关心则乱（完整版）

    休息日，我照例会到店里帮忙,店里平常就没有多少客人,毕竟我们是一家古董店,喜欢古董的人不多,喜欢又出得起价钱的人更少.

    这一行挣钱,而且挣的都是有钱人的钱,我向来讨厌和有钱人打交道,这是我为什么不愿接受他的建议辞去薪水不多工作的原因.我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我爷爷,爸爸妈妈,姑姑都是教师,我也是,当初他也是.我们俩是同一年参加工作的同事,分在一个办公区,恰好办公桌又相面对.他长得高高大大,喜欢运动,工作热情,工作能力强,责任心也强,又会体贴人,恰好是我喜欢的类型.虽然眼睛小些,脸上的青春痘正在勃发,可是看久了越看越顺眼.日子久了,我的青春荷尔蒙慢慢滋生出爱的力量,我故意早点到,晚些走,不动声色地制造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一天,我发现他的桌上放了一盒磁带,主打歌曲恰好我听过,便主动和他说我特别喜欢这首歌,顺理成章地把这盒磁带借到手,为此我特意买了一台放录机,我妈以为我开始学人追星呢！

    有人说男女恋爱往往以借书开始,那一定是在没有音乐磁带的时代.

    婚后,我发现他拥有整整一大箱的磁带,而我只有一台放录机。从上学时他就一直在帮人买磁带,而他自已就是卖家.不久，他和我商量辞职经商,这在当时似乎是改善生活条件的最好选择,我同意他的看法,但是对于做什么生意,本金从哪里来,我一无所知,直到他开了这家古董店.

    店里的东西除了石头,木头就是瓷器,书画却不多,我很少像他一样去细细揣摩其中的历史韵味,有几次听他和客人聊起物件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在他的影响下,我也算略知一二,可是我学不会和客人周旋,讨厌和人讲价,我喜欢那种为心情买单的主,邱小茹就是。

    如果仅仅在大街上遇见,我大概不会喜欢小茹,她打扮妖艳,说话夸张,开着一款暴发户型豪车.如果让我知道先了解她的私生活,我也不会喜欢,她原是一个工厂女工,因为偶遇大老板被提拔为秘书,发展成了二奶.可是我俩偏偏是因为一幅字画结缘,她恰好看上了我用于装饰的一份涂鸦,我告诉她，这是装饰画不是古物,她来了句“我喜欢,你就说要多少钱？卖不卖？”“卖什么,你要看好我送你好了！”我从没有卖过自已的画,我觉得别人喜欢我的画比给我钱还让我高兴。

    与小茹渐渐熟悉了，我才了解到她为世人不耻的二奶身份，可是了解愈多，我却越来越喜欢上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小茹的父亲早逝，妈妈带着她和弟弟改嫁了一户人家，这个被小茹称为恶魔的男人经常打他们，并且对小茹不轨，小茹说，如果不是为了弟弟她早就去死了，为了摆脱那个恶魔，小茹早早的到工厂来打工，她要让弟弟读书，为了弟弟她也心甘情愿的当二奶。我对小茹说：“你这么漂亮，趁年轻早点找个人踏实的过日子吧！”小茹说：“等我弟弟工作了再说吧！”他弟弟毕业时,国家不再分配工作,他的弟弟虽然学习好,却毫无社交能力,找工作的事也只有靠小茹张罗.我有时怀疑小茹和她弟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小茹活泼,漂亮,有担当,她弟弟沉默,矮小又懦弱.小茹弟弟的工作最终还是包养小茹的老排安排在他的厂里,为了照顾她弟,她妈也到厂里的餐厅帮忙.

    厂里两千多名员工,只有当年一个工段的几个人熟悉小茹的过去,而且离职的离职,提拨的提拨,倒也没有人背后嚼口舌,可是日子久了,做妈的就看出来了,自己女儿这哪里是秘书,私下里为这事和小茹哭过闹过，可是为了儿子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为了保全弟弟的工作,小茹还在做着这份“秘书”的工作,时间长了免不了意外怀了孕,她不和也不方便和身边人商量,而我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又对她关爱的人,她特地找我拿主意.我那时一心想让她离开那个男人,加上她怀的天数不多便建议她药流.到底是年轻,小茹的这次流产居然被当作月经不调唬弄过去了.可是事后,小茹却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老板只有两个儿子,特别想要个女儿,我知道她的心开始松动了,心里免不了着急,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打消她的想法.

    小茹又怀孕了,我知道是她自己决定要的.偶尔我陪她聊聊天,心中总有一些隔拌,不敢似以前一样毫无禁忌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几次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因为做产检事,她的老板请我吃饭,拜托我帮忙,他自然不方便出面.我对这样的男人心中免不了抵触,总觉得此人长的很萎琐,见面时发现果然.老板身高也就170左右,皮肤黑,小眼,听说女儿一般都长得像爸爸,这样一来我真不敢想像下去了.

    小茹很顺利地渡过了怀孕初期,四个月左右时通过B超已经确定了性别—女,老板安排小茹妈和小茹租住在一个离他家不远的居民楼.我心中总觉得这样不妥,但只能在心中默默替她的处境担忧.

    一个月后,小茹被人举报被计生部门抓去引产了.大家一定会揣测,是的,可是事实已经如此，听说老板很生气,为了这事和他老婆闹了离婚净身出户.离婚后老板说要和小茹结婚,小茹没有答应,后来听说人家两口又复婚了.我不喜欢八卦,但剧情真的够精彩.

       经过这么多曲折,小茹的小三身份已经是众人皆知.我特别不理解她弟弟,这个大男孩自始自终像一个局外人,难道他没有感觉到姐姐对他的付出？他就不能劝说小茹离开这样的生活旋涡？

    有人说小茹就是一个物质女孩,可是小茹除了由老板租房居住外,却没有让他为她买房,车子她也只是开开,车主也不是她,她的衣服首饰大都是便宜货,她的全部身家只有区区几干元钱.她常说这么多年陪老板出去谈生意,要欠款才知道老板也不容易,她是把老板当恩人对待的.

    我常常骂她傻,心中何尝不是因为她的这份傻而眷顾她

    小茹的弟弟结婚了,女方原因没有办法生育.

    小茹又怀孕了,她随母亲回乡下待产,平安地生下了儿子.如果是个女儿,也许会赢得老板的欢心,现在是个儿子,老板甚至懒得亲自去看一眼.

    可能怕小茹凭孩子争家产,慢慢的老板不再主动联系小茹,小茹说,她也不会去找老板.

    在我们的劝说下,小茹将孩子的户口安到弟弟的名下,她是孩子名义上的大姑.孩子一岁后,小茹便出去找工作,她去了离家较远的大城市.

    小茹的孩子自然由她的弟妹照料.弟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可是生活在农村,孩子又处于最顽皮的阶段.于是,小茹春节回家看到的一个拖着鼻涕,脸颊皴裂,爬的满身灰尘孩子.

    小茹和她弟妹抱着孩子来看病,孩子感冒带起脑膜炎需住院治疗.我去看望时,小茹居然当着孩子和她弟妹的面向我抱怨,我看到她弟妹的眼圈一红,却忍住了眼泪不让它流下来,我马上制止小茹的冲动：“不要说了,谁带小孩免不了都会生病,再说人亲妈肯定比你这个大姑更心疼”。私下里,我再次告诫小茹：“为了孩子好,我劝你不要过分关心,让孩子认可你弟妹就是他的母亲,对你们都是最好的.”

    说实话,那个孩子长得和那个老板似的,小眼晴,扁平又圆胖的脸,不苟言笑,相貌并不招人喜爱,如果让别人收养,未必如小茹弟妹那么爱护有加.我自问,即便自已是个善良的人,也无法对这个孩子从心里产生喜爱.

    小茹慢慢的在另一城市闯出了一方天地,据说现在在一家大型保险公司做理财经理,每月收入过万.

    小茹交了个日本男友,前段时间回来过一趟,带了许多礼物分别给了以前的朋友.我是听她的一个厂里姐妹说的,她觉得自己和小茹处的最要好,小茹弟弟缺钱找小茹,小茹还让弟弟找她借的,可是这次小茹送她的礼物还不如送给厂里的某某.她的来意无非是打听小茹送了什么给我,可是小茹交了男友以及回来我都不知情,她便愤愤地替我抱不平,还说下次小茹回来她会约我们一起聚聚,说完后竟有些得意,大概觉得我要仰仗她去讨小茹的礼物.

    我很久没有和小茹联系了,听到说她过的不错,并且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心里默默地为她高兴,虽然我很讨厌日本人.小茹是知道我的立场的,我不止一次旗帜新明的在她面前批判小日本,我的朋友都不在我面前表现亲日的思想.小茹大概也是为此不想让我知道,我以为也许以后的我们只能在心中彼此牵挂了.

    当我知道小茹病了的时候,她的病已经很重了,她是在准备结婚的时候查出癌的,她的男友没有和她结婚,但是给了小茹许多经济上的支持.小茹经过治疗好像己经好了,可是她拼命工作想挣钱还给男友,结果病情复发,医生已无能为力.

    几年没见,我去医院看她时,她刚抽完积水,整个人变成干瘪的,仿佛一个老人无助的蜷缩在病床上,见我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告诉她,就躺着好好休息吧,不要把我当外人.我本想安慰小茹的,她却用轻松的语言夸张的笑容安慰我,“没事,我可能是前一段时间太累了,老天安排我休息休息”我很配合地没有流泪,可是却无法像她一样展颜.

    走出医院的大门,沐浴在春日温煦阳光下的我心情却格外落寞，回家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再去看她.直到那天她打电话来,说她要复查,她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赶到时,她妈妈正推着她的病床带她去做彩超,有个医生跟在一旁,只偶尔帮忙扶正一下病床,防止碰到走廊里拥挤的病号,那些病号在看到她时都投来了怜悯的目光,这些目光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我看到她的唇干的很厉害便问她,需不需要喝水,她点点头,可是水倒来了,她连喝的力气也没有,我只好找来棉签醮些温开水湿了温她的唇.

    我抱她过去检查的时候,她并不重,但是因为她浑身上下使不出劲,我又怕太用力弄疼她,只能双手托着送到几步远的检查床,放下时汗都出来了.做B超时,医生让稍微扶起她上身呈45度说是便于检查,因为检查的时间比较长,我的手无法托稳,我只好上身伏下用后背托住她的背.

    大概是看我太辛苦,她提出不再进行后面的检查了,可是我看出她的眼中是祈盼活下去的,于是我坚持陪她做完后面的检查.可惜,她最后还是离世了.

    她妈妈告诉我,在她病的初期,她是很不以为事的,出院后一心只想挣钱,如果那时好好调养……,病重后,她突然怕了起来,于是一大堆朋友围过来,天天有人向她推荐偏方,名医,保健产品,甚至开车上门接她出去,然而花了一大堆钱……最后的日子里,那些朋友都不再来了,她的弟弟一家也不肯上前,她妈妈用尽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幸好她几年前买的这套房子还在,虽然欠着银行的贷款,但是房价如今已翻了几倍,老太太卖了房子还了欠款还可以给孙子留下一笔钱.

    她走后,那位借钱给她弟弟的同事再一次向我倾诉,在她病的时候,这位同事特地为她送去煲好的骨汤,还为她找老板募了一些救命钱,可惜的是她居然走了.她的走让这位同事如此梗怀,大概不亚于一场投资破产,请恕我以小人之心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