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妇

 泼妇就生活在这个小乡村里。泼妇不是这里的人，她是嫁到这里来的。

 泼妇不姓泼，姓杨，因为习惯了叫她泼妇，以致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忘记了她的名字。

 才嫁入小乡村那阵子，人们都叫她小杨。

 小杨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当年嫁到这个小乡村时，曾引起一阵轰动。她温柔腼腆，皮肤白晰，身材妖娆，说话温柔，面带微笑，是远近出了名的美人儿。

 小杨与男人相亲相爱，任劳任怨，虽生了一儿一女，日子过得却也不算紧巴。小杨常常脸上含笑，一双甜甜的酒窝，真是羡煞了好多男人。两口子感情很深，上坡下田也是成双入对，一双儿女也被调教得乖巧懂事。

 可惜，好景不长，儿子五岁、女儿三岁那年，男人因抬石头修建房屋，不慎被垮蹋的大石头压死。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带好我们的孩子。

 男人死后，只听到小杨的哭声，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笑脸。

 一天，小杨拿着一把菜刀追着公公，口里尖声大骂，骂他老不学好，老不要脸。她的骂声惊动了整个小村子，村子里的人们一下子聚集起来看热闹。有人说是公公想吃嫩草，有人说是小杨变了心性。小杨足足追出两三里路，终于没能追上公公，才不得不恨恨地回头，口里骂个不停。

 说亲的上门了，被小杨连推带骂轰了出来。媒婆便四处告诉别人，说小杨像个泼妇。从此，小山村里就只有泼妇，再也没有了小杨。

 泼妇泼起来可真够呛人的，可以像骂大街一样骂上半天。

 她骂鸡骂鹅骂畜牲，骂狗骂牛骂牲口。今天，她家的黄瓜少了一条，她大骂哪个死儿绝女的偷了她的黄瓜，明天她又骂哪个断子绝孙的偷了她的南瓜。她骂别人家的小孩欺负她家的小孩，骂那些大姑大姨乱嚼舌根子。她骂田边少了一锄土，骂她的地角少了一根藤。她骂自家小孩不争气，骂死去的男人没良心，丢下她们母子不管。

 据说，泼妇的娘家在很远很远的小山村，穷乡僻壤，一年到头也难得有一个人来。十多年过去了，泼妇似乎也没有回过几次娘家。可是，乡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没一个敢惹她的。

 一传十，十传百，泼妇的名声连十里八乡都知道了。

 她知道邻里八乡的人都叫她泼妇，她不生气。就算当面叫她泼妇，她也照样领受。

 后来，人们当面背里都叫她泼妇。

 她骂人骂得尖酸刻薄，骂得狠毒非常。

 她狠起来可以从天亮骂到天黑，可以从天黑骂到天亮。

 如果有半天没有听到泼妇的骂声，便会有人问：泼妇是不是死了？

 泼妇虽然很泼，却也很勤劳。田间地头，里里外外一把手，收拾得头头是道，井井有条。

 泼妇也有好姐妹，每逢忙种，好姐妹家里的男人们会来帮忙。

 那年头，种地、养猪、养蚕、喂鸡鸭，泼妇无一不能，一年到头忙得团团转。

 乡村里头哪家有什么大盘小事，泼妇也会主动相帮，不怕脏不怕累，里里外外的活都能干。

 乡村里的男人们，被她弄得只剩下羡慕嫉妒恨了。

 泼妇没读过书，买卖算账却算得奇精，有人要想打她的小算盘，她会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过。

 无论有多穷多忙，泼妇也不耽搁儿女读书。那些年，好多人家的娃儿连小学都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只有泼妇家的两个娃儿一直在读书，读了小学读初中，读了初中读高中。

 一转眼，多年过去，泼妇的儿女也成人了，儿子成了山村里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儿子升学摆喜宴那天，泼妇忙前忙后，脸上出现了十多年来未出现过的笑容，那两个甜甜的酒窝，真是羡煞人呢！过两年，女儿成了村子里考出去的第二个大学生，女儿升学宴那天，泼妇的两个酒窝笑得更甜了，甜得清澈，甜得诱人。

 说来也怪，自从儿女考上大学后，泼妇象是变了个人似的，乡村里再也听不到她的骂声了。

 乡村里清静了不少，人们倒有些不习惯了。

 泼妇变得温柔善良通情理，脸上天天带着笑容，容光焕发，像是四月的桃花，粉红粉红的。

 如今，泼妇每年都回乡来，走东家窜西家，找老姐妹说说话，找邻里聊聊天。

 她说她的根在这里，老了那天还会回到这里来的。

 她说起话来温柔慈爱，笑起来还带着两个甜甜的酒窝。

 有人问她那些年为什么变得那么泼，她就只顾笑，笑得深沉，笑得释然。

 她常常面带桃红脸带笑。

 那红，红得大方，红得成熟，红得深情；

 那笑，笑出了眼底，笑上了眉稍，笑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