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傻青”

    他的小名叫青，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叫他青哥；后来，与他交往多了，熟识了，我叫他傻青；再后来，我又叫他青哥。

    青哥四十多岁，膀大腰圆，大个子，一脸横七竖八的皱纹，一笑就露出两个大门牙，一双长满茧子的大手，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曾是我学生的家长。我在他的村子教过书，由于他的儿子调皮，学习差，我经常把他叫到学校与他座谈；由于他家离学校较近，有时赶上刮风下雨的时候，他便邀我去他家吃饭，这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起来。

    后来，我被调到别的村子教学，没想到青哥还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还带孩子到我家来玩。渐渐的，妻子对他就有了好感，说他是个懂事的人，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师。知道他的名字后，每次见了他，妻子也喊他青哥。

    也许是见我与妻子总是青哥青哥的叫他，他也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一有空就过来。上午过来，必吃午饭；下午过来，必吃晚饭。每次吃饭，我都给他弄几个菜，陪他喝点酒。他很能喝，而且特别爱喝，不管多晚，每次喝到尽兴才算结束。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能说些啥，会说些啥，无非就是张家长李家短的。这让我很不耐烦，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与他瞎侃；有时实在想不起说什么好，他便文绉绉地冒出这样一句：“兄弟，找没有缺点的朋友，你永远找不到朋友。”我问他这句话从哪学的，他说从日历上看到的，他觉得这才是真理。我心想，这无非开脱自己，为自己来喝酒寻找借口罢了。

     青哥最多的时候，一星期来三次，当然每次来时都是空手而来。时间一长，妻子就渐渐不高兴起来。青哥一走，她就唠叨：“早知道他是个酒鬼，你就不应该交他；像孩子来姥姥家走亲一样，没完没了。”

    久而久之，青哥一来登门，妻子就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到了饭时，不去主动做饭，带孩子躲出去。可青哥并不在意，你不做饭他来做，他自己动手炒菜；你不去买酒，他自己去商店买——他比在自己家里还随便。没办法，先将他打发走再说，陪他喝酒。

    妻子见自己不做饭，也奈何不了青哥，就对我说：“他下次再来，我就请他出去，让他碰一鼻子灰，看他还有脸来家里蹭吃蹭喝不！”我忙说：“你不用管了，我来说，你说话太直，不要伤了和气，我保证以后他再不来了。”

    没过十天，青哥再次登门。在屋没坐多大会儿，我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青哥，以后你没事不要来家里了，我不是在乎那两瓶酒，主要是你来得太勤了！周围四邻都注意上你了；问我你是什么人，为啥总往我家跑……”没等我说完，他就咧着嘴抢着说：“兄弟，我想你啊！”我心说：你还不是想我的酒？……饭照吃，酒照喝。

    妻子见我直言相告，对青哥无济于事，她就教唆儿子，傻青再来，不让他进门，叫他“大酒鬼”。 儿子早就对青哥不满了，果然，青哥来了后，他就堵在门口不让进，并大叫道：“大酒鬼，又来喝酒了，不许进门。”无论我怎样呵斥儿子，他就是不让开。这让青哥挺尴尬，没办法，他伸手抱着孩子去商店买东西了…… 儿子也没有奈何青哥，青哥照来不误。

    这下真惹恼了妻子，后来只要青哥一登门，她就和我吵架。我知道，妻子不是针对我，可她说出的那话太刺耳，又当着青哥的面，让我无法收场，我只好与妻子展开“舌战”。青哥越劝妻子吵得越凶，吵到一定火候，妻子就往外面跑。见妻子往外跑，他更不能闲着，就往外去追。他越追，妻子跑得越快。每次打完架，青哥照样不走，一准儿磨到吃饭的时间。他招呼我做饭，劝我不要生气，男子汉大丈夫，拾得起放得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无奈，我照例陪他喝酒。

    妻子说傻青就是个滚刀肉，她说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傻的人。她见想尽办法都摆脱不了青哥的纠缠，就对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傻青再次登门，就与我离婚。

    我见势不妙，赶紧给青哥打电话，告诉他千万不要登门了；如果想来，必须事先打电话，征得我的同意再过来。青哥听了我强硬的口气不得不答应。事实上，他每次打电话想过来的时候，我每次都是不同意。这样足足坚持两个月，青哥没有登门。妻子高兴起来，问我用什么办法制止了傻青的纠缠。我担心地说：“不要高兴得太早，说不定过两天他就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天傍晚，青哥没打电话，就骑摩托车上来了。还好，来到村口，他给我打了电话。我赶紧跑出去，将其拦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对他大吼道：“谁叫你过来的？为什么事先不给我打电话？”青哥咧着嘴说：“都俩月没见你了，兄弟，我想你！” “我不想你，我不想见到你！”说完，我的脸转向一侧。青哥低着头好半天没说话，最后推摩托车悄悄离开了。

    我以为这次肯定得一刀两断了，再没皮没脸，再傻的人也不会再来了。可没过多久，青哥就给我打电话。我一看是他的电话，赶紧关掉手机。我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人，太不知趣了！青哥见我不接他的电话，就给我发短信，过年过节时都是他的短信。我见到是他的短信，就立马删除，从没有回过信。

    和青哥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没见面了。这时到了农忙时节，青哥又发来短信：兄弟，别累坏了，忙不过来就说话。

    在这之前，从认识青哥，春耕秋收，我们用不着发愁，也从未感到过劳累；每次不用打电话，他都主动过来帮忙。当然，每次妻子都不给他好脸；因为她明白：没有那两瓶酒，他才不会来呢！

    三亩地的玉米还没收到一半，妻子就累得出了声：“还真让人受不了，要是傻青在就不用愁了。”妻子也是教书的，也没怎么干过活儿。这时我也累得筋疲力尽，我就问她：“要是他能来，让他来吗？” “现在都在收秋，他能来得了吗？再说他一年多没有登门了。”妻子有气无力地说。“让他来吗？他刚才还发信息呢。”我问。 妻子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 我赶紧给青哥回了信息。大约半个小时，青哥骑车上来了。 他傻呵呵对我笑了笑，二话没说，就干了起来。妻子没有理他，回家做饭了。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中午时分，青哥说他得回去，如果忙不过来，再给他打电话，无论我怎么挽留，青哥还是走了。第二天，我就给他打了电话，又让他给我忙活了一天，才算收完。这次像上次一样，无论我怎么挽留，青哥还是走了。  

     过后，妻子说：“青哥变了，不是以前的傻青了。欠人情就得还，他不来家吃饭，咱也不能亏欠人家；再说，这次不是人家自愿抢着来得，是你把人家喊来的，你得买些东西去他家才对。”“那不就太生疏了吗，我一定叫他来加吃顿饭。”我坚持说。 

 　　别看有事叫青哥他能来，可是叫他来吃顿饭，真是太难了！今天他说有事，那就第二天，第二天他又说干别的……让我足足邀请了一星期，才将他请到家里。一进门，妻子就喊他“青哥”，不仅如此，她亲手弄了好几个菜，还吩咐我去买两瓶好酒。在饭桌上，青哥更是拘谨，不让他，他不喝；让他吧，每次只喝一点点。不让他吃，他一口菜也不吃，只是和我闲聊，想换了一个人……到最后，妻子做的一桌子菜都剩下了；要是换了以前，他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让餐桌上的菜饭所剩无几。

    临走时，妻子让我买两瓶酒，让青哥带着。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青哥死活不要，最后我拦住青哥，让妻子将酒拴在他的摩托车后面，才算完事。

    青哥走后，妻子感慨道：“这人可不像从前了，变得虚伪起来，一点都不实在了，真不好相处了。”我叹了口气说：“一个不会轻易改变的，如果变，也是表面想象；我想他的本质没有改变——尤其是他的那颗心。”“这样总比从前傻呵呵的样子好呀。”妻子又说。“那你刚才还说人家太虚伪不实在，那究竟是从前的傻青好，还是现在的青哥好呢？”我有些激动地说。妻子见我着了急，低下头不做声了。

    我忽然意识到，从青哥身上失去了一样异常宝贵的东西，这样东西对我尤其重要，恐怕永远也找不回来。我知道，以后再遇到什么难处，我不能再随意喊他过来帮忙了，尽管他会毫不拒绝，因为他已不是从前的“傻青”了。

    其实我也喜欢喝酒，特别是有个人陪伴着，一边聊天，一边喝，气氛很好。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想起喝点酒。我不知道，在我一人喝闷酒的时候，给青哥打电话，他会不会还能来；他或许给我这个面子，或许推脱有事不能来，不管怎样，这个电话我不能打。只是在喝酒的时候，将他用过的那个酒杯放到桌子对面，这样喝起酒来，就仿佛看到青哥的影子，仿佛听到他说：“兄弟，找没有缺点的朋友，你永远找不到朋友。”每次喝酒，我都要喝到朦朦胧胧，进入到麻醉状态，这样我的心里才会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