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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配(2)

时间:2016-05-09   作者:路边草 录入:路边草 文集:城乡配 浏览量:742 下载 入选文集
 二    
    峰山和张静出了村,急急的向三里外的大公路奔去。因为只有大公路上才有去县城的汽车。他们担心大年三十是不是还有车,如果没有车就到附近村里租一辆面包车。本村倒是也有出租的车,可是在这种时候,峰山不愿意惊动本村的邻居。
    两人牵着手加快了脚步往前赶。忽然听见后边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憨柱。峰山问:“你干什么去?”
    憨柱说:“我和你们一块儿去。”
   “你知道我们上哪?”
   “知道,你们去找小狗熊。”
   “你不能去。”
   “是张总理让我来的。”憨柱总是把张宗理叫成张总理。
    这时峰山的手机响了,是张宗理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听憨柱说你俩出了村,我估计你俩是去要钱。就让憨柱陪你们去吧,万一那小子耍流氓动粗,多一个人少吃亏。我想和你一块儿去,可是孩子缠着我走不开。”
    张宗理总是把事情考虑得很周到,峰山感动地说:“好,那就让憨柱去吧。哥哥,你就好好地陪陪小侄女吧。”
    因为张宗理离了婚,留下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长年见不到在外打工的爸爸。只有过年这几天父女俩才能在一起,实在是离不开。
    来到大公路,正好有一辆汽车,要去火车站接人顺便拉客。峰山张静和憨柱便很顺利的到了火车站,因为已经没有一天前那种摩肩擦踵的拥挤了,又很顺利的上了火车。可是一上车才知道,还是有许多人要在旅途中过年。他们三个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峰山拿出手机给张宗理打电话:“告诉我娘,就说镇上放烟花,我们看完烟花再回去,可能很晚不要等我们。”说完就把手机关了,并叫张静和憨柱也都把手机关掉。
    火车每路过一个城市或村庄,都能听见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峰山看看窗外是过年的景象,看看车内是回家过年的人。而自己却既不是回家也不是为过年,心里不由得酸酸的。坎坷的生活经历,使年纪轻轻的他,时常想到“命运”这个词。
    高中毕业那年,峰山他爹由于操劳过度,得了很严重的病住了院。为了交住院费,把家里所有能变钱的东西———活的,猪、羊;死的,自行车、桌椅条凳、睡觉的床,全卖光了。住了半年院,家里就只剩下房子了。
    爹卧病在床,娘要照顾爹还要做家务,妹妹在读初中,地没有人种。峰山山考虑再三,即使考上大学也上不起,于是还差两个月没毕业他就退学了。从此,这个家便由他开始支撑。他没有按爹的意思让妹妹下学,而是让她继续上。他让娘在家里照顾爹,地里的活儿全由他自己包揽。一种完地,他就随着村里的人们外出打工。到收种的季节,他就回来收庄稼下种。
    外出打工主要是干建筑。建筑活儿分技工和壮工,农村的说法是大工和小工。大工磊砖砌墙,小工搬砖运灰。李成山有力气也有文化,脑子灵活。干了半年小工就开始干大工,干了一年大工后,他就拉起了几十个人,自己包活儿干,当起了包工头。头几年活儿比较好揽,利润也高,钱也好要。干了两年多就还清了债务,又陆续置办了一些建筑设备,村里人都称赞他是能人,老老少少都很敬佩他。
    峰山也越干越有信心。他本想干几年后,自己成立一个建筑公司,能独立承包工程。可是近年来,活儿越来越不好揽,利润也越来越低。最要命的是工钱不好要。开工要自己先垫上钱,竣工后工钱却要不回来。两头一挤,该赚的钱赚不到了。因此它的建筑公司梦,也就成了很遥远的事。眼下的情况看来,连这个施工队也难以为继了。
     峰山伸了个懒腰,觉得腿有些酸麻,想活动一下。一低头看见脚底下有一张破报纸,便拾起来,抖了抖上边的灰尘看起来。恰好看到一篇报导,是一个农民工因为要不到工钱,爬上了一个高压线架子,警察把他救了下来。文章最后劝农民工,不要做这种极端的事情,应该拿起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峰山看完文章不屑的一撇嘴,把报纸一扔。
    张静又接过去看了看说:“老是说拿起法律武器,我怎么没听说哪个农民工用法律要到工钱呢?”
    峰山冷笑了一下:“写文章的人也是为了混工钱罢了,他怎么会知道老百姓的难处。老是说老百姓不懂法律,要是用法律能要出钱来,报纸电视还不早吆喝到天上去了。劳动法、合同法,刑法,我几乎都能背下来,可是我们敢和谁打官司?”
    峰山往椅背上一仰,心情沉重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痛苦的记忆。
    峰山曾经对小狗熊说过:“你若再不给钱,我就告你。”小狗熊一脸不屑的说:“你去告吧,你越告越好。你要能赢了,我马上给你钱,你要是输了,这钱就是我的了。”
    峰山也专门去法律事务所咨询过,也找打过官司的人打听过,得出的结论是:即使打赢了官司也还是拿不到钱。欠债人会采取种种手段,造出没有钱的假象。强制执行,也只能执行来一堆毫无用处的废旧物资,根本换不成钱。还有人告诉峰山,小狗熊和法院有关系。你若去告,法院一句话,不符合立案标准,就把你拒之千里。
    小狗熊是农民工给他起的外号,是个又圆又胖的矮个子。他的本名叫孙保森,是承天市郊区一个乡镇建筑公司的经理。此人原本就是一个地痞无赖,靠关系承包了镇上的建筑公司。他没有施工队伍,靠关系揽到工程转包给别人。从中赚取差价。并且对所有承包人的工程款都只给一部分,其余的全拖着。他利用这些钱再去干别的赚钱。经常有成群的人到他的公司要钱,但很少有人要到钱。
    峰山掌握了这些情况后感到绝望。无奈之下,他也象有些人一样,采取软办法,不到公司去要,而是打听到他的家,去给他送礼或者请他吃饭。而给这样的有钱人送礼,不值钱的东西他看不上眼,即使买很少的礼品也得几百元。请他吃饭必定去大酒店,而且还要带着小姐作陪。一顿饭接近千元。吃完喝完说一个日子让你去拿钱,到那天你去了不是他不在,就是说没钱,让你过几天再来。再来还是这样。窝着一肚子火,还要硬挤出笑容来赔笑脸。这种煎熬是一般人体会不到的。
    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峰山也去找过所谓的讨债公司。明知道这些公司也不合法也不可靠,可还是想碰碰侥幸。就像病人到了生命垂位的时候,为了求生什么样的药方也想试试。
峰山根据报纸上的广告,考察了好几个这样的单位。有的叫清欠办公室,有的是律师事务所,没有叫讨债公司的。最后确定了他认为最正规的一家,在一个宾馆的三楼上。宾馆门前停着一辆,四面都写着法律援助,和联系电话的面包车。上到三楼,冲楼梯口的墙上,便是两行金光闪闪的大字:用法律武器,为人民维权。往里走又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牌子,上面写着承天市第二律师事务所。室内的工作人员,看起来也都比较严肃认真,为首的一个都叫他刘主任。刘主任拿出一个很精致的本子让峰山看,说是他们的营业执照。峰山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却怎么也弄不明白上面的意思。只是模模糊糊的看见一行字:非企业营业执照。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也看不出来。说到讨债的手续,要求先交一千元的立案费。以后再按讨回的钱提取百分之三十,什么时候能全部要回不确定。峰山当时就觉得不太地道,可是思前想后,这是唯一能试试的办法了。他想最坏就是再搭上一千元钱,不至于连这一千元也要不回来吧。于是咬咬牙,就算赌博输掉这一千元钱吧。交了钱签了合同,把欠款条和孙保森的地址给他们,交换了联系电话,便回去静候佳音。
    等了好几天毫无消息,峰山打电话问,他们先是说太忙,又说要交二百元汽油费,并要当事人一起去。峰山交了汽油费,带领他们去了一趟,其结果和他自己去是一样。他们既没有什么法律手段,也没有什么特殊措施,仍然一无所获。这样跑了三趟,交了三次汽油费,一分钱没要到。他们又提出,让峰山再交一千元钱的强制执行费,他们便可采取强制措施。峰山知道,除了法院和公安机关,其他任何单位都没有权利采取强制措施。他们只是为了再要一笔钱罢了。峰山知道上当了,便提出拿回欠款条,不用他们要了。谁想他们却把脸一翻,说为他跑了好几趟,花了很大的费用。要退条儿必须再交一千元,否则不退条儿。
    峰山当时眼前一阵发黑,随即大喊一声:“你们这不是打劫吗?”
    喊声刚落,那几个貌似文雅的工作人员,立刻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打手。捋袖子攥拳头把峰山围了起来。为首的一个指着他的鼻子说:“不交钱你别想走出这个房间。”
    此刻,峰山真想象孙悟空一样,抡一根金箍棒,打他个落花流水。也想像李逵一样抡起板斧,砍他个东倒西歪。可是,峰山知道如果那样做了他会受到法律制裁,可是这些人却打着法律的旗号堂而皇之地胡作非为。峰山实在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忍受。就这样,不但没要到钱,反而又扔进将近两千元。
    经历了这一切,回到村里又遭到乡亲们的误解。就是这一系列的遭遇把峰山逼上了大年夜的火车。
    一下火车就像走进了冰冷的凉水里,凛冽的寒风穿透厚厚的棉衣,一直侵入人的骨髓。走出地道,来到车站广场,车站大楼的钟声敲响了九点。此刻正是千家万户都聚在电视机前,一边喝酒一边看春节晚会。然而也还有许多家庭仍在等待未归的亲人。候车大厅里依然灯火辉煌,毕竟是大城市的火车站,虽然比平常人少了许多,但还是来往不断。楼前的走廊下,聚着一簇簇的人堆,他们有的是在等着去买票的同伴,有的是刚下车临时休息一下,合计一下下一步的行程。看他们的穿戴和行李就知道都是农民工。
    远处不断传来鞭炮声,空中不时升起五颜六色的烟花。这些喜庆的声色,更增加了在旅途中,归心似箭的人们的焦急。车站对面大楼上的电子屏幕上,在播放广告的间隙插播一些陈年老旧的小品。此时播放的是,黄宏宋丹丹演的超生游击队。当出现黄宏用帽子给小孩节接尿的镜头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忽然一个声音说:“笑什么笑?你们农民除了能吃能拉,就是能生孩子,还有脸笑。”
    峰山听到这句话,心里就想被一根刺扎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三十多岁,挺着大肚子剃着光头,穿着一身皮衣,一看就是那种二混子。他在对着那些农民工指手划脚。
    峰山站住想说什么,张静拽了他一下,示意他快走。峰山一想自己的事,也就没理那人。可是刚走出几步,又听见那人说:“人口多,穷,还不都是你们造成的。在农村混不下去,又跑到城市里来乱闯。”
    峰山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甩开张静走回来,站到那人面前质问道:“你知道城市人为什么生孩子少吗?知道城市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少生孩子的吗?”
    光头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峰山接着说:“刚开始实行计划生育的时候,你们城市人要是多生了孩子,就吊销你们的城市户口,让你们去当农民。你们怕当农民才不敢生了,换句话说是以当农民为惩罚,你们才不敢多生孩子的。在这之前,城市人和农村人生孩子一样多。不信回家问问你爸你妈,我敢说你爸妈就不是你一个孩子。还有,你们城市人有退休金,农民是靠儿女养老。没有儿女就没有人管,知不知道?”
    光头被峰山一席话,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眼瞪得像鸡蛋似的。他听峰山的口音不像本地人,便有恃无恐的吼道:“你算老几?敢来教训我。想找揍是不是?”
    憨柱噌地一下就窜到了光头面前,举着拳头说:“你说谁找揍?”  
    峰山一把拉住憨柱,朝光头轻蔑的一笑:“千万别打架,真要打架,我怕你回不了家,耽误过年。”
    这时候早已围上来一大群农民工,有几个年轻人都朝着那人伸拳头。光头见事不妙灰溜溜的逃走了。光头一走,张静松了一口气,她不是怕光头,而是替光头担心。真打起来,别说打架有瘾的憨柱不会轻饶他,峰山自小跟邻村的一个武师,学了七八年武术,那光头能有好果子吃。
    张静拉起峰山,招呼一下憨柱,向寒风中昏暗的公交站牌走去。    
    因为熟门熟路,三人很快来到了孙保森的家。走到楼门口,张静突然抓住峰山,悄悄的说:“我有点害怕。”
    峰山也悄悄的说:“怕什么?咱是来要自己的钱,又不是干别的。”
   “他要耍横怎么办?”
   “甭怕,要动武他不是我和憨柱的对手,只要不动武,理在我们手里。”
    憨柱晃晃拳头:“张静姐,甭怕。我还怕他不动武呢。”
    张静使劲点点头镇静了下来,她知道身边的两个男人很强大,她更相信理在自己这一边。
    来到三楼孙保森的家门口,峰山按了门铃,然后站在门前用身体挡住防盗门上的猫眼。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孙保森。峰山不等他看清是谁,就推着他进了屋,憨柱张静紧跟着进去,把门带上。屋里就孙保森和他老婆两个人。
    孙保森以为是有人来给他拜年,当他看清是李峰山时,一下子愣住了,吃惊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峰山不再像往常那样给他赔笑脸,而是气愤的说:“你知道我来干什么?”
    孙保森一看李峰山的脸色不对,心里便有些虚,但仍然色厉内荏的说:“你想干什么?赶快给我出去。”
   “我不想干什么,就是要我们的工钱。平常找不到你,只好这时候来。”
   “就那么几个钱儿,你值当的大年五更跑到我家里来。”
   “对你来说就几个钱儿,对我来说是全家人的命。这个年我们已经没法过了。”
   “没法过就不过,有钱也不给你,你怎么的吧。”  仗着在自己家里,孙保森露出了无赖的嘴脸,“你赶快给我滚出去,不然我打110。”  
    孙保森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憨柱一个箭步上去把手机夺下来,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子,噌的一下扎进孙保森面前的茶几上。接着一把揪住孙保森衣领,把他推倒在沙发上,咬着牙说:“今晚上你不给钱,就叫你去阴间过年。”
    这下子孙保森真的害怕了,他老婆更是浑身哆嗦。
    峰山厉声说:“王经理,我今晚上来就是两种结果。一是你让我过年,我也让你过年。二是咱俩都不过年,永远留在年这边。”
    张静说:“这都是叫你逼的,反正我们是无路可走了,我们三条命换你一条命,死活都是你赚。你看着办吧。”
    孙保森老婆哆嗦着说:“老孙啊,快把钱给他吧。”
    孙保森哆嗦着从腰里掏出钥匙,打开壁厨,里面露出一个保险柜,又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两捆百元大钞,放到茶几上:“这正好是十万。”
    峰山数了数,一共十沓,每沓一万,总共十万。便把早准备好的欠款条放到茶几上,对孙宝森说:“这是你给我们打的欠条,你收好,我们没有账了。”
    峰山把钱交给张静,又把茶几上的刀子拔出来交给憨柱,示意他俩先走。随后把门带上又把防盗门关上,快速的下了楼。
    走出小区,张静问峰山:“他会不会报警?”
   “我估计他不敢报警,因为他怕暴露自己欠钱不还这个事实。”
   “他会不会找人来追咱?”
   “除了警察,谁来也不怕。如果有警察来抓,我跟警察走,你把钱带回家。”
   “不,我和你一块去。”
   “不,你必须把钱送回家。”
    憨柱说:“你俩走,我引着警察跑。保证叫他一个也抓不着。”
    峰山说:“我倒希望警察来抓我们,看他们怎么处理。欠钱不还的没有罪,要钱的倒有罪了!”
    回到家已经是正月初一的上午了。峰山一进门,便看见自己爹娘和张静爹娘都在屋里坐着。除了满屋的烟味,屋里一丝热气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包了一半的饺子在那里放着。看得出来,两家人就这样苦苦的等了一夜。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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