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草

    阴云聚拢了来，银亮的电弧陡然间一闪，炸雷便紧接着震天响。山上的杂草被雨丝润得油油的，平儿的塑料鞋上已缠满了黏腻的黄泥，但她顾不上清理，只能扯着山径旁的野草连攀带爬地拼命往上窜。

    爷爷病倒了，她要冒雨上山去采药。那种药叫灯芯草，长在后背山山崖上，先前她随爷爷上山挖药时瞧见过的，爷爷当时扯下几株递给孙女说:“平儿，你记好了，这种药叫灯芯草”，接着又给她细讲这草药的功用，过了一会儿，又感概似地说“我小时家穷，就拿这草晒干了，晚上点油灯看书。你现在上学了，要好好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要争气啊！”，边说边抚着平儿的头。

    爷爷是山里的老中医，只有一个独生子，早年开车运树翻下崖去，便没再上来。儿媳也悄声走了，只留下这个刚满月的女婴。他费心尽力地把她拉扯大，原想可以喘口气，不想一向硬朗的身子却病了，病得还不见轻。“人老了，学会偷懒了”，他踡在土屋墙角的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村里人病了找爷爷开方，爷爷病了呢？村里只他一个医生，她在心里想着，差点哭出来。

    雨中的林子阴暗得怕人，双脚穿梭在稠密的茅草丛中，不知里头有没有钳猪的铁夹子，平儿不禁心惊肉跳。但她不再去想，而是在心里默念“不会的，不会的，我是平儿，当然会平平安安的。”双脚却跑得更快了，鞋里灌满了泥水，膝裤腿都湿透了，她还在不停地跑着，爷爷还在等我呢，她对自己说。

    她对着那林间透出的微弱光亮，一路跑着跑着，不小心还摔了几跤，慢慢地，光亮愈来愈清晰，离崖边也愈来愈近，她翻过了一道又一道土圹，终于来到了山崖旁的山路上。金黄色的泥浆滑得像鸡蛋清，山路许多地方都被雨水冲垮了，露出一个又一个缺口。平儿紧贴在路圹上，像是一只紧贴在墙上的壁虎，一丝一丝地往山崖那边挪。风吹过来，她头戴的斗笠飞也似地跌下崖去，消失不见了。

    她不敢再往前挪了，就这样僵在那儿，一动不动。豆大的雨珠飘飘洒洒地泼下来，打在她娇瘦的脸蛋上，甚至可以听到啪啪的响声。她的单衣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乌黑的发丝连珠而下，又落在身上淌下来，她身上一阵颤抖，紧抓着茅草的双手被割出道道血痕来，但因为麻木或是恐惧，她已感觉不到疼了。

     雨愈下愈大，天色愈来愈暗，她必须爬过去，必须赶在天黑以前采下那些长在崖间古松旁的灯芯草送回家去给爷爷熬药，爷爷还在等着她呢。她努力说服自己，但越是着急，便越是恐惧。她觉得连上热乎乎地，才知道自己哭了。但她不敢哭出声来，出声会被雷公打的，爷爷曾跟她说过。但眼泪还是像眼前的雨一样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哭过一阵，心里似乎平静多了，心里的浪不足以翻腾起来了。她刚想迈步，但双脚好像被泥浆黏住一般，迈不过去，原来是站得发麻了。

    她伸出一只手来，在腿上用力地拍着，拍着，似乎有些松动了。她奋力朝崖边挪去，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往崖边接近，像是一只悬在单丝上的蜘蛛。啊切，她冷得直打喷嚏，双脚一哆嗦，径直从斜壁上滑了下去。斜壁上满是滑滑的黄泥，她只觉天旋地转，最后一路直下在崖下的草地里停了下来。天黑了，雨还在下。她觉得背上火辣辣地，在雨中抬头往上望了望，她再也爬不上去了。她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哭得那样肆无忌惮，哭得那样歇斯底里。而眼睛却再也哭不出一滴泪了，她早把泪哭干了。

     忽然间电弧一闪，她看清了，她看清了，在她身旁的，是一大丛，一大丛茂盛的灯芯草，是灯芯草。平儿，平儿，你在哪儿，夜色中，隐约传来邻居姑姑的喊声。姑姑，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平儿心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