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第一章）

此刻我窘极了，真是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的满脸的不屑，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撇着嘴一副瞧不起的神情。嫂子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着，任我使出全身的劲也拉不起她。

“凭什么不给他分地，他难道不是你们杨家寨的人？”

说完，嫂子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鼻子，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村长家关着的门：“你给我出来，你为什么不敢出来，你是在屋子里下崽子吧？”

围观的人轰然大笑，我更窘了，忍着要流下来的眼泪，拽着嫂子的衣袖小声说：“嫂子，算了，回家吧。”

“回家？今天他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住到他家了。”说完，嫂子几步跨到村长家门前，挥起双手，啪啪啪拍打着紧闭着的大门。

“你现在装王八啊，你不是很有能耐么？明明是你在村干部会上说不给我家杨建利分地，还说是村委会决定的。村委会谁决定的？你给我把他叫出来，咱当面锣对面鼓的对质。”

嫂子越说越来劲，拍打的力道更大了。

回头间，嫂子瞥见了围观人群中正窃笑着的我们队的队长占宝哥，她蹭蹭两步窜过去，一把拉住占宝哥的胳膊，“来，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说说看，是谁不给我家杨建利分地的?"

人群里又是一阵笑声，不知谁说了句“又把这个给黏住了。”

占宝哥小声咕哝着：“真是的，跟我有啥关系？你拧不过大腿，来找我麻烦，我不管！”他摔着胳膊扭着身子，挣脱了嫂子讪讪地走了。

嫂子见没拉住占宝哥，又转过身子向村长家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低着头寻找着什么，我趁机拉住嫂子的手，“回家吧，嫂子……”

“回家？你只知道回家，只知道念书，你还知道啥？不是你们这几个祸害我能到今天这地步？你们……你们……”嫂子忿忿地，声音里带了些哭腔。

我一下子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嫂子一弯腰捡起一块半截砖头直扑过去，对着门砸起来，我惊呆了，看着她蓬乱着的头发咬牙切齿的样子，我的心里已经不是害怕和害羞，而是充满了厌恶和嫌弃。周围也变得安静了，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巴，望向嫂子，没有一个人上前去阻止。

嫂子砸着门，哭骂道：“你不就是个村长，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就知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有种就出来，给大家说说这个理，我们家杨建利是有七年没回来了，可是他又没有死，没有死！你们凭什么不给他分地？凭什么？凭什么……”嫂子把门砸得哐哐作响。

“不给他分地也行，除非他死了，可是你倒是把他尸首给我抬回来看看啊，快抬他尸首给我看看啊，给我看看……”嫂子发疯似地又砸了一阵门，慢慢的，慢慢的，她好像是用尽了力气，背靠向门，整个身子滑了下去。她瘫坐在地上，瘦小的肩膀不停地抽动着，嘤嘤地哭起来，泪水顺着她脸上的褶子溢出来，又爬了下去……

二娘抹着眼泪，拍拍嫂子的肩膀：“娃呀，回去吧，不要让人家看笑话。”

“笑话？我一个跟寡妇没什么区别的人还害怕别人笑话？"嫂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摊开两手对着人群哈哈大笑起来，“看啊，都来看啊，看看村长是怎么欺负人的。”

二娘摇着头轻叹着颤巍巍地离开了。

嫂子笑着笑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个死鬼，死哪儿去了?扔下一大家子给我，你个挨千刀、没良心的……”

我别过脸去，一眼看见住在隔壁的同班同学张晨阳，他也正惊讶地看着我，我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冲出人群跑回家。

推开家门，正写作业的大侄子看了我一眼，“姑姑，什么时候吃饭？我都快饿死了。”

我径直跑向我的房间，关上门，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我想起我早早去世的父母，悲从心来，一阵哽咽，还想起了我那不争气的哥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侄子叫了几次我吃饭，我没有开门，只是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想很多很多的事……

月亮上来了，月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撒下来，在窗户上涂上斑驳的影子。夜风中，不时飘来麦穗即将成熟的燥烘烘、有些呛鼻的麦草香……这时，从院子后面的庄稼地里传来一阵阵女人的哭声，这声音时近时远，时而悲愤，时而幽怨……

我坐在床头，看着床户上撕咬着的光与影，脑子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忽然，村子里传来一片狗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花，你嫂子跳井了，还不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