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十四章)

 放暑假了，住校的同学收拾好自己的生活用品准备回家了，我只需背着书包就行。

骑车走在村外的“水泥路”上，看不见之前金黄的麦穗，嗅不到热烘烘的麦草香了。两边的田野里，玉米苗已经钻出了地面，绿绿的、嫩嫩的。再有几天，就可以给玉米苗施肥了，这样想着我加快了速度。

眼看着就要到村子了，大槐树底下有个人站在那儿，旁边放着一辆自行车。我差点惊呼出来：“张晨阳！”但很快的，我就稳住了，我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难道是他趁着放暑假回来看看？他才走一个月怎么就回来了？我是先理他还是等着他叫我呢？女孩子应该矜持一些吧。最后，我决定低着头继续骑车，假装没有留意到大槐树底下的他。

“杨丽花，等一下。”

不对呀，好像不是他的声音。我下了车子，回头一看，有些失望。他根本就不是张晨阳，而是杨军田。

我没好气地说：“怎么了？什么事？”

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要递给我，我看都懒得看一眼，说：“我不要。”

他不紧不慢地说：“好，你不要我就退回去了。”

听了这句话，我赶快抬起头，看见他拿着一张明信片，就一下子从他手里抽出来，说了声谢谢，飞快地离开了。

我的心雀跃着，竭力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一到家，就很快地拿出明信片，寻找着我希望看见的东西。

我先看见的是夕阳下的华山西峰，但见其山势峻峭挺拔，如刀劈斧砍一般，巍峨陡立，隐约可见的翠云宫在山顶上宛若天上仙阙。我顾不上再仔细看，就着急地翻到反面，果然，看见了他写的字:

 

几曾，可否？

可否？几曾……

心心相链竟如此之长，

竟如此使人怀恋！

 

他的字端正舒朗又稍带些幼稚，可以看出书写时的用心。不过其中的“相链、怀恋”这两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完全可以用成“相恋、怀念”，也可以用成“相连、怀恋”，不过前者会过于直白，后者又难以表达出情感的深度。这既是给了我适当的暗示，又是给自己留有退路，我不禁暗暗地佩服他心思的细腻。

我取出笔来，准备给他写一封信，但仅是开头的称呼就难住了我。直呼其名吧，有些不好意思，“张晨阳同学”又有点太生疏，更加亲近的词又不太合适，想了半天只好作罢。到了正文部分，我更不知道写什么内容了，其实我想问的很多，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在脑子里组织好的一百个句子，当要写的时候就会觉得很俗气，很多余，每一句都像是没话找话似的。斟酌了半天，我才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句子：

 

你知，我知，常相知

你念，我念，常相念

莫相忘，忘长安

唯相望，望流年

心心相链长绵绵

 

才放下笔，嫂子就推门进来了，我顺手把信压在了课本底下，嫂子丝毫也没有觉察到。

“花，你看看嫂子穿这身衣服怎么样？”嫂子说着，拽了拽袖子，期待着我的评价。

我打量了一下嫂子，说：“好着呢。”

嫂子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你再仔细看看嘛，七年没见你哥了，也不能让他笑话我。”

我看着收拾的清清爽爽、神采飞扬的嫂子，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笑着说：“真的好着呢，我还能骗你吗？”

嫂子放心的笑了，然后在我的床边坐下来，我看嫂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拉着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嫂子像叮咛欢欢和乐乐那样也叮咛着我：“我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活不会做就叫你民友哥帮忙，不要逞强。欢欢、乐乐、威威也让你民友哥和你一起照顾，也不要和他见外，他人好，你和他见外，他反倒会和你急。你们以后长大成人了，不要忘了你民友哥的好就行，多操心操心他，也就算是报恩了。”

我笑着说：“好了，嫂子，你都把这话和我说了一百遍了，你能走几天啊，弄得好像是要走几个月一样。”

嫂子也笑了，她接着说：“我总是不放心你们在家，尤其是威威还太小。我原打算给威威看好病那天就走的，之所以拖了这一个多月，就是想着让威威的病好彻底些，也想着走之前把玉米种了，还有你也就放暑假了。”

我竖起大拇指说：“嫂子，你这可是一箭三雕啊。”

嫂子逗得哈哈大笑，“其实我心里着急着呢，恨不能下雨的那天晚上就走。”

我忽然想起了威威，就问嫂子：“咦，威威呢？”

嫂子说：“街道上呢，你丽萍嫂抱出去了。”

我纳闷着：好奇怪啊，自从嫂子有了我哥的消息，嫂子好像和村里的人来往频繁一些了，种地的时候，不只是民友哥给我家帮忙，还有二虎子、三娃子也都来了，连平常不和嫂子说话的慧贤婶也让他老公给我们家帮忙了。

正想着的时候，嫂子拍了拍我的膝盖说：“你想啥呢？嫂子问你个问题，你说这次出去能找回你哥不？”

我不是很肯定地说；“应该能吧。”

嫂子挺了挺脊背，“肯定能，我想我一定能把他找回来。一会儿我烙两个锅盔，明天一大早就走。”

民友哥走了进来，他问嫂子：“你确定你要走？”

嫂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民友哥递给嫂子一个军用水壶，平静地说：“拿上这个，路上用得到。”

嫂子接过来，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