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第二十九章)

素英姐拿出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匆匆包进一个大红色的棉布包袱里，她迅速的出了自己的卧室，就在她反手合上门的刹那，她犹豫了。难道就这样走了吗？悄无声息地走了吗？不给民友哥打声招呼就走吗？毕竟他也是自己喜欢过的人啊。可是，他在意自己吗？给一个并不在意自己的人打什么招呼呢？素英姐又折回到屋子，她坐在床沿上，纠结着。不管怎样，民友哥能够顶着别人的流言蜚语，收留她住在这儿，这种恩情还是应该记住并感谢的。在这儿，民友哥从来不把她当外人，每个月都会给她足够的生活费让她买油盐酱醋等，剩余的钱也从来不问。还有，民友哥常常帮她做一些家务，比如，帮她把玉米杆折成短点的小截抱回到灶台前供他做饭用，还常常自己抱着小威威让素英姐多休息。虽然民友哥不太爱说话，但是他勤劳、能干，而且还善良，多好的男人啊，恐怕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了。素英姐想到这儿，一阵伤感又向她袭来。她甩甩头，努力不去想这些，可是，关于民友哥种种的好还是浮现在她的脑海。她想起民友哥蹲在地上给她脚上敷刺荆草的情景，又想起和民友哥一起锄玉米时的快乐时光。这样想着，素英姐有点舍不得离开这儿了。不过，不离开这儿又能怎样呢？民友哥能为自己对他的这番情义感动吗？弟弟能答应让她不回去吗？看来，要摆脱之前的生活，她的眼前的确只有一条路，就是走。但是往哪儿走呢？明天就年三十了，外面还冰天雪地的，谁会像民友哥一样不设防地收留一个陌生的女人呢。素英姐听着外面簌簌地雪花飘落的声音，眼泪又流了下来，原来天下如此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啊。算了吧，听天由命算了，再说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卑微的生命，怎样活重要吗？素英姐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她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淌下来。

素英姐脱掉了鞋子，黑暗里她又躺下了，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在灯光里数着檩的数目了，她的眼睛已经肿胀地睁不开，泪水流过眼角,像针扎一样疼。她躺在暗夜里，一句一句地回忆着昨天嫂子和民友哥的对话。忽然，她一咕噜爬起来，坐在床上，不对啊，昨天她明明听见民友哥说她很好啊，他说是一辈子不结婚，肯定是另有原由，并不是因为嫌弃她啊。这样一想，一丝希望之火在她心里点燃了。

夜深了，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积雪从树枝上、玉米杆上、房檐上掉下来的扑哧声。素英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在夜的掩护下，人的思想是比白天大胆的，就像现在的素英姐，她忽然想到其实民友哥是爱她的，不然，他怎么会用他的手绢给自己包脚呢？今天在她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还是民友哥给她递的手绢。素英姐想到这儿，她甚至有些兴奋起来，原来自己差一点错过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既然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再待在这儿，我可以和民友哥远走高飞啊，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到哪里去都行，我一定要帮他解开这辈子不结婚的心结，说服他和我一起走。

素英姐因为兴奋脸胀得通红,她再次坐了起来，想着必须现在就去找民友哥谈谈，不然自己就没有时间了。她翻身下床，在地上站了片刻，鼓足了勇气又走出房门。

站在民友哥的门前，她犹豫了一下后，便伸出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静夜中，这声音把素英姐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心扑通地跳着，等候着民友哥开门。很快的，民友哥房子的灯就亮了，他穿戴齐整的给素英姐开了门，但并没有留开道路让素英姐进去，而是走了出来，拉亮了门厅的灯光，站在了门的一侧。素英姐刚才鼓足的勇气因民友哥的这一举动削减了几分。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准备的话还要不要再说。民友哥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看着她，等着她说话，只是眼睛柔和了许多。素英姐低着头，没有看他，心想，反正现在已经叫他出来了，就豁出去了，不要绕那么多弯子了，直接问他吧。于是，素英姐抬起头，迎着民友哥的目光，清清楚楚地说：“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民友哥也看着素英姐的红肿的眼睛说：“知道。”

素英姐进一步问民友哥：“那你喜欢我吗？”

民友哥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

“那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一起过日子？”素英姐委屈地看着民友哥问道。

民友哥看着她，眼里满是怜爱，“喜欢不等于爱！”

素英姐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爱我？”

民友哥点了点头。

素英姐的心再一次跌落到了谷底，可是，她还是没有完全死心，还想做最后的争取，“那你为什么说是一辈子不结婚？”

民友哥不说话了。

素英姐恍然大悟道：“你有爱的人了？”

民友哥又点了点头，他不再看素英姐的眼睛。

素英姐不再说话,她彻底绝望了。她刚才所想的一切和民友哥远走高飞的美好幻想一瞬间都成了美丽的泡沫。她转过身向着自己的房门前走去。民友哥同情地看着她，为了自己心中的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素英姐伤心了。素英姐走到她的门口，背对着民友哥，问道：“那个人是嫂子吗？”半天，没有听见民友哥的回答。素英姐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民友哥，民友哥对着她点了一下头。

素英姐进去了，她反手关上了门，背靠着门站着，她已经没有泪了，她的眼睛木木地在黑暗里大睁着，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方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一切都被吞没在黑暗中。良久，素英姐摸索着把灯打开，立刻，房间里洒满了强烈而耀眼的光芒。素英姐一手捂着眼睛停了一会儿，慢慢地走向床头横放着的一个柜子前，她打开柜子，拿出一堆做好的黑布鞋，一双双的用线绳绑好后，在床头的一角摞成两摞，把还未完工的一双放在了最上面。然后，她叠好被子，拉平了床单，把自己刚收好的包袱打开，在柜子的最里角取出一块手帕，连同随手放在床头的另一块手帕叠在一起，夹在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中，把包袱仔细地包好后，坐在床沿上。她什么也不想了，她在等她的弟弟来叫她走。

当鸡叫完第一遍后不久，她听到一重一轻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知道是她的弟弟来了。她环视了一眼自己住着的房间，泪又下来了。她提起包袱，很快地擦干眼泪，轻轻地合上门，准备悄悄地离开。在经过民友哥门前时，她还是站了几秒钟，稍顷，她迈开步子穿过门厅，向着头门口走去。“吱”的一声，民友哥的房门开了，一缕灯光从民友哥的房间里照出来，照亮了素英姐的背影。“素英，等一等，我送送你。”素英姐停下来，头也不回的说：“不了，外面冷，你就不要再送了，再说，送的再远，总有分别的时刻，你还是不要出去了。”黑暗中，素英姐的脸再次被泪水打湿了。民友哥走到素英姐的跟前，他手里拿着他曾经穿过的军用大衣，从后面给素英姐披上，说：“外面下雪，穿上它会暖和点。”素英姐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民友哥，脸埋在他的胸前，无声的哭泣着。民友哥抚摸着她颤动着的肩膀，轻轻地拍着，嘴里喃喃地说：“一定要保重！”

良久,素英姐一把推开民友哥,猛地转过身去走向她的弟弟，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向风雪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