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雪

除夕夜晚的县城可热闹了，爆竹轰鸣，烟花流彩，火树银花，天地同辉。

老徐是退休两年的科级干部，人缘好，这晚来他家敬酒祝福的老友、深交30多位，他热情招待打发走了这拨人后，又来了七八人，他们是刚分派到镇上工作的儿子的同学。这时已是交夜1点10分，多喝了几杯烧酒的老徐实在支撑不住了，把儿子叫到一边吩咐说：“你好好招待他们，我出去转转。”儿子说：“您……别去了,夜深了!”老徐说：“没事儿。”

老徐走出住宅小区，外边的烟花爆竹继续，浓烟呛人。

彩灯下街面上落满了一层红色纸屑，都是爆竹爆破后留下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上了大红毯。传统习俗，辞旧迎新是离不开放爆竹的，在这盛世年华，求财竞富的时代里人们更看重这些。政府有严格禁令，大炮、重要区域禁绝，但居住小区、街道还是可以放爆竹的。从除夕这天中午，各家门上包括各个店铺门上贴楹联、挂灯笼起，爆竹就随之响起来，一直响到这时未休。这些对老徐这样的人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了，过年是什么？不过是又增了一岁吗，烦，烦！

老徐头有点晕，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现在他需要的是尽快躺在哪里睡一会儿，去哪儿呢？噢，他想起来了，就去那儿吧。

出嫁了的女儿在东街一条小巷租了一间小铺买儿童玩具，老徐有时去帮帮，因此拿上了一把钥匙。这个晚上那里无人，便是一处安静可睡个好觉的地方。

老徐到了那儿，打开门，不及拉灯，摸到沙发爬上去和衣倒身睡了。

老徐呼呼大睡，忽然被门外刺耳的声音惊醒，细听似铁锨碰击沥青街面的声音，还有竹扫扫动的声音。是周菊？她，她这个时候就起来打扫街道了？

周菊是县西40里外一个山村里的女人，儿子在县城上小学，已升到四年级，她来县城与儿子一起租住，以便做饭照顾儿子。她见一天剩下的时间多，就去城管讨了个打扫环境卫生的活儿干，这样可以挣几个钱儿，添补她们母子的生活花消。她自穿上环保工人橘红色罩衣的那天起，至今三年多了，老徐见到她已不止一次两次。她默默地，不慌不忙地，总是把承包给她的那个巷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纸屑。

“妈妈！垃圾往哪儿堆？”

这是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她还带着儿子？！

老徐睡不着了，起来打开门，特别明亮的节日灯下看见了她母子俩的身影。老徐走过去，小孩像突然看到了怪物惊得“啊”了一声忙跑到妈妈身边。周菊已看清是老徐，推开孩子抱歉说：“徐叔，您住在这儿？真不好意思，我和孩子干扰了您的好梦！”

老徐从怀中掏出夜光表看了一下说：“才四点多呀，你怎么起这么早，还带上了孩子！”

周菊说：“垃圾多，不起个早儿到天亮扫不完呀！”

“那就天亮吧，迟了啥？人家都欢天喜地的过大年哩，还不容你母子多睡一会儿！”

“徐叔，环保工就是要多吃一点苦，保证一个干净的环境，让大家出门和走在街道上有个好心情吗。天亮就是大年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大家更需要这个呀！”

“说的不错，但你吃得消吗，你不该让孩子干这样的活儿呀！”

“徐爷爷，是我要来的。”孩子说。

“哟，这么小就懂得替妈妈分担一份责任和劳累，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老徐再没说啥，回店拉开灯，找到笤帚和小簸箕出来帮着干起来。周菊忙说：“徐叔，这不行，咋要你干？”

“你们这样干，我咋就不行呢？”

“这是我的责任和任务。”

“不，大家都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好！你母子加上我这个老爷爷我们三人一同干，干就干他个痛快。”

这里也算是个闹区，垃圾特别多，糖果纸、水果皮、食物包装袋等等，更多的是那些红色爆竹纸屑，似雪花无处不落，扫起来乱飞，扫过了还须扫，甚至扫上三回四回。200米长的一段巷道，他们三人干了两个多小时，垃圾堆了几大堆。

周菊说：“徐叔，今晚您帮大忙了，现在您休息吧，我和孩子把垃圾搬到巷口。”

老徐说：“这么多垃圾你和孩子啥时搬完呢？还是我们一起搬吧。”

“这……”

“别客气，车子呢？”

“在那儿！”孩子积极地去拉车子。

老徐接过车子推到一堆垃圾旁，周菊就用铁锨往车子里装垃圾，孩子也拿上小簸箕干起来。车子装满了，老徐推起车子往巷口走，小孩子帮着推，一车子纸屑有多重还需人帮？但小孩子就是爱帮，他一是感激徐爷爷的大恩，二呢是想借机和徐爷爷多玩一会儿，老徐也爱上了这个孩子就随了他。

他们三人说说笑笑，干得紧张快乐。

十几回才将垃圾送完，这时东方泛白，天要亮了，周菊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四周又响起了开门迎福神喜神的爆竹声。

周菊和儿子忙着擦汗喘气，老徐也掏出手绢抹抹脸。

这时他们发现三人身上头上都落满了红色纸屑，老徐掏出手绢拍拍自己的衣服帽子，然后对孩子说：“来，爷爷帮你拍掉这些红色雪花！”

老徐随意这么说，孩子却高兴地跳起来：“红雪，红色雪花！老爷爷这个比喻好！”

“好啥好？”老徐拍打着孩子身上的红色纸屑问。

“有好题目了！这篇作文的题目就叫做《我和妈妈扫红雪》。老师要我们春节期间自拟题写一篇好作文，这不是有了吗！这篇作文里我要写自己、妈妈，还要写徐爷爷。”

周菊说：“别胡写，徐爷爷是你这个屁孩子写的吗？”

“怎么不能写？我要夸夸徐爷爷，叫老师和全班同学都知道徐爷爷好。”

老徐自语说：“嗯，是该夸夸的，但不是我。我是可怜你母子才干起来的。我笨不会写文，孩子，你要好好写写自己和妈妈！”

周菊说：“徐叔，太感谢您了，没有您，我和孩子不知还要干到啥时候。徐叔，您回吧，快回去歇息吧！”

“你们也该回去歇歇了！”

“孩子可以回去，我不行，听，爆竹又响起来了，我在这儿稍歇一会儿还得继续干。”

“这……菊子，你还是回去喝一杯水吧！再说，今天的垃圾扫得完吗？”

周菊说：“没啥，我已经习惯了。”

老徐告别他们母子往回走，心里深深地感念周菊以及她的儿子。周菊虽带儿子住进了县城，但干活吃苦说话谦和实在，还是乡下农村女人的样儿丝毫未变。一个普普通通的刚入中年的农村女人她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保住城管给她一个零时聘用工每月发的1600元，还有就是她说的，还给大家一个好心情，过上好节日，不计个人还有只有十岁的儿子熬夜流汗的辛苦。

长长的街道上由红色纸屑铺成的地毯已全搬走扫净，老徐赞叹环保工人都是好样的！

老徐没有想到这个夜晚会遇上这样的事儿，除过有点疲惫口渴外，就是一个非常激动的心情。总之他觉得是有意义的，很快乐的，这种快乐远远超过了那宴席上七啊八啊的呼叫，酒啊烟啊肉啊的海喝狠抽大嚼。这个晚上的红雪将永远飘飞在他的眼前，落在心里。

老徐忽然生气了，你说这个儿子，昨晚还担心老子哩，可是，到这时候了还不来关心一下？那孝心、好心、善意都是只说在嘴上的，虚假的，哼！（魏俊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