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莽莽 (2)
九月,吹过西北郡首府平凉的风已经带着冬日的温度。这座西北最大的城市,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寒冷的西北狂风。阳光依旧普照这座古老的城市,只是那施与人间的光芒,已经成为了一道道惨淡冰冷的冷光。古老的城墙无声的伫立在四周,保护着这座古老的城市。
平凉作为西北郡最大的城市无疑是合格的,它没有穿城而过的美丽河流,水都是来自厚重的黄土下流淌的地下河,这样的水,没有秦淮水那样优美的风姿,有的,只是一种流淌在水中的深沉厚重,苍凉豪迈。城里没有沿街叫卖的商贩,它的集市,还像古时候一样固定在特定的区域,按时开市,按时关闭。城中的军营与民宅的数量大致相等,大街上可以经常看见来往的军事。就是他们,保卫着帝国边陲这片并不富饶的土地;也是他们,每年花掉西北郡八成的财政收入。
江南最近几年获得了大面积的丰收,奇怪的是,中原各处的收成却一直不好,流离失所的难民逐渐增多,他们纷纷向四处逃难,一部分去了江南,另一部分,则投向边疆各郡,希冀在军队得到安定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凉的大街小巷上,衣衫褴褛的难民也多了起来。城里最为主要的平城街上,也到处是他们的身影。
夕阳西下,渐渐远去的残阳铺在平城街宽阔的马路,照在路边三五成群的难民的脸上,身上,为他们染上一身的血红。路上是换防的队队官兵,急着回家的百姓和一辆辆拉着没卖出去货物的驴车牛车。一个老汉牵着自己那头干枯瘦小的黄牛,拉着一车已经干瘪失去水分的蔬菜走在拥挤的队伍中,满眼尽是没赚到钱的失望。
平城路已经着实有了些年月,路上已经有了不少的坑坑洼洼,那老汉已经快要散架的牛车轮子,就毫无防备的压上了一处耸起的土包,几颗摞在在车顶固定不佳的白菜摇晃着落在路上,摔成了一地菜叶,已经失去生命的绿色,完全暴露在血红的夕阳之下。
路两旁的几个饥民,在人们晃动的双腿间,车轮的轮辐间发现了生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像是失去了行走能力的野兽,爬行着,奔向大陆中间散了一地的菜叶。一个最为瘦小的少年挣扎着爬向一颗还算完整的白菜,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其他东西,只有那一颗还算完整的白菜。就在他侧面的一只驴子一脚踏在这少年干瘦的小腿上,就在那一瞬间,少年的脸瞬间没有了血色。看得出来,一阵足以振动灵魂的痛苦正在侵蚀他的肉体,周围的人当时乱了起来,纷纷看向那枯瘦的少年,那头驴子也忽然失去了理智,开始不安地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整条平成道上霎时间乱成了一团,但这一切似乎已经和那少年没有什么关系,那少年脸色苍白,已经昏死了过去,连一声哀鸣也没有发出。
本来就无比拥挤的道路又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混乱,路上顿时乱成一团,人们把少年团团围住,指指点点议论着那少年苍白的脸和那条伤势不明的小腿。
“闪开闪开,干什么呢,别堵着路!”在混乱的人群外围,传来几声大喝。“都看什么看,快闪开,惊了指挥大人,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这一句喊得更急,嚷得更凶。大家慌慌张张的向四处散开,也顾不得挤歪了的帽子,踩掉了的鞋子。一片混乱的景象配着人群外大声的呼和,把本来已经冰冷的季节变得热闹而嘈杂。
终于,一条窄窄的,人群中的通道被让开了,两个军士快步走进圈子,径直走到少年的两侧,笔直的站住,手始终不离开紧握的刀柄。渐渐的,人群中纷乱的议论声渐渐小了,大家开始静静地站着,像是跟那两个军士一样,变成了石头刻成的雕塑。连那只接近失控的驴子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指挥是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一定是个纯粹的将领。葛云成就不是,葛云成少年天才,早在先帝年间就中了进士,任了西北郡的郡守,后来西北指挥犯了法被革去职位,正赶上兴武皇帝登基,撤销几个郡郡守职位,葛云成就直接成为了西北指挥。虽说没带过兵,但是葛云成凭借在西北多年的经验以及他本来就刚猛严峻的性格,十几年来,还算守土有功。
葛云成不爱骑马,就算身为领兵在外的封疆大吏,他依旧保持着坐轿的习惯。他的轿子是一辆并不太大的四人小轿,但装饰及其华丽,最引人注目的是轿子周围一排排金黄色的流苏,据老百姓们说那绑住流苏的细线都是昂贵的金丝,是指挥大人从江南运来的。
等到四周百姓渐渐安静,那顶四人抬着的华丽小轿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那金黄色的流苏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下,依旧那么光彩夺目。一个军士快步上前,掀起轿帘,这位品级仅次于宰相的大吏,西北这片土地的主宰就缓步走下了轿子。大家不顾空间狭小,纷纷低身想要去拜,葛云成挥了挥手,大家又都恢复了静立的姿态。注视着难得一见的指挥大人。
葛云成已经六十七岁,身板依旧是挺直的,长长的银白色胡须随着风轻轻地摆动,他的脸黝黑而粗糙,上面刻满了岁月与风沙带给他的痕迹。他干瘦,却很高大,结实,足以让人们忘了他曾经是个极其优秀的书生,是靠圣人之言才开始自己政治生涯的。他脸上的表情很少,除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和说话时才动的嘴,他脸上的其他部分都很少活动。他的穿着也极其华丽,此时披在肩上的黑色大氅上绣着蜿蜒曲折的银线。
葛云成低下头,看着面前这昏厥的苍白少年,又看看聚集在一起的其他衣衫褴褛的难民“有没有人认识他。”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轻微的沙哑,显得十分威严。本来已经心惊胆战的难民已经开始发抖,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指挥大人问话也敢不答,找打!”一个抬轿的军士抢步上前,准备抬手给他们一耳光。葛云成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眼神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就像在注视一只爬行的蝼蚁,军士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不要害怕,我是朝廷的指挥,不会无缘无故怪罪于你们。现在告诉我,你们是从哪来的”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准备宽恕打扰他午睡的小青虫的语气。
“大,大人,我们是河间郡逃来的”终于有个胆子稍大的回了话“求大人收了我们当兵吧,我们不怕死,只要有口吃的,”“这少年是怎么了?”葛云成没有给他们说完话的机会。“大人,这少年俺们也不认识,他为了捡路上的菜叶,被驴给伤了,把路都给堵上了。”另一个搭话。
指挥大人似乎已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转过身,对着一直站立着的两个军士说道“把他抬到李雁北家里去,他要是想做这个好事就给他做,要是不想,你们就把这少年随便扔了。”
“大人,让俺们参军吧”“俺们能打仗,有得是力气。”“大人,给几个钱吧。”那几个难民趴在地上苦苦哀求,有人甚至伸手拉住了葛云成的衣角。
葛云成低头看了看拉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枯瘦肮脏的手,突然伸出如鹰爪一般的手,解开了扣子,大氅落在了那个难民的身上。葛云成没有再回头看,径直上了轿子。放下轿帘,不再管轿子外边的事。军士快步上前,轰走了正在哄抢衣服的难民们,大家自觉地让开了一条宽阔的路,让这顶四人抬的轿子很快的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指挥的府邸也不大,但是气派却一点也不小,倒是和葛云成的轿子正相匹配。轿子从侧门进了大院。一阵冷风吹过,葛云成打了个冷战,看来这种天气不多穿点还真的不行,也许年纪大了都这样吧,葛云成低头兀自思忖着,向前厅慢慢走去。葛云成对家里的管教也极其严格,不但在前堂不能有人高声,就是在后边的内宅,也不许随随便便的嬉笑言语。因为这个原因,偌大的西北指挥府总是安静而严肃。前厅院子里种了几颗杨树,此时落下一院子明黄的落叶,更显得肃杀。
葛云成此时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勃勒最近异动频频,位置凸前的蓟门镇已经遭到了几次攻击,所幸规模不大,伤亡不多。让他欣慰的是,段喻楼终于成为了宰相,拥有了更大的施展抱负的舞台。葛云成知道自己这个老朋友有很多要改变的事情,甚至是国家未来主人的人选。
段喻楼的问题在葛云成的脑袋里只一闪就过去了,毕竟他首先要关心的,是自己眼前的敌人。他坐在前堂,喝着已经早早泡好的热茶,抵御着门外不断袭来的寒气。老家人葛福已经在他面前站了许久。“老爷,柳先生在门外等您好一会了,要不要请他进来?”葛福看葛云成已经放下了茶杯,小心翼翼地问。“柳本初来了?让他进来吧。”葛福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外走。“等等,叫他去后边书房等我。还有,吩咐厨房,我晚上留柳先生吃饭。”葛福再应了一声,退下了前堂。
葛云成一个人慢慢向后宅走去,路过在春夏草木繁盛,如今满眼枯黄的花园,走过小河上的小桥,感受着河水的冰冷的温度。当他终于换好了衣服来到书房的时候,柳本初已经在等着他了。
柳本初是西北军的掌书记,从几十年前直到现在一直是葛云成的下属。无论在京师还是西北,他都是葛云成身边最为得力的助手。只要葛云成看见他那白皙而浑圆的面庞,就总是感到无比的放心。
“回来的路上又看见一群群的难民,真不知道怎么对待他们才好。”葛云成只在柳先生面前才会这么抱怨让他烦心的事,他们之间也早就不需要客套与寒暄。
柳先生的一张胖脸依旧带着笑意“云公啊,依下官之间,不如就把他们并入军籍好了,总是流落在街上也不是个办法。一来这群人都是落魄急了的,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二来,他们要是死在街上,军民看到了也动摇抗击外辱的决心啊。”柳先生的意见总是中肯的。
“我何尝不想这么做,只是怕这群人的斗志不坚,四体不勤,倒坏了我西北将士的军纪。”一阵沉默“算了,不谈他们了,先生可知道段喻楼任了宰相的事吗。”
“小弟还未曾得知。不过这段喻楼做了宰相自然是好的。这六七年来他一直想做点事情,怎奈职务所限,总难免有束缚开手脚之感,这下任了宰相,估计就好得多了。”柳本初的脸竟然渐渐严肃了起来。
“段喻楼做了宰相自然不错,但是杜辅国也成了副宰,而且段喻楼已经不再任吏部尚书,杜辅国却放下了礼部改监户部,如此看来,谁占优势还未可知。”葛云成显得很担心。
“云公不必如此,杜老虽然迂腐保守了一些,却也不至于把社稷往火坑里推啊。虽然他和喻公历来有些摩擦,但相信他们还是可以和衷共济,匡扶朝廷的。”柳先生说着,“但下官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他的脸依旧严肃。
葛云成看着他,没说话,这代表默许“云公,依小弟之见,你和喻公以后还是少点联系为妙。”听到没有回答,柳本初接着说“边将与朝中重臣相交好历来就是忌讳,更何况喻公一直执意插手立太子的事情,云公身为封疆大吏,这种事情还是少参与为妙。”
“我效忠的是朝廷,不是他段喻楼;我所听命的,唯当今圣上,哪个管他太不太子。我只知道守土有责,下任皇上是谁,与我何干。”葛云成的眼睛从柳本初的身上移开,盯着门外。柳本初知道指挥大人已经有些生气了,忙笑着摆了摆手“下官失言,失言了。云公海涵,海涵啊。”
葛云成终于收回了望向外边的目光,又看向柳本初,柳本初才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又笑着看着葛云成。又是一阵沉默,沉默的连院子里叶子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葛云成的眉毛忽然皱了皱,终于又开口说话“那个秀才的提案皇上准了,开始办吧。”柳本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说的是两个月前一个落第秀才给他写信提建议的事情。那人建议在蓟门等直面勃勒的要冲之地加筑土城堡垒,一步步蚕食双方中间的无人控制地带,进一步遏制勃勒进攻的势头。葛云成也认为不错,前段时间上书皇帝,近日得到了批复,消息是和段喻楼任宰相的消息一起到来的。
“以先生之见蓟门派谁去比较好呢?”柳先生略一沉思,仔仔细细地把人选考虑了一遍。笑呵呵地说“我以为,下官手下主簿司空铎最为合适。”“司空铎,就是那个在沙梧征粮的司空铎?”葛云成的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没等柳本初回答,葛云成就接着说“可以,他是个有心计的,应该可以对付得了赵雍,就这么定下了吧。”“大人,那武威呢?”武威位置和蓟门同样突出,承受着来自勃勒最为凌厉的进攻。
听到武威,葛云成的眉毛挤在了一起,这几乎已经是他脸上最富有感情的表情了“高枯荣怎么会允许我派人过去修堡垒呢。他还要和敌人做生意呢,顶多他自己修自己的”葛云成的语气多了些轻蔑。“赵雍还可以节制,那高枯荣简直就是混蛋,和敌人通商,自己的腰包鼓着,也不知道给郡里分忧,他眼里,就只有他的武威,好像我西北郡丢了,他武威还能独存似的!”葛云成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愤怒。“武威,我们就不派人去了!”柳本初答应着,准备起身告辞了。“下官都明白了 ,云公车马劳顿,下官就不打扰了。”“好吧,你也去休息吧,对了,明天带那个秀才来见我。”
“老爷,饭好了,请您和柳先生用膳吧。哎,柳先生呢?”葛福进来回禀“走了。”葛云成回答。“老爷,那饭。”“我自己吃。”葛云成的语气又像风一样冰冷。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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