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粽叶飘香的端午

没有粽叶飘香的端午（小说）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年轻的共和国正经历着一场连续自然灾害的严峻考验。吴静茹，从师专毕业不到两年的年轻姑娘，在这一年的夏天，带着自己初二（1）班的五十三名同学来到位于这座城市南郊燕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里支援午收。说是午收，其实也就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城里的人分单位组织起来，到城市周边的农村里帮助农民割麦子。

    要是在往年，这时候正是农村一年当中最红火的日子，金黄色的麦浪在烈日的照射下闪烁着灼眼的亮光，看了会不由得令人随着翻滚的麦浪心潮起伏。

    但是，我们故事发生的这个夏天，一场空前的大饥荒正在席卷着中国大陆。遍及全国的大面积自然灾害已经持续到了第二个年头，饿肚子的滋味越来越严峻地考验着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正在读书的孩子和被称作园丁的教师们。

    农村的劳动力因为无法生存，纷纷远离家乡四处谋生，地里的庄稼因为缺少料理愈加荒废得厉害。已经是到了应该收割的季节，地里的麦子依然长得没有膝盖高，稀稀拉拉的看上去犹如秃子头上的毛发，干涸的土地在稀疏的麦棵之间裸露着，向人们述说着一个令人不忍触目的故事。

       这天傍晚收工之后，同学们聚集到山脚下那条不足十米宽的小河边去洗刷身上的汗水，滴哩，也就是李华堂，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

        “明天是端午节，哥们求你一件事，行不？”

       “啥事？”

       “晚上吴老师查岗的时候替我掩护一下，我要回趟家。”

      “这，能行吗？”我有些犹豫。

      “ 没问题！”还是像往常一样，那副对啥都满不在乎的神气。

       滴哩是我最铁的“哥们”，也是班级里最调皮的家伙，但是却出名的聪明，不仅每一门功课都在班级里前几名，而且笛子吹得特别的棒，同学们送给他一个外号叫“滴哩”，笛子李的简称。

       国庆十周年大庆的时候，在学校举办的迎国庆文艺晚会上，小吴老师表演的节目是女声独唱《绣荷包》，就是由滴哩用笛子给她伴奏的，很是赢得了不少观众的叫好声。晚会结束后，初次在全校师生面前出尽风头的滴哩颇感到有些飘飘然起来，当着很多老师和同学的面对吴老师说：“吴老师，你的《绣荷包》唱得真棒！”

       小吴老师回答：“你的笛子伴奏也很出色啊。”

       “哎，吴老师，你啥时候能不能给我也绣一个荷包啊？我一定天天都把它挂在腰里”大伙听得出来，语气中明显的带有一种恶作剧的成分在里边。于是一下子都把目光集中到小吴老师的身上来。

       没想到小吴老师却落落大方地说：“可以的呀，不过得有个条件。”

      “啥条件？你说。”

      “你要在今年全市中学生的统考中取得全市前三名的成绩。”

      “为什么非要前三名啊？”滴哩不解地问。

      “孤陋寡闻了不是？古时候科考殿试第一名叫状元，第二名叫榜眼，第三名叫探花呀！”

       周围的人顿时哄堂大笑，这回陷入尴尬的可轮到滴哩自己了。

       当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毫无悬念，因为老师固定在八点一刻按照惯例来到我们居住的小学校教室里进行查房，很快发现了用枕头和衣服充填被窝的“秘密”，我在没有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只好被迫“出卖了”自己的朋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这一夜显得出奇的长，因为我几乎彻夜未眠，中间刚刚迷瞪了一会，又被一个奇怪的梦惊吓而醒，于是就再也无法入睡。即将黎明的时候，终于盼到滴哩悄悄地回到了宿舍。

      “怎么样？我说没事吧？”还是平日里那副嬉皮笑脸的架势。

      “你就等着天明了挨克吧。”我又怎么可能会对他有好气呢？

       他推了我一把说：“会有啥事啊？天塌下来有我来顶着呢，‘哥们’决不会连累到你的！”

       开早饭前，同学们在操场上集合，小吴老师当众宣布：“李华堂同学昨天夜里未经批准擅自离开集体回家，是严重的违纪现象。既然他回家去吃饱了肚子，那就不需要再吃早饭。今天早上他的饭就由同学们替他吃好了。”

       诸位看官，千万不要用现如今的思维方式来看待那时候的事情，在当时那个国家粮食奇缺、粒粒米都显得无比金贵的年代里，一个普通市民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是25斤半，中学生虽然受到国家特殊的照顾，每个月的粮食定量35斤，算一算每天、每顿早餐的定量是多少？如果再把这份早餐分到全班五十二位同学的碗里将又会是多少？但是同学们却因为可以多分到这么点儿极其微量的早餐而兴奋得几乎要跳跃起来。更何况在那种常年几乎没有任何副食品供应的日子里，由于肚子里缺少“油水”的缘故，无论吃多少，永远都会有一种填不饱肚子的感觉。

       小吴老师，这位刚刚离开学校不到两年，既年轻活泼，又单纯到直率的漂亮姑娘，虽然富有朝气和理想，当时并没有对自己这个过于草率的决定做出过多的思考。但是到了中午，她带领同学们从地里回到宿舍里，看到因为没有吃早餐而依然饿着肚子蜷缩在地铺上的滴哩时，她开始感到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在渐渐勒紧自己的喉咙，使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不争气的泪水自那双始终都充满乐观的大眼睛中夺眶而出。

       当天中午开饭前，吴老师当众宣布说：“同学们，李华堂同学确实违反了纪律，但同他一样，老师我也犯了一个比他更为严重的错误。”

       操场上除了树上的的蝉鸣声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大家屏住了呼吸。“现在我郑重地向滴哩同学（请注意：这里使用的是‘滴哩’，而不是李华堂同学）真诚地道歉，并决定像他一样，把我今天的午餐奉献给全班同学们分享。”

       同学们没有像今天早晨那样踊跃，队伍中只是一片鸦雀无声。周围的空气好像也在凝固，似乎能够听到全班每一位同学“砰砰”的心跳声。

       当天傍晚收工以后，同学们像往常一样，聚集在小河边上洗漱一天劳动后的汗渍，小吴老师与滴哩并肩坐在不远处的一块青石板上。

“能够告诉我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小吴老师将一只手臂轻轻地搭在滴哩的肩膀上，委婉而充满亲切的问道。

关于滴哩的家庭情况，班里的同学却鲜有人知，就是连我，也只知道他的妈妈两年前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抛弃了他和妹妹以及一家三口跟了别人。爸爸是火车头司机，经常是连续上几天班回来家休息几天，在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里，滴哩是既当爹又当娘。爸爸外出的空档，他就是妹妹的守护神。

端午节到了，适逢爸爸当班的日子，家中只有妹妹一个人，出发前街道居委会主任曾经通知，由于当时物质供应极为贫乏，既没有包粽子的糯米供应，也没有足够的油用来制作端午节的传统食品，所以由居委会想办法，端午节每家每户从口粮供应证上扣减每人当月半斤粮食定量，在节日里集中发放几根油条和油炸食品，作为过节食用。 

离家前滴哩虽然再三交代过妹妹，并且拜托院子里的张阿姨到时候帮助妹妹从居委会领回自己家的过节食品，但是一贯细心的他，事到临头仍然还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吴静茹听完滴哩的叙述，眼圈不由得湿润起来，沉吟了半晌之后，不无责怪地说：

“你应该跟老师说才对，要知道老师会帮助你的呀。”

      “老师，是我错了。”

       小吴老师拦过滴哩那明显孱弱的肩膀，极为恳切地说：“不！孩子，这应该是老师的过错。看来我距离一个称职的班主任老师要求的标准还差得很远。不过，我想我一定会和你一样，都会逐渐成长起来的。相信我！”

       这回应该轮到滴哩的嗓眼子感到堵塞了。

    “不论是我们的国家、还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与挫折。正是这些困难与挫折让我们得到了锻炼，使我们更快、更好地成熟起来，这是世界上一切事物发展的规律。眼下我们的国家和我们一样都还十分年轻，困难与挫折对我们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困难和挫折的面前一个人丧失信心或迷失前进的方向。”

     “老师，我们现在吃不饱肚子的现象会很快好起来吗？” 滴哩扬起充满天真与稚气的脸庞望着小吴老师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问道。

    “相信我们的国家，也相信我们自己，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眼前的低谷，物质极大丰富的日子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事实。”

    西边的天空中晚霞灿烂，透过这如锦似绣的景色，让人不容置疑地相信，未来一定会是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哎，滴哩，你的笛子带来了没有？”吴老师兴高采烈地问。

      “带来了。”滴哩从怀里取出他那管形影不离的笛子，“老师，您？”

       接下来在滴哩那悠扬而富有磁铁般魔力的笛子声韵中，传来了小吴老师清脆、婉转、悦耳的歌声：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白云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不远处的女同学们听到歌声，一个个向这边围拢，并且迅速加入到这只合唱的队伍之中。愈发显得寂静而肃穆的小山村，此时在漫天火红灿烂的晚霞中，传递着令人振奋和对未来充满乐观与信心的情怀，它是那么地让人陶醉，让人一生一世都无法忘怀：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2018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