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五斤重的锄头
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二日,我随着我所在中学校的同学们,一起到四川省洪雅罗坝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欢迎会上,公社干部把队里的干部们给我们作了介绍,那个晚上,会场上人太多,谁也没有记住,只记得队长叫杨文传。我被生产队的众多社员蜂拥着,愣是挤出了公社会议室的房门。
离开了罗坝公社的大院。我和饶开智被夹杂在光荣一队前来迎接我们的队伍中,疲疲沓沓地踩着田间石板路上的积水和泥土,走上了将要到达的生产队路程。当天晚上,已经深夜了,我和饶开智到达了光荣一队,生产队里为我们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用丰盛的晚饭招待我们。
整个队里的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家常米酒加上红烧肉,煮蜡肉,炒油菜苔,外带长青菜和萝卜湯,大家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吃了一顿很丰富的晚饭,然后社员们都各自回家休息。
我和饶开智赶紧打开了行装,简简单单地铺好床单,找来几根干树枝,蹲在灶坑前,再添上一点儿柴,烧好一大锅热水,借着灶前的火光和灶坑内的余温,费力刮掉粘在鞋上的泥土,抠除掉粘在衣服上和裤腿上的泥点,洗完脸和脚。然后休息……
饶开智的右腿有严重的残疾,两条腿不一样长。行动很不方便,到了生产队的第二天早上,就感到无法适应。小木屋门前弯曲曲的十几步石板路台阶。就成为他今天都必须面对的拦路虎。他出门没走多远,在上下台阶时,两只脚的受力点不一致,有严重残疾的那只脚一接触到台阶上的石板,就会钻心地疼,疼得他浑身直冒汗,根本无法行走。
昨天晚上,从罗坝公社到生产队的这一路,就把他有残疾的那条腿折腾得已经吃不消了。队里的欢迎会结束以后,他就躺在床上,蒙着棉被窝哭了一个晚上。
这一个晚上,饶开智的小声哭息声,让我根本没法入睡,好容易才熬到天亮。天亮以后。他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我拿着洗脸盆,顺着一条青石板台阶小路,来到一个井台前,借着打井水洗脸刷牙的间隙时间,颇有兴致地观察着我的小木屋周围的环境,井台的周围都是冬水田,冬水田里满灌着水,形成一块块水汪汪的一片片梯田。田坎上生长着绿油油的青草。一条石板路从田坎之间穿过,给人留下无限的想象力。
这里的地势起伏不大,眼前山间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随着台阶两旁的地形变化,梯田逐层拔高,向上延伸着。开始抵达错落起伏的山丘顶部,眼前绵连不断的山丘连接着后面起伏跌宕的巍峨群山,远远望去,丘陵后面远处的巍峨群山顶上,悬挂着长长的两条银白色的瀑布,瀑布上下的落差起码超过两三百米,飞流直下所表现出来的气势,令人感到万分震撼。它所爆发出雄伟的阵阵轰鸣声响,伴随着山谷里的回声传得很远很远。
眼前到处是顺山势而筑起的层层梯田,因为是在冬季,所有的梯田里都灌满了水,在黎明的曙光映照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亮。水面上倒映着四周巍峨秀丽的绿色群山,远处有十几只白色的鹭鸶鸟在水田上翩翩起舞,还有一行白色的鹭鸶鸟翻动着双翼,排列着整齐的队形翱翔蓝天。为碧绿色的巍峨群山平添一番画卷。用山清水秀来描绘着此地景色,一点儿也不夸张。
我在井边尽情地欣赏着周围的美景,暂时忘却了刚才的烦恼。
在井边刷牙洗脸完毕,我赶紧回到小木屋,用大灶烧一点儿热水,再把饶开智从床上扶着,让他慢慢站起来,看着他能慢慢地走到堂屋去,我赶忙从大灶锅里把热水舀进洗脸盆,端到堂屋。好让饶开智洗脸,刷牙……
就在我正感到无处求援的时侯,生产队长和学校工宣队及带队的赵雄老师,他们几乎同时来到我的小木屋,看着又倒在板床上疼得直打滚的饶开智,大家的心情都很焦急。他们经过了短暂地协商。立刻做出决定:把饶开智马上返回成都治疗。反正他原来打算也是先来看看。能适应就留下,不能适应就赶快回去,最关键的有利条件是:他的户口还没有下,干脆把他弄回成都,让他直接回家算了。
于是,由两个社员用滑竿抬着饶开智同学,还有两个社员帮忙扛着饶开智同学的行李,跟着学校的工宣队及带队的赵雄老师,在一望无际的碧绿色田野里,摆开一路长蛇阵,沿着一条弯弯曲曲地石板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生产队。他们先回到公社,然后就转道回成都了。
我默默地站在村口的石板路上,呆呆地目送着学校工宣队及带队的赵雄老师,护送着饶开智前呼后拥地离开了生产队,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孤单单地望着他们那一队人,踏着田野里那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逐渐地消失在麦苗青青的广阔天地尽头。我的思绪也跟着他们飞回了成都……
面对着这几天来,跌宕起伏的巨大变故,我感觉到:命运实在是太能捉弄人了。我可真是靠山山崩,靠水水流。原以为依靠着班上的老同学,到乡下,从体力上,陈永华可以帮助我。没曾想我被他抛弃了。昨天晚上才认识这么个饶开智,虽说他有残疾,但是毕竟是和我住在一个小木屋,可以还能在一起互相说说话,我也不会感到那么孤单。可是饶开智他脚有残疾,被迫返回成都,离开了生产队,在我眼前昙花一现般地消失了。现在的生产队里,孤单单的就剩下我一个知青了。
过了好一阵,这才把我的目光从远处的天边,转到眼面前的石板路台阶,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回到我的小木屋里,顺手关上了房门,开始忙着收拾被刚才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
不料杨文传队长却在这时候,已经从公社折返回来,敲开了我的房门,一把拉着我走下石阶,踏着生产队里的石板路,走东家,串西家,告诉我,谁家是干部,谁家是贫农,谁家是下中农。谁家是中农,当然也要必须得告诉我,哪家是富农……。
走来走去的忙碌了一个上午,脚也走酸了,眼看就要到中午了,杨文传队长突然对我说“小石头,你有啥事情没有?如果没啥事,马上跟我去罗坝场去赶场,我们队里准备要给你填置一些儿农具,先买一把锄头用着,以后用着的时候在添置。”
临离开家的时候,妈妈曾经再三告诫过我,到农村以后,一定要听队长的话,别犟嘴。所以,我一声不响地跟在队长的后面,走在丘陵河谷狭长地带中,这条弯弯曲曲起伏不平的乡间石板路,路面很窄,不足一尺宽。
杨文传队长披着那件补吧贴着不拔的棉衣,甩着两手走在我前面的石板路上。开始我想努力和他并排走,石板路旁边的杂草路上还有一个接着一个的泥水凼,我试着踩着那些泥水凼凼的连接部分往前走,但是不行,如果要那么走,就得不停地从一个坑沿跳到另一个坑沿,我试着连续跳过20多个泥水凼后,感觉到这种跳跃式的走法,太累人了,实在吃不消,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队长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5里多漫长的石板路,总算来到了罗坝场。
这个罗坝场,我们昨天晚上就都来过了,只因当时是在夜间,经历一天的鞍马劳顿,我们都感到心力憔悴,只想早点找个地方好好休息,谁也没有心思去想弄明白,这条街到底是啥模样。这大白天就不一样了,还在约两公里以外丘陵平顶缓坡三叉路口的石板路上,就看见了罗坝场沿街的木板结构门板房成一字长蛇般延伸开来,远远望去这条街的确不算很长。
我们踏上罗坝乡场镇的街道,很直观地感觉到这街道很窄,街道地面上满铺着大大小小很不规则的青石板块,不到4米宽,街道(我们暂且就把称它为街道)两边是一家连着一家的门板铺面和居民住家户。除了一家国营的小商店和一家国营小食堂外,街道上还有一个邮电局,一个林业站,一个兽医站,与国营食堂相邻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集体所有制的小面馆,其他很多房子门板铺都开着不大的木板门,店面上摆着一小把、一小捆的焦黄焦黄叶子烟,修理犁头的配件、卖各种农具和杂货的小店,一家紧挨一家,沿着街道两旁,连成两条蜿蜒的曲线向前排开,街道上挤满了来自十里八乡赶场农民老乡们。
在公社大院门口,遇到了昨天分配到同一公社的初68级同学,他们和一群当地农民装束的人在罗坝街上。大家争着握手,尽相诉说着各自生产队的基本状况,为了便于以后有啥事,相互之间便于今后联络,纷纷把自己所在生产队的名称地址,和自己的姓名告诉了对方。我把饶开智同学的情况向各位同学简要述说一番,大家免不了都摇着头长吁短叹地感慨一番,为饶开智同学这次经历百感交集。
与同学们分手以后,我紧跟着队长身后,在满大街都是揹着大喇叭口竹编背兜的人群中,时走时停地挤来挤去,终于在一个铁匠铺门前停下了脚步,队长在铁匠铺门前的小摊案板边,用手不停地翻来翻去,最后选定了一个锄头,转过身来问我:“小石头,你来看一下,这把锄头如何?”
很明白,队长是在给我买锄头,而且现在,他正在向我征求意见,我的确搞不懂,也不明白什么样的锄头才算是好锄头,只从印象上感觉到这把锄头的模样还看得过去,在直观的感觉上看起来,似乎是有点大。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里的规矩是,锄头论斤卖,拿上盘秤称了一下,足足五斤重,队长直视着我,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句“小石头,现在不是开玩笑,说真的,你拿得起不?”
当时我心里想,已经十七八岁了,也应该算是男子汉了,未必然我连五斤都拿不起吗?再说不管拿不拿得起,我都得拿。绝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便信心满满地回答道“不就是五斤重吗?小意思,没问题。”
回到生产队,队长找来一根一米五左右的青杠杂木锄把,安到今天刚在罗坝乡街上才买的锄头上,在手上比划了几下,转过身来,锄把向我这边一推,五斤重的锄头连带锄把,就这样沉甸甸地落到了我的手上。
这天中午,我把槇筒里得槇壁上,还有那以大坨儿干饭外,用木勺抠出一小半,再把昨天晚上得剩菜,倒进大锅里,做了一顿烩饭。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以后。就从房门后,拿着那把锄头跨出了堂屋门坎。
当天下午,我扛着这把五斤重的锄头出工了,生产队里社员们,都在队长家后面的山湾湾里改土修梯田。队长拉着我的衣袖,给大家做了介绍:“这个小年轻,就是昨天晚上才下放到我们队上的知青,他叫石建华,我都喊他小石头,或者干脆叫石头。这还好记些。”
然后全队的社员就开始用锄头挖土,用木杠抬石头构筑梯田。开始我自以为还行,没有啥特殊感觉,双手紧握着新锄把,鼓足力气,挥舞这把五斤重的锄头,一下又一下地挖着,这山坡斜坎上褐红色的干粘土,没过半个钟头,就有些吃不消了,
在这个时候,昨天晚上,走在到生产队的石板路上,我才认识的社员,王连友和春闺儿,这两个人拿着的锄头来到我身边,先仔细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手里的锄头。不禁发出了一阵止不住的笑声。
我不解地问:“你们笑啥?”
春闺儿带着笑声回答:“我在说,你这个人长得,个头都还没有锄把高,咋个这锄头,会弄得那么大?看起来和你的身高也不相称啊。”
王连友从我的手里拿过,试了一下,大声说道:“这个也太重了,起码不了五斤。”
旁边站过来一个叫王福轩的老社员,站过身来,从王连友的手里,抓过了我那把锄头,试着挖了两下,随后就交传到另一个叫杨廷安得手上,王福轩不紧不慢地打着趣,大声对我说道:“石头,我晓得咯,总是杨文传队长在卫护你,怕你吃亏,把你这一辈子用锄头的铁,一下子都买齐了。你这辈子用不着再买锄头了。你看,我这把锄头才只有三斤,像你这把锄头,耶,我看起码得有五斤。”
的确,我的这把锄头,举起来再挖下去,它落下来到土里的深度就是比别人要深一些,也要比别人宽一些。当然我也要比别人多费些力气。
春闺儿带着一种神秘的诡笑,向旁边挥了挥手,又有几个女社员带着锄头奔到我这边来,春闺儿拉着那几个女社员,说了声:“我们几个排好队,挨个给新来的社员互相介绍一下”
王连友从旁边站过来,指着那几个女社员介绍到:“她们四个的名字,小石头一时半会儿可能记不住,那就简单点儿。从左至右。第一个是春闺儿、昨天晚上你算认识了。第二个是夏闺儿,第三个是秋闺儿,第四个是冬闺儿、春夏秋冬,这该好记了。”
这时候,对立的出纳王春福补充了一句:“你千万别小看,这四个闺儿,那可是生产队的王牌主力。相当于农业学大寨里,大寨的铁姑娘队。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几个小伙子敢跟他们比赛。”
说到这儿。王春福看了我一眼,用一种挑战的眼神看着我;“石头,你敢不敢试试,和她们比比看?”
春夏秋冬,这四个闺儿立马在我面前,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面带微笑,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小石头,你敢不敢来比一盘?”
年轻好胜的我,我要是输给她们几个女娃子,那我的面子,岂不是就都丢光了。不行,别人行不行,我不知道,不敢妄加评论。反正是我,初来咋到,更不能刚一到队上来,开始就认输。这叫我以后咋做人。
于是,我大声回了一句:“比就比,未必还怕输给你们不成。”
杨廷安老人对我关心地说:“你初来咋到,不要跟她们拼,你不是对手,肯定你整不赢她们。再说喃,你这把锄头比起那几个人的都要重。跟那几个比,你才划不着呢。”
我点点头,回了杨廷安来人一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行不行,要比划一下,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说罢便从杨廷安老人的手里,顺手拿过来我的锄头,和那春夏秋冬,这四个闺儿站成一排,王连友站在旁边,打着手势喊着口令:“预备--齐!开始!!”
我们用锄头,开始一起挖土。
也许是杨文传队长,在给我安锄把时,他可能把木楔没有顶紧,我用这把锄头挖地,大概还不到半个小时。比赛还没完。这锄头的铁板突然脱落飞了出去,引起了大家一阵友善地哄笑。
一个叫牟永洪的高个子社员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了铁锄头和青冈木锄头把,捡起脱落在地上的那块儿木楔子,拿到一块大石头旁边,蹲在地上忙活了好一会儿,重新给我安好了锄把,又拎起锄头的木把末梢,在一块大石头上狠劲地杵两下,然后又来到我面前,那把锄头顺手就递到我手里。
他面带着微笑,对我说道:“小石头,我不晓得,你在我们这生产队里,究竟能呆得到好久,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论你在这里呆得到多久,你这把锄头,我都敢保证,你都不用再修理了。”
这天下午,收工以后,我回到小木屋,做点啥来吃呢?到厨房里看看吧,除了槇筒里得槇壁上,还有一块儿干饭外,米已经是没有了。还有一些黄豆和玉米面,红薯和洋芋,除了一把长着青绿小疙瘩的油菜苔外,别的菜也是一点儿也没有了,
寝室里的米柜盖上,还有一小半把挂面。
心里想着,将就点儿,煮碗面条吃吧。可惜整个小木屋里,实在是一点儿下面的青叶子菜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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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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