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渊

    悟五行，是他高三在网上认识的“朋友”，女，十八岁。

    怎么说呢，这很奇妙，也有可能是她刻意为之。一个月后他才被告知，五行不是别人，是他某个初中同学。

    五行应是她的网名，他却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她的真实姓名；他问过她，而她永远只会说“你猜”。

    “五行，为什么你总是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怕你讨厌我啊！”俏皮的语调附加一个吐舌的鬼脸。

    “怎么会呢?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对啊，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何必知晓呢！”

    这是最后一次有关名字的讨论，他想来也是，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不必纠结吧，何况他连她是他的哪个同学都还没搞清楚，当初也是她主动申请加好友，只是他真的搞不懂她有何意图?

    五行的头像是粉色的KID，在他的每一次上网时间中，他发现她的那一抹粉色总亮着，即使是在以后孤独的夜中:考试失利的郁闷，未如愿以偿地上目标大学的失意，工作的坎坷，生活中的糟心，以及对人生的迷惘，仿佛专门侯着他一般，等待着他的倾诉，对他说好听的话“没事的，一定会好的”“你有不开心的都说出来吧，就算想骂人也可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总有些不得已的事”“好了，我一直都在”……是的，她一直在，在网上挂着。

    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无论对他有多好，更何况是虚拟的一般，他又如何会一直坦诚相待。

    更熟一点后，他们交换了手机号码，他终于是听到了一点真实的声音，很陌生，完全没印象，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动听，有些沙哑，很爱笑。起初是很频繁地通电话，因为他认为她的笑和愉悦、她生活中的小事确实感染到了他，例如，她看过一只蜜蜂掉进花粉管中而被卡住，见过一群麻雀伫立在树冠开会讨论“领土分割”问题，她还说她会法术，听得见动物说话，猜到他心中所想；他把这看作是一种天真吧，反正和她在一起很是轻松。

 

    他在某年的夏天毕业，迫于城市生活压力，他又回到了老家的M市，进了一家不景气的编辑社，奈何无工作经验，老板管理能力差、懦弱、势利，他被批评了好几次；今天老板又把他叫到办公室，最后把文稿直接甩他脸上，他摔门而去。

    他也很气愤和委屈，又无处发泄，抬脚踹在路旁的护栏上，转身撞到某人，那人“och!”一声后跌坐到了地上，他没有道歉，即便她只有可笑的一只脚。他看她挣扎了几次始终没有站起，真是恼火:“大晚上出来晃荡，你不怕吓着鬼啊!”他再次踢走了身旁的石子，折断了几支花草，离开了，回到了那幽暗的小租屋。

    他躺在床上，望着破旧的天花板，几只飞虫围绕着白炽灯不断扑向着，掉落了些被烧死的在地板上。打开手机有人邀请他参加同学聚会，他从齿缝中“戚”一声表示并不想去。这些人就是挺虚伪的，打着恋旧的幌子到处攀比，寻找优越感，他不会傻到专门跑去为他们做陪衬!可是，如果去了会不会见到她呢?很意外，她的头像竟然暗了下去，“呵呵”连她怕也是个假的吧。

    后来啊，他们再也没有交流，因为他对她说:“你知道吗，你总自以为是；你到底想怎样!说那些话到底有什么用，你每次都这样说，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感受，有什么资格乱发言；而且我他妈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很烦啊……”她感受着他的气急败坏，平静地说:“好，以后不烦你。”是啊，便没了以后。自那起，她的头像一如既往地，亮着。

    

    他离开了M市，到了南京，他也不知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好像有人说这很漂亮，想来看看……

     失败教会他许多，生存永远只有不断奋斗，老天不负有心人，他的事业走上了正轨，交到了女朋友，很快乐呢。

    那年他应了约，参加了同学聚会，一群人如他当年预测的一般，很肮脏，可他忽然明白了那些人的心思，人的虚荣心很难满足，而又总想要听那些难辨忠心的话，“不错呀，当年我就觉得你肯定会干成大事业”“爱情事业双丰收啊”“女朋友很漂亮……”这些话另他身心舒畅，暂且信以为真吧。感动是有的，转瞬即逝罢了，来不及回忆，也来不及感动。当有人翻出旧的照片，一个个青涩的脸庞，令所有人沉默。女友开玩笑说:“你就没有一个代表年少青葱、懵懂青春的同桌吗?”

    “我不知道。”很烦，他并不想回忆。

    “怎么会没有呢?!”旁边的人亲昵地拍向他的肩，形容起当年的情况:“你当年的同桌啊，还是个班长呢!”

    “你不是爱打游戏，老班让她监督你学习，可她不仅没管你，还帮你瞒着老师干坏事，你小子呀!”

    “是啊，她对你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人挺冷漠的，成天只知道学习，身边也没什么朋友，不过你挺爱开她玩笑的……”

     “是吗，我真不记得了。”所有好心人帮他一起逆时间长河寻找记忆，可他并不想，他真的记不得了吧。

    “听说她几年前为救一只猫而出车祸了。”

    “蠢得要死——”和他一样。

    他们一起去放烟火，女友依偎在他怀里，他望向零零星星的海面。

 

    二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一张明信片，简单的四个字“生日快乐！”还有一只千纸鹤，这真的算是最真诚的祝愿了吧，他很庆幸她一直在，五行真的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他太年轻了，被眼红的小人弄了下来，差点赔了全部身家，女友和他分手了，理由是“你太弱了，保护不了我。”哼！矫情。对于失恋这事他并不感觉心痛，或许是不爱吧，他明白早晚会有这一天，他早就料到了。可是，他还没有习惯孤独啊；他想有人陪他说话，假的也行，一句话也好，总之不要让他一个人在黑夜中没用的哭泣，谁没有恐惧呢?

    此刻，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感谢她的存在，也只有她了，她说“我一直在”，她没有骗他，反而是他不想承认事实，他早该明白的 。“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可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你啊！”

 

    曾有人对他说:“我想和你一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旷课?打游戏?还是打架?”

     “……我很懦弱。”

    “哟！您能意识到这一点。”

    “……”

    “行，什么都别说，千算万算还得靠自己，我不会保护你，挺讨厌你的。”

    “哦，无所谓。”

    “蠢得要死 。”

    

     回忆像碘酒，很痛，却有后知后觉的幸福感。

     他还留有她的联系方式，该作何开场白?快四年了吧，不曾有过的沟通，为什么不肯放弃他。心跳加快，为何如此激动，她会接吗?

     “喂?”

     “呃，我……是我，你知道我是谁吧。”

     “嗯哼，有事吗？”还好，什么都没变，她还在，很心疼。

     “我……我想见你，这一次，我一定要见你——”他确定自己是鼓足了勇气的。

     “——好吧！”

 

     那是一个温暖的仲秋午后，看澄黄的树叶飘落街角。他很早便出来了，却不是提前到达约定的地点，她需要时间准备，他会很尊重她，会接受她的一切。有点开心呢，是那种属于中学时代和女生约会的心情，算了，去挑个小礼物吧。

     有时候，真像不一定重要，承诺在不需要的时候兑现早已没有意义，要是有个人一直在就好了。

     他没见到她，而是一只猫，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叫五行。众人只看到一男子抱着一只灰色的猫在街头哭了一整夜，是被遗弃了吗？

      “晋无渊——对不起!”

      “没关系，我一直在，each time,everyw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