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人手记

    吾友李君，生性良善，然忽闻病危，急去探望，友将一薄付于吾，曰:子敬，万万保存，以昭吾名。遂之，今抄于此，以为保存。因其有题曰：老实人手记，内中字迹亦不甚清，不敢大意妄改，恐失真意。

一

    早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几缕阳光斜射入屋子来，照着满屋子的尘土飞扬。我实在是有些困倦，这几天也不知怎么了，总好像睡不够，然而隔壁的大叔却说“你这穷小子实在是懒惰呵！”瞧他那严厉的脸色，我便再不敢回话了。我是条懒虫了！

二

    陆先生最近老到我的家里来，虽然这破旧的宅院与那一份腌臜极让他反感，甚至于呕吐，然而不知为什么老是来。我隐约晓得，好像是我这宅子是什么风水宝地，这陆先生似乎是想沾光吧。屁！这要是风水宝地，我早发财了。

    这天陆先生又来了，我瞧着他一进院就拿一块干净的手帕捂住了鼻子，就让我恶心。装什么样这是！我在这住了几十年都没有这样。

    然而，陆先生走到时候，本村的权威人物——村长对他满脸堆笑地说：“陆先生何必三番五次往这地方跑?他是个老实人。”瞧他那狗模样，谁见了都会牙痒痒的。

三

    果然，自此陆先生几日都不曾来，不来更好，省得我心烦。说什么“李先生，李先生”，我那里配得上这三个字？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清亮清亮的，世界似乎在这月光中消失了，或者根本是个无！我于是又惶恐起来了。闭着眼，一个个既熟悉又陌生和恐怖的面孔在我的脑海里滑过。

    “你这个浑小子实在是懒惰呵！”那可怕的严厉的面孔。

    “李先生。”这笑里藏了刀罢！

    “他是个老实人。”这似乎要吃人的样子。

     怎么？要吃掉我么？

四

     今天，百事通先生告诉我说，易牙是曾经蒸了他的儿子献于齐桓公来吃的。这无疑就使我更恐惧起来了。因为在先前，我还是不大确信，会有吃人这档子事，然而现在似乎确凿了。

     独自一人惶恐地走在大街上，却听见几个阿飞的谈话，只听见其中一个阴险地道：“要吃人呢，莫如选了老实的来吃，老实的好糊弄。”

     我听了，心里一颤，浑身上下也不由冷了起来。原来他们也晓得吃人这档子事，而且晓得老实人是好吃的。“他是个老实人。”我还是赶紧跑吧。却忽然发现那阿飞冷着脸看了我一眼。呵！杀人的目光！

五

    我本来是正在为着自己的平和而欣慰，然而院子里忽然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村长先生就进来了。他这是什么脸色呵！似乎饥饿的要吃人肉了。“李**，陆先生是县上的贵宾，更是我们的恩人，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你且把这宅子卖给他罢这在你手里也是个浪费呵!”他一边说着，一边挑眉毛，好像要趁我不注意就上来咬我两口了。然而他终于还是笑了一笑。这一刀就刺入了我的心，我于是就筛糠般抖了起来。“好吧，村长先生。”我只有这样回答了。他于是满意地去了。

    我于是更加惶恐了。他们已经将要吃掉我的宅子了，接着要吃掉我的什么呢？

六

    我怀着无限的希望，走到田里去了。宅子虽然即将不属于我，然而我还有几亩薄田。

    田里是什么样子了？一畦子全是水，怎么下脚？田头的水管不知怎么的竟坏了个大洞。我正吃惊着，一个彪形的大汉就过来了。“李**，你这老忘吧，怎么弄这伤天败德的事？”我瞧着他那射着利剑的两只凶巴巴的眼睛，就吓得不敢说话了。“不······不是我干的。”“不是你，又是谁？”他抡了铁锹来，似乎要把我排成饼来吃了。“下次不要了。”他于是愤愤地去了。

    幸好，我总算逃脱了这罪恶。

七

    我再不敢在地里了，于是又回到了快要不属于我的地方，坐着，躺着，现在它还属于我，我可以尽情地放松。

    这里吃人的人不会来罢！

    胡同里说话的声音却钻入了我耳中来。

    “款爷们是富了，然而山珍海味的吃腻了，如今要改一改胃口了，听说要吃人肉了。”

    “这世道，越来越入人琢磨不透了，像什么县里的贵人，竟然要跑到咱们穷乡僻壤来买掉李**的宅子！”

    “他这样个老实人，不被人吃掉就是走运了。”

    呵！呵！我于是就更吓了一身冷汗出来。

八

    日子不能安宁了罢！

    强——我叔的儿子今天光临了，他笑眯眯地进来，人模狗样的。你这家伙，别在我跟前弄虚了。你大爷死时，你都不肯来，现在又来做什么?“大哥！”他忽然一声，好像往我嘴里塞了一口蜜，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什么事儿呵？”“听说你的宅子要卖，是不！我说你要卖还是卖给我罢，我给你一千五百块钱，另外，你百年之后，我儿子给你送终。”那杀人的狗模样，使我招架不住。“好罢。”我只好喏喏地点头。

    怎么，肥鸭子人人争么？

九

    我没有家了。

    我已经到强家里去了三次，可是三次都没有见着强的面。今天又去找强，强的老婆在屋里答话“不在。”“哼，别骗我了，我刚才还听见他说话来着。”强只好走了出来，强的老婆狰狞着脸道：“**，你怎么也不老实了？”我不敢看她，恐怕被这狐狸精诱上了。“强，你答应的一千五百块钱！”我终于大着胆子说了出来，心就快蹦出来了。“呵！呵！你急甚么？反正你百年之后这钱还是我的，别要了罢！”他说着话，露出一嘴的大牙来，好像要咬我两口。我的血液一会儿就凉了。“好罢！”

十

    这阴险的吃人的人呵！害得我什么都没有了，真是杀人不见血呵！我回想着这几日每个人的面孔，他们为什么都想吃人了！？一个个眼睛都要喷出血来，可怕的人呵！

    我正冷得可怕，村长先生又来了，“李**，你这死忘吧，你答允了要把宅子卖给陆先生的，如今叫我怎样向陆先生交代？”我想不到他的脸色竟这样的难看，好像蛤蟆一般。“大人！”我腿一软，差点没跪下来，“饶了我罢，我是被诱惑的。”“我吃了你！”他忽然指了我的头说。

    我登时晕了。吃人！

十一

    今天夜里下了一些小雨，我忍不住又抖了起来。天也渐渐昏沉了，世界好像都变冷了。好冷呵······ 

    笔记到这里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后面模模糊糊的好像被鼻涕口水之类的东西玷污了，什么也看不清，只好尽力抄录到此，况我才疏学浅，难解其中之意，谨以纪念一位生性木讷老实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