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光——6
三十六
郝军回到L城,发现自己又感冒了。
在郝军的面前放下一杯热茶,阿东看着蜷成一团,陷在沙发里的好友,一脸无奈地骂道:“傻子!快成穷光蛋了,还能乐成这样的,也就是你了。”
“嫉妒!满满地嫉妒!”端着茶杯,郝军喝了一口,随即,却被茶水烫得呲牙咧嘴:“怎么这么烫啊!”
阿东大笑着拍着桌子:“烫?!烫清醒了吧。傻子!”
“说什么呢?”郝军摸了一把被茶水烫了的嘴唇:“想挨打啦。”
“我倒是想打你一顿。你疯啦!为了你那个伟大的爱情,随随便便地就签了‘卖身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什么都不要了!不活啦!”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卖身契’啊。!‘协议’懂吗,是协议。”郝军不耐烦地点了一支烟,猛抽了一口却经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阿东看向对面咳得弯下了腰的好友,不禁说道:“感冒还没有好?别抽烟了!”
止住了咳嗽,郝军掐灭了手中的香烟,轻声说:“我们家的情况,别人不了解,你还不知道吗?”喝了一口面前小桌子上的茶水,从口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郝军说:“工具厂法人是我爸,前期投的钱都是我家出的,三个姐姐也有一人一份。王瑛?她想全权接手工具厂,哪有那么简单。别忘了,我家还有一个陈刚呢。”郝军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地靠在沙发上,他感觉后背又有一些不舒服。
阿东没有插话,窗外初夏的阳光已经变得刺目,阳光透过窗口的纱帘瞬间变得柔和起来,铺满了酒吧的地面。
“其实,我特佩服我爸。当初他让郝岩嫁给陈刚,就是有长远想法的。我这个三姐夫,我爸的高徒,有技术、有能力。年轻又是独子,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人了。工具厂这几年多了几个股东成员,陈刚就是其中一个。”
阿东以前断断续续地听郝军念叨过这些。今天再一次听好友的讲述,自己就仿佛是在看一部商战大片。
郝军还是那样轻声说着自己家的事情,但是又好像和他自身的关系不大:“我爸太了解他这个儿子了。知道我原本就对工具厂的那些生意不感兴趣,而且的确,我也不是干这个的料。所以,他从来也没有指望过我能为工具厂做什么。我三个姐姐也是。她们只会窝里横,在生意上就显得善良啦。王瑛呢!我爸看着她长大,太了解她了。她有心气、有野心,也有一些手腕,还是他老哥们的女儿。我想,我爸是考虑的挺周全的。怎么讲呢,我爸是希望最好都成了一家人,他就省心了。只是,他老人家可能没有想到,我这里却有了变数。”
郝军的语气里多了一些调侃的味道:“话又说回来,我家不是还有陈刚盯着吗?!最差,两家人也是五五分成的。一家一半也不错呵!”
“你要走?”阿东不等好友再说一句插话道:“去哪儿?”
郝军在咳嗽再一次袭来之前,端起小桌子上的茶杯,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了。他没有犹豫地一口喝干:“是!”
阿东迟疑了,他不知道应该是再去给茶杯续满水,还是安静地听好友讲完。
郝军又换了一个姿势:“我会去X城。如果工具厂需要在那边成立一个销售点,那最好。如果不行,我去那边重新开始。”
这是他和丁慧商量好的。最初,丁慧还想着来L城工作,理由是,她找工作一定比较容易,因为自己是‘漂亮的女孩子’。丁慧的自我感觉良好,等到的是郝军的一顿‘蹂躏’。在郝军的温言暖语里,他们的意见达到了统一:丁慧不变。
在郝军的心中,他不想丁慧太奔波,也不愿意让丁慧感觉压力太大。他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不适,也不想让心爱的人委屈一分。
“现在?”阿东的惊讶拉回了郝军飞远的思绪。
“噢!没有那么快。两年的时间。”咳嗽牵引了后背的痛楚,郝军伸直腰身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那个傻丫头可厉害啦!才工作几年啊,就已经成为她们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等到她今年考过会计技术职称的国家级考试,她还有可能做部门的负责人呢!她的那个考试是中级职称的考试,听说可难了。不过,傻丫头说自己努力一把,拼了命也要通过。我看,考试通过,对那个丫头一定没有问题的!”
难于言表的自豪感让郝军满脸的宠溺。
看着脸色潮红的好友的一脸痴汉笑,阿东暗自揣摩:这个花痴的样子,怎么也不像自己原来认识的郝军。看来,世人承不欺我,深陷入爱情里的人智商为零。
剧烈的咳嗽让郝军不得不弯腰低下了头。续满水,阿东把茶杯递给好友,关心地说:“还是去医院好好看看吧。你这个感冒前前后后的都拖了很长时间了。少抽烟吧!听你咳嗽太让人难受了。”
咳嗽还在断断续续。郝军吹着杯子里浮浮沉沉地茶叶:“不愿意去!医院里人太多,浪费时间。小感冒而已!我身体一直不错。这次生病主要是前一阵子太累:人累、心也累。现在好了,事情都顺当了,我也解脱了。我最近抽烟已经很少了。慢慢养一养就行了。”
喝了水,郝军忽然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最近王琦怎么样?我好一阵子没有见到他。听陈刚说又请假跑了。不是他要办个表演吗?你们谈得怎么样?”
“没谈成。他们看不上我这个小地方。说太简陋、地方也不合适,而且还不时尚。可能是配不上他们的档次吧。”阿东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他低头拍去自己腿上被阳光照映出来的几道灰尘:“就这几天里吧,他们的真人秀就要开始表演了。是在外地。王琦就是忙这个去了。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
沉默,在阿东和郝军之间蔓延。
郝军,一个方面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面前的好友;另一个方面,他也为王琦自己打开的那个新世界感到兴奋和开心。
生活的苦难和艰辛是难免的,唯一让我们拥有活下去的力量,就是对于未知明天所抱有的那一点希望。
人活着,就有看到希望的那一天!
三十七
一年一度的会计中级职称考试总算结束了。
丁慧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的时候,一片金黄叶片落在她的怀里。
一阵风吹过,又是一片片的黄叶飘零,静悄悄地、却也毫无留恋。树叶轻盈的身姿在丁慧的眼里,像极了舞者表演时的欢悦体态。
北方的秋天总是来的触不及防,萧杀冷清。
秋天的阳光总有一种略显烦躁的模样,像是预示着不安的心境一般,感伤又有一点忧心。
此刻的丁慧心情轻松,她拿起掉入怀里的叶片,高高举起。残缺的叶片绞碎了原本深远的光线,碎片一般的阳光,映入丁慧迷蒙的眼眸。
告别!就是为了再一次能与你,相偎、相依!
电话铃声响起,丁慧丢开手中的树叶,拿起电话。
电话里传来刘佳艺悦耳的笑声:“ 哈哈!别闹。别闹!电话通了。丁慧,是我。”
“听出来啦!蜜月度完啦?!甜蜜期还没有过去吧!”
丁慧不需要看到好友的脸庞,就已经感受到刘佳艺幸福的小女人模样了。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开心:“讨厌!你考完了吧。打了几个电话,都是关机状态,明飞说你一定还在考试。总算找到你啦。晚上有时间吧?请你吃饭!”
饭店奢侈的装潢,洁白的桌布,华丽的餐具,还有服务生规范的操作、规规矩矩的笑脸,让丁慧拘谨的握紧了双手,心里涌现一丝尴尬。
圆桌不大,已经被色彩诱人的菜碗摆的满满当当,服务生却依然还在小桌子的空挡里塞着盛满美食的盘子。
丁慧慌忙地劝说:“点太多了,吃不完。”
几乎把自己半个身子吊在身边人身上的刘佳艺,一脸的甜蜜:“没事,你多吃点。这段时间看你累的。白天上班,下了班又要上课。还要陪我逛街,帮我准备结婚的事情。辛苦啦!谢谢!亲爱的慧!”
除了不时地换一个干净小碟,斟满玻璃杯不多的饮料,服务生总算不再忙进忙出的了。丁慧慢慢地品味着美食,听到好友的感谢之言,丁慧笑了:“和我还客气。”丁慧举起面前的饮料:“我借花献佛。再一次祝贺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欢快的玻璃碰撞声,淹没在房间轻快的背景音乐里。
李明飞喝干了杯子里的啤酒,客气而不失坦诚地说道:“谢谢你!你也是一个好女孩,以后也一定会得到,你希望的幸福的!”结了婚的李明飞,让丁慧感觉,一下子变得老成稳重了许多。
刘佳艺夹了一筷子自己面前的清蒸鱼肉,轻轻放在丁慧的小碟里:“是啊!丁慧,你也会幸福的!”刘佳艺的眼睛一转,又加了一句话: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作你的伴娘呗,让明飞当伴郎。”
刘佳艺调皮的秉性,就是成了家也是改变不了的。李明飞无奈地用手指轻轻地点着妻子的额头,像教训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地说道:“你都结婚啦!结婚的人是做不了伴郎、伴娘的。不合规矩,懂吗?!”
看着自己的妻子一脸懵懂又懊恼的模样,看着刘佳艺在自己身边撒泼打滚地表示不服气的样子,李明飞开心地笑着。
就是吃饭也不停嘀嘀咕咕的小夫妻两个,笑容像是调了蜜。丁慧看着他们,想起了远方的人儿。
“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想念你,在想着我呢?!”
一顿饭在刘佳艺的嬉笑和胡闹的氛围中,总算是结束了。丁慧回到宿舍的感到自己有些精疲力竭。她想着自己的这个室友加密友的公主脾气,不禁有些为李明飞能够游刃有余地应付妻子的种种突发状况,感到佩服。
丁慧也很感谢这一对伉俪的善解人意。晚饭时,有几次刘佳艺无意间话语中提到了郝军,都被李明飞打岔,无形之中转移了话题。
刘佳艺搬走了,新的室友还没有来,一个人的房间里略微显得静寂。丁慧靠在窗边,打开的窗外,熙熙攘攘的汽车声音,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吵吵闹闹的街道,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的音乐声,越发显得房间里的安静。
会计中级职称的考试一共有四门科目,一般来说,大家为了保证顺利通过,都会选择在两年的时间里慢慢考。毕竟很少人可以做到脱产学习。会计这份工作是相当琐碎的,而且还需要在工作中时刻保持细心和耐心。无论整个单位里的效益如何,每一个月份,工作的内容却变化不大,强度只会有所不同。工作繁忙、紧急的时候,她们忙碌的,就是连喝一口水都会是一种奢望。如果一边上班,还要一次性地通过所有课程的考核,可以想象,这是相当辛苦的。
而丁慧,却偏偏选择了这种最累人的方式。在丁慧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尽自己的所能,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安稳的现实。
忙碌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此刻的丁慧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思念远方的人。
为了准备这次的考试,丁慧忙碌的连正常的睡眠时间都不足。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简洁、稀少。
丁慧拿起手机,发出几天来的第一个短信:
“考试结束了。你的咳嗽好了吧!想你啦!”
手机响起了短信的提示音:辛苦啦!多保重自己!我最近很忙!我也想你!
三十八
火车的咣当、咣当的节奏声,就如同一首吟唱在儿时耳边的催眠曲一般。
丁慧昏昏沉沉地靠在椅背上,车厢里东倒西歪的乘客,个个睡意朦胧。夜已经很深了,丁慧依然没有睡意,她看着车窗外面快速掠过的远处的灯光,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涌现:分手!为什么?
以前,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情话,道不完的相思。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丁慧明显感觉到了郝军的变化。好像就是丁慧准备参加财务考试开始,又好像是在这个之前。他们不再通话,即使郝军接听了丁慧的电话,也总是寥寥几句,多数还是丁慧在说,对面的郝军总是静静地听。丁慧发现只要自己给郝军讲一些情话之类的事情,郝军总是很沉默,不再有以前温情般的回应。
最让丁慧感觉意外的,是夏天的时候,他们之间一次的通话。在电话里,丁慧突兀地听到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大地叫着:“打针了。”吃惊的丁慧还没有问清楚,电话那一边的郝军,竟然一句话没有解释,就挂断了电话。等到丁慧再一次拨过去的时候,电话里面响起的只有忙音。
虽然,事后郝军解释,他是在医院里,不过是在探望朋友。但是,丁慧不能不承认的事实,他们之间的联系,郝军的回应变得越来越迟缓,语句变得越来越简短,而且在语气上,郝军总是给丁慧一种忧伤、欲言又止的感觉。丁慧觉得郝军在有意躲避自己。
最初,丁慧用各种方式试探,询问郝军,她想要知道,在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探寻爱人心意改变的想法、做法,让丁慧发现,不但自己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使得郝军更加明显地选择躲避自己,仿佛想要摆脱自己对他的纠缠一样。丁慧痛苦不堪,可是,却又感觉无能为力。她怎么想也找不到郝军这样做的理由。丁慧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为了郝军,丁慧变得满腹疑虑,小心翼翼。
年底的时间,历来是财务部门最忙的时候。
很久没有闪亮的手机上显示的是郝军的短信,就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没有解释,也没有理由。从接收短信的那个时刻起,丁慧再也联系不到郝军。
打电话,查无此号码!
丁慧的心乱了。
丁慧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手边的工作,已经完成的财务报表该申报的也都已经申报。丁慧又和同事们确认了余下的工作状况,交待清楚后续的流程。丁慧查看了自己的工作清单,再一次确认没有遗漏的事情,也没有事情是必须需要自己来做的了。为了按时做完一年的财务总结,丁慧和她的同事们,忙得连周末也在加班。
丁慧长长呼出一口气。鼓起勇气,她敲开财务主任霍书梅的办公室。
对于丁慧的请假申请,霍书梅实在是感觉恼火。丁慧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脑子清晰,业务得力。年底年初正是财务工作最较劲,最繁忙的时候,丁慧偏偏赶在这个时候离开。霍书梅的内心不愿意同意丁慧的请假申请,但是,看着已经熬了几个夜晚,眼睛红肿,神情疲惫的爱徒,霍书梅终究还是心疼、体谅了丁慧。她批准了丁慧的请假。
火车已经提了速度,基本上都是夕发朝至。方便乘坐的同时,也拉近了两个城市的距离。丁慧精心算好了自己的日程。傍晚时分,丁慧登上了这趟开往L城的火车。
距离也许产生不了美,但是绝对可以造成误会和错误。
丁慧就是想知道,郝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丁慧坚信,当把自己的心,明明白白放在爱人的面前的时候,郝军!你如何还可以选择逃避?丁慧相信,爱,是可以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任何问题的。
火车不紧不慢地穿行在都市和田野之间,车窗外的灯火也是有时强烈,有时昏暗。无论怎样的变换,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丁慧看向车窗的那一双眼睛,忧心忡忡之中,更多的是坚定和倔强。
又是新的一个公立年的到来。除了三天的假期,比较于中国新年的仪式感,好像人们对于公立年没有太多的兴奋和期许。车窗外面依然是平日里那些灯火,在冬日寒冽的夜色中,给那些不惧冷风的人们照亮着前行的路。
三十九
南方的冬天,让生活在北方的人总是感觉不一样。这里的冬天没有太大的风,天阴的仿佛伸手就可以接到水。街边的树是绿的,花坛里依然还有开放的鲜花,可是,都像被点了睡穴一般,慵懒憔悴。
早上的气温并不低,站在火车站广场空旷的场地上,丁慧依然感到冷气袭人。
接到丁慧的电话,阿东懵懂地以为刚刚起床的自己还在梦里。当再一次确认了丁慧已经身在L城,希望可以通过自己联系上郝军的时候,阿东拍着自己短的已经不能再短的头发,禁不住苦笑起来。
阿东让丁慧先找一家饭店休息一下,然后再联系告诉他具体的地址。他答应电话里的丁慧,自己会想办法尽快联系郝军。
丁慧没有听从阿东的嘱咐,她只是站在火车站前空旷的广场上,手里拎着一个背包。包里除了简单的洗漱用品之外,从不离身的那个流氓兔玩偶,还有一包,丁慧精心挑选的带给爱人的生日礼物——皮带礼盒。
郝军出生在冬天最冷的日子里。每一年这个时候,丁慧都会挑选一款皮带送给郝军。因为有一种说法,‘皮带可以栓住爱人的心’。但是,丁慧总是无法按时送上自己的祝贺礼物。他们见面的机会很少,相处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平时,他们都会选择,两人见面的时候,把为对方挑选的礼物送给彼此。
广场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若有所思。
让阿东没有想到的,郝军在电话里听到丁慧已经来到L城的消息,丝毫没有感觉吃惊。话筒中传来的郝军一声叹气声,更像是郝军心里压抑的一种释放。说话的语气里,还伴随着郝军的一丝无奈和心疼。
匆忙之中赶来的阿东,看见丁慧站在广场的中央,满脸的微笑,丝毫不能掩饰她失落的表情和探询的目光,阿东心里一阵酸楚。阿东压抑住自己复杂的情绪。他告诉丁慧,郝军下午才有空。他们已经约好,郝军让自己先接丁慧过去。
阿东带着丁慧回到了自己的小酒吧。
酒吧里没有北方的房间里,冬日随处可见的暖气。虽然,室内的温度和外面相差无几,但是丁慧却不再感觉寒冷。
从郝军走进酒吧的那一刻,丁慧就没有移开自己注视着爱人的目光。
他瘦了!
午后的酒吧里没有客人,阿东依然为郝军挑了一个安静地角落。阿东简单地和郝军寒暄了几句,放下一杯热水,远远地走开了。
酒吧里的光线很暗。郝军穿的很厚。他卷曲着身子,双手交叉在胸前,缩在沙发里。头上带着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丁慧看不到郝军脸上的表情。
自始至终,郝军就没有看过丁慧一眼。
感觉郝军好像剃了头发,丁慧看着郝军,想问他是不是病了。可是话还没有问出口,眼泪却落了下来。
依然头也不抬的郝军却像是看到了一般,轻轻地说:“别哭!”
好像需要积蓄力气一般,郝军停顿了好久,时间久的,丁慧以为不会再听到爱人的话了。
“知道你会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依然是停顿。郝军仿佛在斟酌着自己要讲出来话语的措辞,如何才可以简洁。
“一路上累了吧!按时吃饭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丁慧哽咽着。这是她唯一可以说出来的,也是她无数次询问自己的问题。
“累了。”
几周以来,丁慧准备的那些想要知道答案的无数个话题,就在郝军一句‘累了’的面前,破损成一道道委屈的泪水,冲击着丁慧的心。
“为什么啊?”丁慧想要走到郝军的身边,看看那一双印刻在自己心里闪亮的双眼,摇一摇曾经无数次给予自己温暖的身躯。
郝军仿佛看进丁慧的心里。从见到丁慧的那一刻,郝军抑制不住地想要和以前无数次一样的,自然地投入对方温暖的怀抱,踏实地抱个满怀。但是现在,他害怕了,害怕自己身上消毒水的味道。郝军的手微微抬了抬,轻声说道:“坐好了。我感冒了,离远点!”
丁慧向着郝军的方向探出身子,压抑着涌出眼眶的泪水:“你知道我不会在意的!”
郝军摆了一摆手,低着头不语。
丁慧的眼泪缓缓滑下。她不想让郝军不开心,丁慧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她又不愿意了?又提了什么别的条件吗?如果两年的时间不够,我可以等的!”丁慧害怕自己带着哽咽声的话语,郝军听不清楚,加重了语气:“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我都可以。多长…多长的时间都可以啊!如果有条件,你告诉我啊,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你说话啊?”
看到郝军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低头,仿佛在沉思。丁慧的语速变得急促,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柔和:“如果…如果是你家里不同意,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就可以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郝军依然静静地蜷缩在沙发的一头。丁慧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清楚地说出话来。眼泪总是挡住她看向郝军的视线:“还是…还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只要你告诉我,我什么都可以改的啊!”
丁慧的眼睛盯着沙发里一动不动的郝军,眼泪一次又一次地迷花了视线。
“只要,只要…你不要说…”
说不下去的丁慧,用手背擦去流到自己嘴角边的水渍。丁慧把自己能够想到的所有猜测,一股脑地都讲了出来:“你不用来回跑的,你不用离开家,我可以来你这里的啊。”眼巴巴地看着对面的人儿。“我怎么都可以的,真的!只要…只要…”
郝军感觉后背和胸前的刺痛再也压不住自己心里的疼。看着面前自己最爱的人儿 ,听着自己一直以来视如珍宝的爱人,在自己的面前说着最卑微的话,表示着她最低微的请求。郝军已经无法再伪装自己的无视和冷漠。可是他又能怎样呢?伤害吗?拖累着这个世界上他最想保护、宠爱的这个人吗?在他最爱的人身边寻找怜悯吗?
郝军不愿意。
爱你!所以,我选择转身!
郝军双手紧紧地攥住厚厚的羽绒衣。他压制着自己心里的冲动,低头咳嗽。郝军反复地在心里重复着:不说!不做!冷漠!一定要保持冷漠!
这半年多来,自己辛苦构建起的层层堡垒,已经将郝军深深地困住其中。郝军想要留给自己最爱的那个人的,将是一片自由、轻松的新世界。
“你想多了。”郝军感觉自己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打断丁慧,果断说道:“今天,我还有事,陪不了你。你在阿东这里住一宿,明天我让他送你回去。”
丁慧呆呆地望着起身往外走的郝军。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郝军,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那个无比宠爱自己的人,如今却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地,对待自己如此的决绝。
丁慧手足无措,之前她所有设想的可能结果,都被郝军的无语、无视击的粉碎。丁慧只能用一双无助地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郝军的一举一动。她想抱一抱眼前的爱人,却被郝军有意无意地远远避开。
在酒吧另一角的阿东,看到这边的情景,慌忙疾步赶过来。他想要搀扶郝军,却被好友一个手势制止。
走出酒吧,门外依然阴冷,感觉不到阳光,四处却又让人感到明晃晃地刺眼。丁慧垂下眼帘,忍住不断滑落的泪水,默默地跟在两个人的后边。
阿东为郝军叫了一辆出租车。
郝军,用一只手抓住打开的车门,转回头,对着眼圈通红,低头不语地丁慧,轻声说了一句:
“再见!”
四十
病房里的灯光昏昏黄黄地罩着房间,照的每个人都感觉难掩地压抑。病房里,无论是躺在床上的,还是坐在一旁探视的人,都刻意地压低了自己谈话的声音。就是忙里忙外地护工们也都是轻手轻脚地。仿佛害怕自己的肆意,惊扰了什么不得不溜走的东西一般。
郝军靠在床头,看向做在一边,埋头看手的家伙。
“送走啦。没说什么吧?”
“我能说什么?!”阿东不满地说:“吃了早饭就要走。让我帮忙叫的出租车。自己走的。怎么劝都不听。够倔的。”
“怎么说我们呢!”郝军的语气依然装着满满的宠溺:“她啊!就是怕麻烦你太多。心软、又善良,总喜欢替别人考虑。”
“既然这么好,你病了为什么又不告诉她。看她昨晚就没有睡多久的样子,走的那叫一个凄凉。你怎么想的?爱人不就是要互相扶持吗?”阿东实在是心疼这一对恋人。
看着他们相识,听着他们相恋,感受着他们的相思,现在又要帮着他们的相离。
阿东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告诉她,又能怎么样呢?”郝军垂下眼眸,隐藏了自己的落寞:“她外表看着柔弱,其实心里是一个特别认死理的孩子。如果让她看着我一步一步地…”郝军顿了一下,缓了口气:“既然说爱,该放手的时候,那就放手吧。”
一股悲伤的气氛充斥在两个人的四周。
阿东想要打破沉闷,转移了话题:“今天见到你父亲了,带着你姐的孩子。在超市里遇见的,说等你明天手术后要给你好好补补,毕竟是第二次手术了。”
“噢!”郝军换了一个靠着的姿势。此时此刻,他有了一种想要和人倾述的欲望:“我爸变化挺大的吧!我病了,受打击最大的可能是我爸吧。”
不等阿东说话,郝军接着说:“你不知道,我爸在我眼里,一直都是一个强悍、硬气的人。以前,厂子倒闭,无论家里多难,他都可以仰着头,抄起煤灰铲子把那个日本人的说客赶跑。工具厂,最开始创业的时候,有多艰难。真是要什么没有什么,资金、资源、市场,一样都是从零开始。可是,他却带着一帮除了有点手艺,什么都没有的师哥、师弟、徒弟的,一点、一点地,硬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像一座山一样,屹立不倒。可是,这一次,却因为我这个最不孝顺的儿子,我爸变得脆弱。一下子老了许多。每一次他来医院,无论见到谁,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点头哈腰的模样。谦卑的样子。那个样子,好像,好像…”郝军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笑着说出这些话:“好像他不那样做,他就大错特错了,他的儿子就会被人欺负了一样。”
阿东看着床边的小柜。郝军脸上带着的笑意,阿东不想再看第二次。
郝军调整了自己的有些失控的情绪:“工具厂,这半年多,我爸很少去了。听郝岩说,差不多厂里辈分大一点的人,看到我爸退了以后,也慢慢都隐退了。现在,厂里主要是陈刚和王瑛在负责。”
“是啊?我说呢!我每一次来,怎么从来没有碰到过王瑛呢?”阿东一脸的嘲讽:“忙工作呵!”
自从阿东知道自己得病,从第一次住院手术,到这一次的复发。阿东几乎粘在了郝军的身边,有事没事就陪着郝军。郝军感激地望着阿东,这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好友,感谢他的陪伴,让郝军感受着一种朋友间的温暖。
阿东说出的话语,郝军没有办法反驳,只是,病床上的他在心里却放下了许多的世故,是啊!人在面对生死的关头,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也不能埋怨她。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看重的东西都不一样。不能强求的。”郝军语气里夹带着淡淡地忧郁:“王瑛,平日里,你看她一幅高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其实在内心里,她特别缺少安全感,而且内心特别自卑。高中的时候,王瑛有过自己爱的人,后来,仅仅因为家庭,还有可能是社会地位的原因,两个人就分手了。可能对她的影响挺大。”
郝军温柔地想起以前和丁慧的一次关于社会阶层的探讨。话题围绕着他们看过的司汤达的《红与黑》展开的。书中人物——于连,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跻身上流社会,结果粉身碎骨。想要跨越自身阶级的奋斗历程是心酸而且艰辛的。郝军记得丁慧说,她看过一些讨论关于社会阶级的话题,其中有一个很有趣的讲法:认为阶级之间就像竹子的竹节一般,阶级的分界线就是竹节之间的突起。突起,代表着阶级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如果有人想要跨越这道障碍,必将是一场恶战,而且几乎无法逾越。郝军当时提出,社会在不断地进步,阶级这个概念也变得淡化了。他们都认为,当今社会的进步,不是消灭阶级,而是在慢慢地磨平阶级与阶级之间横着的那一道障碍。所以,现今的社会很少有所谓的‘贵族’。但是绝对不会缺少社会所标榜的、众多的‘成功人士’。才华、财力,都是可以进入更高一个社会层次的助力,更是标榜阶级的一种名牌。
王瑛选择的、所做的就是她想要逾越的自己的阶级。郝军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埋怨,就像他说的,每个人心中所追求的幸福毕竟是不同的。
对于一个肚子饥饿的人,你永远无法要求他:抬头看看蓝天和白云,享受阳光,会让你忘记对食物的渴望的。的确做不到,因为在他的肚子里,是空空如也,阳光填不饱饥!
自己选择的人生,苦也好,乐也罢,都只能独自走下去。
阿东临走的时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丁慧托付自己,一定要交给郝军的生日礼盒。
郝军盯着那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接过来,郝军双手轻轻地划过盒子的四边,打开丝带,露出装着一条男式皮带的礼盒。一张贺卡掉落在洁白的床单上。
亲亲:惟愿时时伴你身边的,只有我爱你的心!
生日快乐! 慧
郝军呆呆地盯着粉红色的纸片。
有那么一霎那的犹豫。最终,郝军还是放下了。
郝军扭过身子,探头打开床边的小柜子,拿出来一个袋子。郝军把小盒子装进袋子,递给阿东:“还得麻烦你一件事。那个傻丫头啊,肯定还会找来。我呢…”郝军希望自己无论什么时候,让人看起来都是坚强的:“我这个样子…还是不见的好。你,帮我把这个袋子转交给她吧。”郝军艰难地说道:“还有…”从枕头下面,郝军取出一个白色的信封:“你也不必说什么。把这个给她,就行了。”
阿东心中一紧。假装轻松地接过好友手中的袋子,却无法讲出一个字。
病房里漆黑一片,走廊昏黄的光线从房间的门缝透进来,稀疏的光线交叉着想要划破房间里的黑暗。
郝军躺在病床上,手里紧握着一张几乎已经成为团子的、粉色的小卡片。
从自己知道得了肺癌的那一刻起,一直保持着乐观的郝军,第一次感觉,自己那颗颤抖的心灵被一只无形的手抚摸着,内心深处硬撑着的某种东西开始像蜡一样变软,崩溃了。他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死神一直追随他的脚步,嗅闻他的行踪。只是尚未下定决心给他最后一击。——马尔克斯《百年孤独》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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