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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十一章

时间:2020-12-22   作者:张凡 录入:张凡  浏览量:2004 下载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 抗战篇 血洒冀东
     第十一章  战场寻父
     张永离世后,家人把他养的那些鸟儿都送了人,往昔鸟鸣此起彼伏的庭院,只有门前柿子树上的知了还在叫。一民伯民和经常来找他们玩耍的伙伴都跟着父辈去打鬼子,热热闹闹的河沿儿张家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不时有打仗的消息传来,总伴随着伤亡的噩耗。挂念出征的亲人,纵使是王振芝这样的女中巾帼,也难免心神不宁,打牌押宝也除不去心头思虑,于是到南院聊天解闷。进了屋,见李家的正在炕上做婴儿的虎头鞋。
    “咋着?儿媳妇有喜了?”
     李贺结婚两三年了,媳妇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李家儿子跟媳妇是娃娃亲,襁褓中的两个孩子,没有多大差距,不成想女方长大后不仅身材矮小面貌丑陋,还有点呆傻。李贺却身材高大、面如冠玉,人前一站,玉树临风,李家夫妇后悔莫及,但悔婚不仅遭人唾弃,还可能吃上官司,不得已硬逼着儿子娶了傻媳妇。
     “哪儿来的喜啊?照这么着,一辈子都不可能,李贺都不……”李家的瞥了一眼在旁边看书的女儿,欲言又止,王振芝会意,岔开话题,“最近有便衣队的消息吗?”
    “前几天李真捎话来说,在遵化那边打仗。李贺连个信儿都不给家里捎,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李家就绝后了。”说着说着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假装擤鼻涕背过脸去,用袖子揩掉。
     “不当便衣队,也没生孩子啊?还不是照样绝后。”韵秋当啷来了一句。
    “大人说话,别跟着掺和,去找你二哥玩去。”李家的又对王振芝说,“你看现在的孩子,姑娘家家的,啥话都敢说。”
    “姑娘咋了?男女平权,我要是大点儿,也跟我哥他们去打鬼子。”韵秋拿着书去找达民了。
    “当自己个儿是花木兰了。”母亲冲闺女的背影嚷了一句。
    “人强命不济,李贺这孩子就是长得太好了,俗话不是说嘛,好汉没好妻。要我说啊,赶早纳个妾,好给李家续香火。”
    “也不是没想过,庄里的大姑娘看上李贺的也不少,可一说做小,就不干了。李家不是高门大户,想纳妾,不是容易事。”
     从李贺联想到自己的儿子,王振芝愈发心乱,回到家就找达民,“老二,你打听打听你父亲到底在哪儿,你干妈说在遵化。”
    于是达民就跑到附近各村打听,几番周折后,终于打听清楚父亲和他的部队正在遵化县马家峪一带。
     “马家峪也就是三十来里地,你去看看你父亲。”王振芝想的简单说得轻松。
      兵荒马乱的时候,让十三岁的孩子独自步行三十里,去战场上寻找父亲,也就是王振芝这样的母亲能做的出来,也就是张达民这样的孩子敢去。第二天,为了看望父亲,小达民就不顾劳累和危险,揣了两个玉米饼子上路。马家峪一带是山区,路上行人稀少,战火惊扰了山里的动物,蒿草中时有野兔野狐逃窜,走到荒僻的路段,隐隐能听到狼嚎和一阵一阵的枪声。达民有点后悔没带武器,哪怕带把砍刀也能壮壮胆啊。
    边走边问路,走到太阳偏西,终于到达马家峪,问清父亲住的人家,刚要进去,就见一个拎着红十字药箱的年轻女子出来,抗联中女战士极少,达民感觉很惊讶。
    “杨处长。”有人急慌慌的喊,“我们有个伤员,你快来给看看。”
    杨处长?原来是是大名鼎鼎的杨效昭,达民肃然起敬。
    年轻姑娘答应了一声匆忙赶去。
     杨效昭,天津大户人家的小姐,毕业于北京医学专科学校,在洪麟阁部任医务处长,其父杨十三原名杨彦伦,在南开读书时与周恩来同学,并同台演出爱国剧目。杨十三曾赴美留学,归国后开工厂办学校,一直致力于民族振兴,与洪麟阁连以农是挚友,九一八事变后就积极组织抗日,受父亲影响,杨效昭和弟弟妹妹都参加了抗联。
      张达民与杨效昭只有一面之缘,虽然整个抗战时期大家都在冀东战斗,虽然父亲牺牲后张达民很希望能见到他的战友,向他们了解西撤途中的情况,却一直没能如愿。三十年后,他为遭遇的不公去京城中组部上访,顺便提出想见李楚离杨效昭夫妇,但彼时张达民不再是来战场寻父的男孩,而是有着复杂历史问题的访民,双方的身份,已经不适合见面,只能由秘书转达问候。
    小达民进屋,见父亲正用毛笔写东西,叫了声爸,张腾亚抬起头:“你咋来了?”
     多日不见,父亲瘦了许多,清癯的脸颊上带着硝烟和疲惫,小达民很想扑到父亲怀里,诉说对他的思念,可是几千年的封建礼教,使得中国人不习惯于表露感情,父子之间如同上下级,达民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母亲让我来的。”
    “你来干啥?天天打仗。”好像是为了印证此言不虚,话音刚落,就传来枪声。
     “快收拾东西,要打仗了。”张腾亚厉声催促,小达民赶紧手忙脚乱的帮着收拾起桌上的纸张,跟着父亲出村,撤到山坡。
队伍全都布置在山上,司令洪麟阁盘腿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镇定自如地指挥战斗,这情景,让达民感觉不是他想象中的战斗场景。
     洪麟阁,原名洪占勋,河北遵化县人,满族,出身于名门望族,国民党党员。张达民只知道他是大学教授,其实,洪麟阁曾任冯玉祥部军法官,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军法处长。
      张腾亚指着达民对洪司令说,“我儿子。”
       胖胖的洪司令笑呵呵的对达民说:“孩子,听听。咱们这枪打的,盒子枪跟机关枪一样。”
     抗联队伍的战斗热情令司令自豪,而实际战果却颇令人失望。远处的敌人像一条蠕动的黑线,看不分明,抗联队员们也不瞄准就乒乒乓乓的胡乱射击,盒子枪的射程根本不够,虽然打得挺热闹,却伤不到敌人毫毛。这不是白浪费子弹吗?小达民暗想。
     打了一阵,把敌人吓跑,洪司令于是传令撤退,达民跟着队伍一起撤,抗联人数众多,长长的的队伍松松散散地一边放枪一边走,走了一段路后,几个老乡抬着一挺机枪追上来,说是部队落下的,气得洪司令连连摇头叹息。也不能责备战士们素质太低,大多数人都是刚放下锄头的农民,没经过军事训练,根本不会打仗,这样的队伍和日军正规军相比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开战就是乱打一气,但是精神可嘉,凭借不怕牺牲和人多势众也取得一些胜利,只是付出的鲜血和生命太多。
      离开马家峪,抗联队伍去攻打位于交通要道的新军屯日军据点。这个据点只有一个日军小分队,被抗联队伍围攻后仓皇逃窜,炮楼被拆毁,夷为平地。敌人向北逃,抗联跟踪追击至玉田县境内,一直追到净觉寺。
       净觉寺距离玉田县城四十多里,位于杨套子乡蛮子营村东北方向,始建于唐代,号称“京东第一寺”。它的无梁殿,是净觉寺的门殿,可以说是古刹的第一奇观,建筑面积一百二十平方米,高十二米,皆为砖石拱券灌以澄浆而成,无檩无柱。另一奇观是正殿,皆为无一钉一铆的木制结构,其中的“悬梁吊柱”似悬非悬,似吊非吊,是巧用力学的原理建筑而成的。
      达民人小走得慢,落在追击队伍的最后面,久闻净觉寺大名,他想就此机会看个仔细,一进去就见几个胖大的和尚被吊在房梁上,洪司令搬了把太师椅坐到院子里,手里拿着根皮鞭,正生气的用鞭子指点着,打这个,打那个。
      至于为什么要打僧人,张达民并不知道。笔者推测的原因有三,一是抗联向僧人要枪。冀东抗日暴动武装队伍的枪支都是参加者自带或者从民间搜集。笔者在第七章曾写过,白县长曾下令境内有五十亩地以上的人家必须购枪,百姓因为匪患猖獗,购枪的热情也挺高,所以,丰润境内民间存有大量武器,正是靠着这些武器抗联队伍才装备起来。净觉寺这么大的寺庙,肯定有不少枪,但是僧人未必肯交。其二是,抗联队伍需要资金,冀东很多富户自愿捐赠金钱,当时讲的是“抗日救国匹夫有责,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大寺庙庙产丰厚,抗联队伍肯定向他们要钱,如果僧人不识时务,难免被吊打。其三就是日军逃进寺庙,抗联没搜到,拷打僧人逼问日军下落。
      笔者的第三个推测是根据田中角荣的亲身经历做出。
      驻扎在新军屯北街关帝庙的日军小分队,被打散后朝玉田鸭鸿桥方向逃窜,队长田中角荣从一条小路逃到蛮子营,一眼看见金碧辉煌的净觉寺,就钻了进去,躲藏到哼哈二将的塑像后面。抗联战士追进来,里里外外的搜,却唯独没想到要搜塑像后面,田中角荣幸运地躲过被生擒的命运。如果当年他被搜出,则成为冀东抗日暴动中唯一被俘的日军俘虏,其下场很难预料,不仅改写他的人生,历史的进程也会不同,中日邦交也许没那么快。对于寺庙的救命之恩,田中念念不忘,1972年访华,曾向中方提出想参观净觉寺,但因该寺庙在文 革中毁坏严重,这个愿望没能实现。1985年田中角荣再度来华,特意去净觉寺朝拜了哼哈二将,并找到当年的一个伙夫合影留念,而媒体也挺起劲的做了报道。
      媒体没说这个给日军做饭的伙夫是否曾被定为汉奸,他对当年的抗日有何感想,作为中国人,在抗联攻打日军据点时,他是什么反应。
       历史就是这样,一件事的好坏对错,因时间的不同定义也不同,甚至很难评定。所以说评价历史,要以历史的眼光,看未来,要以发展的眼界。不过,1938年净觉寺中的张达民既不能预知几十年后的事,也没有复杂的思想,穿着磨破的鞋跟着部队行军,让他苦不堪言无暇旁顾。
   “孩子,咋一瘸一拐的?”洪司令对来战场寻父的小达民很关心。
      “这几天,翻山越岭的,鞋底磨漏了。”达民抬起脚给司令看他的鞋底,露出的脚掌已经磨破。手工做的麻绳底布鞋,不耐磨。
     “这还咋走道?给孩子弄双鞋。”洪司令吩咐。
       一个警卫员就过来领着小达民到庙里找鞋。净觉寺很有钱,僧人穿的都是胶鞋,那时是很贵的。找到一个身高和达民相仿的小和尚,卫兵就让他脱给达民。
      “这几天比较太平,让孩子趁这空儿回家吧。”裴队长递给达民一沓毛票,“给你路上用,离你家将近六十里,大人也得走一整天。”
      裴善之刚离开,张腾亚就问:“队长给你钱了?”达民点头,父亲就把钱都给要回去了。于是,小达民就饿着肚子从天亮走到天黑。以革命者的标尺来衡量,张腾亚此举的确端方清正,若在人性父子情的角度来看,却令人觉得亲情薄凉,致使多年后儿子忆起此事,还有几分怨艾。
      据史料记载,冀东抗日暴动,多达二十万群众参加,浴血奋战两个多月后,在李运昌率领下与宋邓支队汇合。起义部队先后攻下数个县城,也招致了日军的大规模围剿。日军调动了十几万兵力围攻冀东,情况十分危急,此时的 抗日联军征战数月,减员严重弹药匮乏,人员成分复杂行动不统一,亟需休整训练,难以再打大规模的攻坚战。根据当时形势,宋时轮邓华做出西撤的决定,延安方面不同意,毛朱刘彭等人致电宋邓,要求他们在冀东建立抗日根据根据地,万不得已才可西撤。宋邓接到电报时,恰好得知日军一个旅团从武汉调来,他们判断情况已是“万不得已”,决定四纵向西转移。抗日联军就是在四纵已经决定转移的情况下,在九间房开会讨论起义部队的去向。
      十月初的一天,小达民正站在家门口玩耍,看见父亲骑着马过来,他高兴的跑上前问爸爸去哪儿,张腾亚说要到九间房开会,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策马走远,过家门而不入。此后的日子,不时有抗联队伍伤亡惨重的消息从西边传来,父亲策马远去的背影在儿子梦中变得血红。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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