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二）

转学和升学不同，班上的老师和同学都禁不住猜想真正原因，尤其是丽霞长得漂亮学习也好。当然也有只看表面的，就是那些热情的有点过火的男生们。由于离家远回去一趟不容易，她通常一两个月才回一次，课余时间除了看书就是发呆，偶尔也在没人的地方哼一会儿歌。对她来说除了大姨一家人全是陌生的，所以过好一段时间才逐渐适应，又开始努力备战中考。

中考结束回到村里，丽霞忽然发现以前关系不错的几个女孩儿都有些生疏。丁小玲对她冷淡点还可以理解，多少跟孙建辉的辍学有点关联。和丁燕、丁换景见面也感觉怪怪的，打完招呼竟都无话可说。好在暑期各家的农活多，自己家帮不上忙了可以去外婆和三姨家。尤其三姨家，因为三姨父是某煤矿工人，很少有机会顾及到家里农忙，三姨除了忙地里的活计还要照顾他们的三个女儿红妮、改妮、小姕，母亲便时常派两姐妹过去帮三姨。

三姨家在几公里外的成家村，村正南一公里多是黄河，这样以来河滩地也比较多，一块地仅走到头也得半个小时。每到丰收季节，站在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麦子或黄豆高粱，大人们欣喜孩子免不得有些害怕。靠近村子有个绿带似的防风林，林外是片自留地，蔬菜瓜果应有尽有。村北大堤外围还有一片片形状各异的灌溉田，冬夏两季分别种小麦和水稻。

听三姨说以前村里有几个望族，经过半个多世纪磨砺正慢慢的落寞。尽管如此，三姨父家仍然排不上号，但也隐隐有些门楣观念和大家族的遗风。三姨夫是四兄弟的老大，小名叫单，大家习惯叫小蛋。婚后他也自立门户了，在一份狭长宅基中间隔出来个院落。朝东开的柴扉门里有三间朝南的起脊房，靠西墙有个门朝东的小房是厨房，西南角靠老二双数家后墙有个简易茅房，压水井在茅房和厨房中间的西墙边。丽霞每次去和大表妹住在西间，半间房堆放杂物和各种粮食。成家村也有些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儿，每次见到她去都要隔着矮墙或栅栏门往里看，有时也搭讪甚至向她三姨打听，她是一个也看不上眼。

三姨和她母亲以及大部分家人想法差不多，凡下地收割、装卸类的重活不自觉的会叫艳霞帮忙干，做饭洗涮类的才安排丽霞。尽管她忙完手头的事也会主动帮艳霞做，但艳霞心里似乎总有芥蒂，有时甚至故意跟她错开时间，不领她的情。

暑假过后，丽霞考进延津县高级中学，也就是后来的延津一中，仍住在城关的大姨家。大姨父有个远房本家侄女叫申思思，跟丽霞同班。申思思的父亲申二宝在县粮食局工作，还跟人合伙在西小街开办一个供应站，母亲专门管思思和小她五岁的弟弟，家境满不错。两人总是一起上下学，大姨也时常叮嘱她们在学校要相互关照。

由于丽霞的个子较高，分班时坐在高一（6）班倒数第二排，和同样是高个子的周彤成为后两排仅有的女生。班里认识的同学除了申思思还有一个同学过半年的男生耿新华，来自两县交界也跟她同县的三里店村，那半年里没说过一句话。新同桌是个话痨，无论是讨论习题还是编排起哪个老师、同学，甚至跟他们这年龄段风马牛不相及的破事，都说的滔滔不绝，也只有他把课间十分钟时间发挥的淋漓尽致。以至于他的本名吕伟只有老师提问时才叫，日常交流都直呼驴嘴。吕伟话多为人也热情，她被选为语文课代表以后催收作业的活被他包了，周彤被选文艺委员时他的支持声也最高，她和周彤有任何需要他都会主动站出来给当枪使。

延津西街的羊肉火烧①可谓历史悠久，论名声敢与羊肉烩面媲美，论味道则是这小县城里最出众的美味。丽霞在城关中学时几乎每天都要从西街火烧铺子过，以她不专业的嗅觉，认为和大姨从菜市场门口买的差别不大，从没当回事。当一个人心情反差很大的时候，尤其远离家乡，能吃一口正宗家乡美食不仅立刻想到当年的一切，更能让人体会“世间唯美食不可负”的深远意义。

那是期中考试过后某天，从早到晚都在下着蒙蒙细雨。因为有些痛经，丽霞这天没有吃午饭，回到大姨家只是用暖水袋暖一会儿喝了杯红糖水。下午第二节课时感觉有点儿小饿，她没有带零食的习惯，只能硬扛。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天气的原因变成自习课。她的肚子“咕噜”“咕噜”连续叫，吕伟听见后展开一系列细致的分析，逗得她频频发笑，想制止却没气力跟他较劲。于是，跟她关系比较近的申思思和班长王莹都用书砸他也没能制住，继而换话题说起县城的各种吃食，简直拿他没办法。

放学铃响过，几何老师高老师走进来，边念分数边发试卷，最后公布参加这次奥数竞赛几个同学名字。等老师出门走了，丽霞才发现没她的名字，连分数也没提过，急忙跟出去问。高老师用鼻子哼一声，冷冷地看着她说：“我不知道，没看着你哩卷儿。”她刚说完的确答过卷也交了，他立刻发起脾气，“你交哩啥？没写名儿算谁哩啊？……你是干啥吃哩啊？多大哩人啦？犯这号儿低级错误……”这顿很批，只差带脏字了，把她吓得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敢动。

好不容易训完何老师离开了，等她回到教室班主任赵老师已经在等她，叫到教办室换成苦口婆心式的训斥。她从赵老师教办室出来天都黑了，懊恼的难以形容。卷子忘记写名字固然是不对，可在班里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不是已经取消参赛资格了吗？犯得着再轮番训斥吗？

值得安慰的是王莹、申思思、袁金珠、吕伟都还在等她，知道她挨训了纷纷好言安慰。耿新华也没走，在斜对角靠窗边的座位上埋头看书。她也不能怪老师，说肚子饿想赶紧回家，吕伟却嚷着要请大家吃霸王餐，几个女生都表示赞同。往出走时她才留意到耿新华，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他只摇头不说话。吕伟过去拉他声称做伴，要不然只有自己一个男生，他才点头收拾书包。

一行六个人来到西街杜记羊汤馆，点两个凉菜、六份羊汤。吕伟又去对面拿十个羊肉火烧，热情地招呼大家吃还不停讲羊肉的营养和羊肉火烧的典故，除耿新华以外都调侃他不如辍学开个小馆子更好。或许是真饿了，丽霞居然吃完一个半比海碗口还大的火烧，也喝完那接近碗沿的半肉半汤，困扰半天的饥饿和低迷情绪一扫而光。后来，王莹在作文里也提到西街的火烧——饼坯外酥里嫩、肉馅鲜香多汁，与羊汤搭配绝佳，令人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丽霞也认为描述那部分恰如其分，只不过她不爱在食物上多费心思。

吃饱喝足大家纷纷出门，丽霞和申思思回南街，其他人回学校。她忽然想起没见过吕伟付钱，申思思也说他整晚上没掏过口袋。她们可不想跟着什么人真吃霸王餐，落下坏名声可不好，立马返回去找老板结账。饭馆老板一听直乐：“算啥账咧？伟妞②是俺哩亲外甥！对门儿打火烧哩是他表姐给表姐夫。”言语间掩不住长辈对自家孩子的呢爱。她们也禁不住相视一笑，转身离开西街。

通过那顿饭，她理解了羊肉火烧在延津小吃圈里的分量，也感觉有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实在令人欣慰。而吕伟也真是个挺靠谱的哥们儿，肯为朋友排忧解难，很有担当。再有，耿新华真是闷葫芦。

入冬时候，袁金珠的哥哥给她送来一个袖珍收录机，比验算纸还小点。午间休息时间，几个女生常挤在宿舍床上听磁带，偶尔也拿到班上人少的时候播放一会儿流行歌曲。申思思和丁丽霞也挺喜欢，时不时借过来中午放学的路上听，饭后回来还给她。其中有一首韩宝仪唱的《粉红色的回忆》，听头一遍就想学。于是，两人各分一个耳塞反复播放，忍不住跟着哼哼。丽霞回大姨家先把歌词记在笔记本上，返程时边听边看着本子对词，那个兴奋劲儿，还真不是一般的投入。

转眼春节临近了，学校放寒假。

开完总结大会，丽霞仍和申思思一起回南街。出校门还不到两百米，吕伟追了上来，手里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圆东西明显就是羊肉火烧。两人相互看看不明白，却都把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显得有些木讷，挠着头说：“呃——呃——我拿几个火烧，恁俩拿回去叫家里人尝尝。”说着把袋子往前递。

丽霞没有伸手去接，微笑看向申思思。申思思也没有接，反而调侃似的说：“就拿一个袋儿——是叫俺俩己街③分咧？还是挑拨俺姊妹俩哩感情咧？”

“咦！赖我！”吕伟立刻埋怨自己，随即满脸赔笑看着丽霞，“赖我急糊住了，少拿个袋儿！要么你先拿住吧，她家就是前街哩，我后晌儿再来给她送一回。”

这丽霞能接吗？她早就发现申思思脸上的坏笑，马上笑着往外推，“恁俩嫑在这儿演了，想弄啥就弄啥呗，当我透明儿哩不妥了？我绝哩不给旁人说。”

“丽霞！瞎说啥？可嫑瞎说！驴嘴明明儿给你送哩！我是轻住玩儿咧！”申思思没想到被丽霞反将一军，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硬是把吕伟的胳膊往丽霞那边推，“明明儿是人家给你哩，拿住吧。”

“才不是，我都不知道他拿东西，是给你送哩。”丽霞索性往后退两步，看着吕伟笑，“驴嘴说，你是不是给她拿哩？”

“恁俩弄啥咧？”吕伟愈发觉得尴尬，甚至手往那边倾斜都错，真正的进退两难，只能装嗔怒，“恁俩嫑管谁先拿住中不中啊？我一会儿再送一回不妥了？您俩咋怎？丽霞，思思，哎——呀，拿住呗！”

“就是丽霞，赶紧拿住。我多会儿轻咧，我要想儿吃，一会儿都能去驴嘴亲戚家摊儿上拿。”申思思也发觉今天的玩笑开的有点儿别扭。其实她猜到吕伟肯定给丽霞送的，别看那家伙表面大大咧咧的，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只是他自己窝囊，没向丽霞表白。

“我也是说住玩儿咧，其实俺大姨清儿起儿买罢了，我再要就重了。”丽霞再次往后退，而且不停往后退，脸上的笑容也丰富了，“恁俩慢慢儿走，心灵给家等住我咧，俺俩一块儿去俺姥姥家。”为了摆脱窘境她连续撒谎，随后摆摆手转身往南走去。

“丽霞，哎——你说哩是真哩假哩啊？”吕伟的心忽悠一下，霎时感觉今天的事情要砸。

“不是我哩我也不要。”申思思也转身追赶丽霞，边跑边喊她，“你个傻妞，你弄啥咧你？”等快追上的时候压低声音，“你这妞啊，你恶心我弄啥咧？那孩嗷明明儿是找你……”

两人嬉笑着，转眼间又勾肩搭背的，边嘀咕边往前走。

吕伟失落地在原地站很久，怎么也没想到一番好意竟因为少拿个袋子而泡汤，事实上并不是袋子的问题，是他疏忽一个平日里熟悉不过的现象——她两个每天都同路上下学。

丽霞回家第二天先去了趟外婆家，然后又去二姨家，打算去三姨家时开始下雪了，接着准备过年。尽管年初六在外婆家也见到三姨母女，开学前她还是专门去一趟，大概是三姨年轻些思想比较开放，娘俩的感情甚至比她和母亲还亲近。

经过成家村前街的大十字口拐弯时，她不经意看到三姨的公公“老嘚嘚爷”在路边蹲着，正兴致勃勃地与十来个人聊天。出于礼貌，她下车过去打招呼。但老爷子耳背没有听见，照样喷着唾沫星子跟谁说：“弄岔劈了吧？这个福川要真给外边儿养小儿哩可不得了啊！恁四爷知道喽也不会轻饶他！”

这时有人提醒：“老嘚嘚爷！那妮儿给你说话咧！”老爷子这才扭头看，显然认出她是谁，脸上瞬间现出亲热的笑容，“咦，丁白庙哩小妞啊？恁爷恁奶哩身体都昂帮④住咧吧？”

“鞥，还中。爷唉，恁家俺奶也可昂帮吧？”丽霞也礼貌地回应。就在这时，旁边有个人应老爷子刚才的话：“这号儿事儿谁也不能直接问吧？听说八成是真哩，东头得意儿家哩大孩嗷给商场看个面儿对面儿，福川叔拿里大包儿小包儿，那个小媳妇儿领个嗷小儿⑤就给跟咁儿站住咧！”

又寒暄几句，丽霞推车子往三姨家走。可他们说那几句话已然引起她的好奇心，尤其是那个叫福川的背着家人养小老婆。这种情况在二十一世纪的肥皂剧里并不新鲜，但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异性在街上拉个手都会惹人非议，何况是婚外情？也难怪街坊邻居聊的津津有味、唾沫横飞。

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三姨。福川就是前街口西边第三个大门四爷家的长子，在外地做生意，那些流言是春节前有人传出来的，说是村东头谁家儿子在省城某商场撞见福川和那边母子逛街，真假不知道，反正传的是有模有样。接着顺便提起四爷那一族人，据说在旧社会就挺有名望。四爷的三个哥有在地方坐镇的，也有在两个党派军队里任职的，四爷本人是民团的。解放后经过几次运动，成家村也是从不远处搬过一次。随着三位哥哥先后离世，家族势力已逐渐没落，但四爷的声望在成家村乃至附近三里五村还是挺有分量的。要说有外遇福川不是成家头一个，他堂哥，也就是三爷的儿子钢川前些年也有过，还几乎挑明了，钢川和小媳妇及两个儿子就在几公里外的镇上。三奶奶和成家人虽然没承认那边的母子三个，钢川却时不时回家来，补贴些家用顺便看望母亲和这边的四个子女。两边子女不来往，但十多年来也相安无事。

丽霞几乎听愣了，这村儿里的人过日子怎么跟讲故事似的？怎么一个男人还能有两个家庭？这是新社会吗？简直要毁人三观呢！当然，这些本就是当故事听来的，很快就抛到脑后。但后来只要提到爱情、婚姻，她必然会想起这事，她可不要有个用情不专的男人。

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负责板报的周彤的腿意外骨折，请一个月假。赵老师先阐明发扬班级文化的重要性，随后让王莹和丽霞暂时兼顾，因为两人是班上的学习尖子，他也强调尽量不要耽误太多学习时间。那时候办板报，一般是利用周六的课间时间，做不完放学再做一会儿，下周一至周五期间不用管。板报内容通常是临近的重要节日文化、诗歌绘画、科学常识，倡导积极向上的文字。

急迫的是开学这天就是周六，放学前就得完成。王莹和丽霞的钢笔字都还行，粉笔字写出来谁的都不敢恭维。所以加上申思思、袁金珠、吕伟，忙和几个课间，把午休时间都搭上，也只是反复画了擦、擦了画，再画、再擦。到下午放学的时候，黑板上仅有几条边框线和斜对角的两个角花，而且还不甚满意。吕伟提议先到其他班参观学习，再到图书室翻资料。申思思和丽霞都认同，三人一起出门找灵感。王莹拉着袁金珠找赵老师去，打算把这个活推掉。

搜集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拼凑出一套方案。三人火急火燎的跑回教室准备加班干。进门乐了：板报已经做好，主题是学习雷锋；一圈都是花边，左侧的三分之二写着雷锋的简介和重要事迹，右侧是名人明言；右下角还有一则脑筋急转弯。整体布局相当恰当，没有多余空间也不显挤。字体以行楷为主，美术字做陪衬，而且用了粉、黄、蓝、白四种颜色的粉笔。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王莹、袁金珠在班主任指点下完成的，都松了口，心想今天凑出的方案可以用在下周。

周一早上第一节早读课是语文，赵老师进教室先来到黑板报跟前注视半分钟，往讲台走时看了丽霞好几眼，还笑着点点头。丽霞看出来老师的目光是赞赏，肯定跟板报有关，但她明明是什么也没做过，之前被擦的两个角花也是申思思画的。

下课后，赵老师刚从教室后门出去，王莹已经到丽霞旁边了，张口就问：“哎，答案是啥？”

“啥答案？”丽霞硬是没听明白。

“脑筋急转弯儿啊！”王莹指着后黑板板，“还说不会弄？看，弄哩多好？”

“不是你弄哩？”丽霞浅笑的表情瞬间消失了，现出一脸惊愕，“俺几个也没弄啊！不信你问问驴嘴——”扭头一看吕伟也站在板报跟前，旁边还有十几个同学。她赶忙朝申思思摆手，“来，小莹说不是她俩弄哩……”

申思思和袁金珠都凑了过去，几个人小声嘀咕起来，都觉得事情匪夷所思。

 当天，她们悄悄地问遍班里的每个同学，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第二天早上，吕伟悬赏十个羊肉火烧，照样没人承认。几人开始疑神疑鬼，甚至怀疑周彤灵魂出窍做的。丽霞从来不信鬼神，而且这次的板报跟周彤的字迹、风格区别很大，但她也支持把画板报的人找出来，不然每个周六都得头疼。于是，他们制定了一个捉鬼计划，专等周六实施。

周六早上，吕伟照样把黑板擦干净，却一笔也没画，其实他们压根儿就没构思过。放学后，大家拿起书包就走，就像板报的事跟他们无关。在大门外等了半个小时，估计值日生已经离开又悄悄回去。丽霞、王莹、申思思、袁金珠分别堵教室前后门，吕伟、耿新华、副班长王守望围堵后窗。结果教室里一个人没有，后黑板一个字也没有。大家瞬间泄气 ，有心凑合应付一下，又担心班主任看到失望。大家最后决定各自回去想个方案，明早上再来一趟，画完了让吕伟请喝羊汤。

可周日早上一进班，众人再次傻眼，板报已经画好。黑板竖向分为两个栏目，左边是以植树节为主题的绿化常识，右边的诗词欣赏写着朱敦儒的《西江月·世事短如春梦》，右下角的小框子里照样是一则脑筋急转弯。诗词是用草书由上而下写的，笔迹飘逸犹如行云流水，引得好些个女生赞叹不已。

周一早读课上，赵老师不时地看黑板。下课铃响过又往后面走，经过丽霞身边时停住咂了咂舌说：“深藏不露啊丁丽霞！啊？将来保不准能靠这一手儿吃饭。”她刚站起来要解释，他看着黑板边往出走边念出声来：“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需计较劳苦心，万事原来……”念完直接离开了。

于是，大家又聚起来商量。既然有人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们落得清闲何乐而不为呢？第三周谁也不提这件事，周六走时连黑板都不擦。周一来时板报果然完成了，左边的习作园地规矩地写着必背方程式，右边的诗词欣赏是李商隐的《二月二日》，右上角用绿色粉笔画的柳枝，右下角仍是一则脑筋急转弯，整体画面清新雅致。

二月初九是申思思生日，但初九是周日，大家商量周六放学去西街吃熬馍。一行七个人说说笑笑出大门后，耿新华闹肚子急需上大号，让大家先走不用等他，还说完事儿要去买点药，但表示肯定过去凑热闹。快到百货大楼时，丽霞忽然想起中午给申思思买的相册忘在桌兜，要回去取。其他人决定在百货大楼转会儿，等她回来再去西街。

丽霞火急火燎的跑进教室后门，却被吓了一跳。比她更慌的是从后黑板跟前退到后窗边的耿新华，两眼四处看，藏在身后的手还拿着草稿本和粉笔。原来板报是他画的，她立刻显出满脸不悦，边回自己位置边埋怨：“哦——弄半年是你画哩啊！那个诶问你还戳瞎话儿咧！咋？怕谁学走你哩本事儿？”

“不是啊，丽霞，我真没想儿哄你。”耿新华反应过来赶忙走到丽霞身后，“真哩，真没想儿哄你。俺爷说哩大丈夫恃才不能放旷，要是招人嫉妒喽会埋祸根儿。”

“哼！谁嫉妒你啦？咱班同学能咋你？”她弯腰拿了相册就往出走，与他面对面时还重重地瞪了一眼。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俺爷说做人得保持低调儿，班主任叫你给班长弄板报儿咧，我想儿搭手怕人家说我别有用心，不搭手又――”他也转身跟过去。

她走到黑板跟前忽然转过身，面对面盯着他说：“恁爷没教你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偷偷摸儿摸儿哩就不怕人家说你啦？”

“丽霞，你嫑生气啊？当我错了中不中？”他紧张的只顾看她表情了，没留意她手里多个东西，还以为她就因为发现他隐瞒大家才匆匆来去。

“当？本来就是你哩错儿好不好啊？”她毫不客气地撇他一眼。

“中中中，就是我哩错儿。”他赶忙接话。

“知道错就中，走，给他几个说清亮，完了一块儿吃饭去。”她的火来的快走的也快，转身就往外走。

“你先去吧，我得弄完再去。”他没动地方。

“咋啦？还想低调儿咧？”她停在门口侧身看他。

“鞥，你嫑给他几个说中不中？”他眼巴巴地等她答复。

“看你那点儿出息！”她算是答应了，刚走几步忽然又来到黑板跟前，看着他写了半截的“速记新干线”幽幽地说。“给你搭把手吧？早弄完早走，他几个还给百货大楼等咧。”

“中啊！”他说着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她，又从旁边拿彩色粉笔，“你写后边儿哩诗吧？”

“那可不中，我哩粉笔字儿丑哩很。”她没敢接粉笔。

“没事儿，今个诶写英语诗，你肯定能写好。”他说着拿起根粉笔，往她面前比划着，“喏，俺爷说写粉笔字儿用仨指头捏住笔头儿，写朔⑥手歪点儿嫑挡视线，手稍微轻点儿……”说着在右上方写“诗歌欣赏”，几个字，示范完又擦掉，将粉笔递给她。

她按他说的写出来是比以前好点，但跟他刚写的还要差一截，所以擦了重新写，写几遍仍不满意。擦第五遍时他阻止，说已经那很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不要刻意比较。她这才接着些诗歌标题，写完看他笑着点头，接着写正文。一段文字写下来也顾不上手酸，急忙看有的地方不好又要擦了重写，他又阻止让她只改某个字。原来他虽然在那边写速记方法，眼睛却始终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写完英文刚站稳，他又让她写右下角的脑筋急转弯，这时候他已经完成别的地方，像个师父似的在后面审视。

完成以后丽霞也站在远处看了看，还真有成就感。于是，他们商量好以后合办板报，而且每个周六放学或周日早上画，这件事先不告诉其他人。为了不让人起疑，丽霞每次仍和申思思一起放学，回去放下书包再回来。耿新华也先离开，要等班里的值日生都走过，没别人了才敢进来。当然，他们除了合作办板报并没有别的话题可聊，一方面是他怯懦还要保持低调；另一方面，她也看不上他那种动不动就是“俺爷说”的说话方式。

 

注：①火烧与烧饼不仅是叫法上的区别。烧饼通常没有馅儿做法以炕、烙为主，表面有芝麻的会半炕半烤。火烧基本都有馅儿，从简单的糖、油、调料粉到烹制的各种肉馅儿，做法往往是先煎、炸，后烤。羊肉火烧在北方火烧中很有代表性，延津羊肉火烧以其独到的形、色、味，成为非遗美食。②在豫北方言里，把“妞”缀在男孩名后很常见，表示亲昵。③己街jǐ jē，替音词，自己、自个。④读作ang bang，形容身体健朗、硬实。⑤嗷小儿，嗷小带儿化音读作ao xiao er，通常指小男孩；不带儿化音时第二个字ao音会拉长，表示男孩、大男孩。⑥朔，读作shuo，替音字，表示某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