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梦,梦!
我的命运似乎注定要发现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弗洛伊德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们心理研究中心的牌子才挂出去三天,老同学葛秀就来找我了。
那天,我穿上刚发下的白大褂,正感到新奇,怎么像医生一样。主任说研究人员和医生是很接近的,更何况咱们这一行。我觉得也对。于是翻开劳伦斯推崇备至的布罗瓦博士的名著《意识的社会基础》准备研究研究。当我抬起头时,就看见葛秀直直地站在面前。“哎哟,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坐,坐呀。”我热情地张罗着。
她叹了一口气,道:“唉,想请你给我帮帮忙。”
“帮忙?”我摇摇头笑道,“我既无权又无钱,能帮你什么忙?”
“帮我释梦。”
“释梦?”
“是呀,你不就是干这行的吗?”
“我的天,你把我当成了张铁嘴、赛半仙了。”
“不是那意思。我真的需要有人跟我谈谈,只有你了。”她语气十分恳切。
“好吧,我姑且听之,你讲。”我点头答应下来。
“你仔细听啊。那天我很早就上了床,可是睡不着,就吃了两片安眠药,合上眼在床上躺着。终于我觉得我睡着了。忽然,有一种被摇晃的感觉,我马上睁开眼睛,周围却一团漆黑。我心里有一种惊惧之感,连忙爬起来四处张望,终于发现很远的地方有一点微亮。于是我朝那有微亮的方向摸索着走过去,走啊走啊,似乎老走不到尽头。我猛地回头,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大房间,周围堆着一些东西,好像是个仓库,再定睛看时,却是一间颇为讲究的办公室,有写字台、沙发、电话等一应俱全。这是怎么回事?我问自己。忽然听到一阵洗澡的水声,哦,原来隔壁还有个洗手间。我轻轻走到门边,里面传出一阵歌声,这是丈夫卢刚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丈夫欢快的声音:‘噢,不要着急,我这就出来。’我再一次巡视房间,发现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黄光之中,一面墙上居然有床的影子,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人。我再仔细地看去,却看不见实物,只有影子。这影子从何而来?!我惊恐地捂住了嘴。这时,他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一看见我,满脸不悦地问:‘你怎么来了?’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他朝墙边看看,又看看我,吐出两个字:‘你走。’我不解地望着他:‘为什么?’他忽然目露凶光,大叫一声:‘回去!’一掌朝我推来……我醒了。”
“完了?”
“完了。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着急,让我好好看看你,”我仔细地打量她,说:“瞧,那么丰润的一个人,怎么这么憔悴,脸也白了,人也瘦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沉默地望着我。
我伸出一个手指头:“告诉我,你做梦的时候,丈夫在身边吗?”
她苦笑地摇摇头:“他已经三四天未回家了。”
“出差?”
“不知道。”
“哦,”我点点头,“我说出来,你可不要介意。丈夫有外遇了吧?”
她眼圈红了,点点头。
“这样问题就简单了,我根据你的梦照实说吧。”我给葛秀倒了一杯开水,继续说,“你最近一直处在提心吊胆的难受境况中。你发现有一个隐秘的地方,住着你丈夫的情人。但这个地方不会是你丈夫的情人的家,却与你丈夫有点关系,这是一个租借的房子。你丈夫不回家,就是在这里与情人幽会。他很迷恋那里,显得很放松很快活。他不想见你,并且不希望你干涉他这方面的事情。就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的?”葛秀惊异地问。
“我可不是算命先生,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来,我说一串名词联系起来,就是那么回事。黑暗、摸索、一间既像仓库又像办公室的房间、洗澡、歌声、床的影子、丈夫的态度等等。怎么样?”
“你说得太对了,确是那么回事。我知道他原来有一个要好的人,我也认识。本来关系很正常,我也不介意。后来发生了很大变化。那边已经分居了,正在闹离婚,他也就不正常起来。你看,我们的女儿都16岁了,还出这种事。”说着,她的眼泪掉下来了。
“葛秀,别难过。你回去和卢刚好好地谈谈,我的印象中他是个聪明的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劝道。
“唉,这种事我跟谁说去?没有人。我们是好同学,又都是女人,你得给我出出主意。”
“那是当然,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找我。说说心里话是没有问题的。”我说。
几天后,葛秀又来了,一见面就说:“我又做了一个梦,你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你讲吧,我听着呢。”我说。
“我梦见那是在一个非常豪华的酒店里,我和卢刚,还有他的那位相好坐在一张圆桌边准备吃饭。卢刚点了好多名贵的菜肴,如鲍鱼、甲鱼、螃蟹、蛇、、、等等。我觉得简直有些奢侈,三个人根本吃不了的。可他们却处之泰然,兴致勃勃。等菜上齐了,卢刚却说:‘有一位吴先生要来,我们等等吧。’我未表态,他的相好当即表示同意。卢刚带着使人迷惘的笑容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的相好在训斥谁,抬眼一看,桌边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小男孩,他的相好喋喋不休斥责这个小男孩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孩子一声不响,默默地听着。过了很久,卢刚和那位吴先生都没有来,他的相好对我说,我也走了。于是她和那孩子都不见了。我对着满桌的菜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后来不知怎么就醒了。”
“那孩子有多大?”我问。
“三—四岁吧。”
“我还问你,卢刚的工作是不是有变动?”
“是啊是啊,他原来不是在区委吗?现在下海了,当了一个什么公司的总经理,一天到晚人模人样的到处跑。”
“唔,这就对了。”我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说,“他现在的环境有了变化,第一少了原来党政机关公务员身份的束缚,第二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所以有意无意地在人前表现那种突然富起来的大方,在你面前也不例外,更不用说在他的情人面前了。那豪华酒店和满桌菜肴说明你也意识到这点了。”
“那吴先生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这可能是一种密码,不,应该说是他们相约的一个特定的称号,说白了就是指的卢刚自己。”
“我还没有明白。”葛秀疑惑地看着我。
“俗话说卢吴不分家,在发音上这两个字有共同的韵母音节,在含糊的情况下可相互替代。吴先生要出现而未出现,说明真正的他有所遮掩,不知如何面对你们。他不能一个人对两个人,必须两个人对两个人。不然摆不平嘛。”
“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一个女的打电话到家里,就是声称找吴先生。”葛秀回忆说。
“对,你收到过这样的信息,马上在梦里反映出来了。”
“那么小孩是怎么回事呢?”
“这小孩是虚的,那不是孩子。”
“是什么?”
“是时间。是指他们之间的交往至少已有三年多的时间。你算算看,对不对?”
“嗯,太对了。他们原来交往并不密切,后来越来越密切。那么他的相好为什么老是斥责孩子呢?”
“这就是她的心理反映了。她并不轻松,也有许多不满意,当然要发泄出来罗。”
“我有一回就在电话里听到那一位命令卢刚怎么怎么的。你这一分析,我就更清楚了。”
“葛秀,其实我的分析都是源于你的意识反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好吧,我走了,我还要上班。我还会再来的。”说着,葛秀匆匆地走了。
这天周末,我正打算下班,预感葛秀可能会来找我。果然,女人的直觉就是可靠。我的东西一收拾好,葛秀就进了门。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对我讲:“我还有一个梦,你帮我解释一下。”我笑笑道:“你说吧。”
“不好意思。卢刚又是几天未归家了。我昨天做梦,看到他突然回来,到处找自己的内衣内裤,我打开他装衣服的柜子说:‘你的衣服不都在这里吗,怎么一下不记得了呢?’他随手翻了翻,说:‘不要了,这还有什么要头。’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条三角裤,‘我买了一条新的,140元,怎么样?’过了一会儿,他穿上新的三角裤,斜眼对我一瞟,很得意的样子。我刚想跟他说什么,他却不见了。你说,这……”
我不言声,脸有些发红。
葛秀着急道:“你说啊,不要紧的,咱们有什么关系呀!”
我小声地对她说:“直说吧,这是你潜在的性意识在作怪。你们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过夫妻生活了,对吧?而他却与另一个女人跌进了巫山云雨,你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难以平衡的。不仅如此,他可能还明显刺激过你,表示对你不感兴趣。哦,我这样讲,可能不太恰当。”
葛秀咬着嘴唇,缓缓地应道:“不,你说得不错。”
“说真的,你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谈谈,你们谈过吗?”我恳切地说。
“谈过。可是没有什么可谈的,我说什么他都不吭声。他实在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谈。他只说跟我在一起很痛苦。我想不通,二十年来,在家庭生活上他都是显得很幸福很满足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就作痛苦状呢?难道我为他献出了一切,反倒对不起他了?我弄不清楚,是我自私,还是他自私?!”
“葛秀,你女儿知道这事吗?”
“知道一点儿。”
“那么看在女儿的面上,再相信他一次吧。”我怀着沉重的心情结束了这次谈话。
这一次葛秀来后什么也不说,递给我一封信道:“我的女儿一直在外地上学,前不久回来了一次,临走时给我留下了这封信。她也在做梦。你看看有什么意思没有。”
我展开一看,清秀的小字真使眼睛舒服,于是情不自禁地读下去:“爸爸、妈妈:明天我就走了,又去埋头学习那枯燥乏味的功课。这次回家没有太使我高兴的事,只有一个梦使我激动不已。我告诉您们这个梦好吗?我梦见我们一家驾着小船在大海上航行。天,真蓝真蓝,海,真蓝真蓝,和天一样。爸爸像船长,指挥着我们的小船向遥远的彼岸划去。突然,海上起了大风,平静的海面转眼之间波涛汹涌。我回头看到爸爸自信的神色,心里一点也不感到害怕。风浪不知怎么很快就平静下去了。我们三人高兴极了,又说又唱。过了不久,我们经过一个珊瑚岛,岛上传来一个女人的歌声。我和妈妈听了觉得很可怕,爸爸听到却非常激动,一定要去岛上,我和妈妈怎么留也留不住,爸爸不顾一切地去了。小船继续航行,我和妈妈都很沉闷很沮丧。海上又起了风浪,小船不听使唤。一个大浪把妈妈卷到海里去了,我不顾一切地跳下海,我会游泳,只有我来救妈妈。我们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脱险了。可是除了雨水和泪水,我们一无所有。后来我在妈妈怀里睡着了。我一睡着就看见爸爸回来了,虽然他瘦得不成样子,满脸胡须,可我看见他就满心高兴,哈哈大笑。这一笑却笑醒了,发现还是只有妈妈和我孤苦伶仃地在小船上。我放声痛哭,终于真正地哭醒了,枕头边一大滩泪痕。爸爸、妈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啊?!再见,我走了。您们的孩子。”
我看完了,久久没有作声,心中有所感动。
葛秀说:“这个梦……”
“这个梦不需要解释什么了,再明白不过。孩子的一颗心哪。”我接过来说。
葛秀闻言,泪水禁不住又落下来,呜咽地说了一句:“她懂事了。”
“是啊,孩子也大了嘛。和孩子能够心心相印,也是不容易的。”我宽慰地说
。
“我现在想的就是孩子,她已经背上了沉重的精神负担,那紧张的学习和接着来的高考,她怎么过得了关。”
“别着急,也要相信孩子。我看你还是先把自己解脱出来,对孩子也有好的影响。我记得你还是很有些业余爱好的。”
“是的,原来唱歌、跳舞、看书,还有打牌,样样都能来几下,可现在干什么也没兴致了。”
“别这样,让我们换一下脑筋吧。据说玩也可以反映某种思维和心态。那美国人喜欢打桥牌,所以很讲究配合与默契,日本人看重下围棋,因此懂得怎样牺牲局部利益来获取整体的胜利,而中国人热衷于打麻将,自己不能和牌也察言观色控制住不让别人和牌。”
“嗨,真被你说着了,”葛秀像被提醒似的,“我家那位就是这样的麻将精。对了,前天我还真做了一个打麻将的梦,得跟你说说。”
“哎,你怎么又绕到梦上去了。”我笑道。
“你别笑,这也不是个好梦,”葛秀严肃地说,“我梦见麻将桌上有卢刚、我和他的两个弟弟。卢刚很明显打清一色,并且已经调顺了牌局,就等着和牌了。可是谁打出牌他也不和,最后这一局‘黄’了,谁也没有和成。卢刚把牌摊下来道:‘你看,我早就听和了,刚才他们放炮,我都没有和。’我问:‘你为什么不和?’他阴笑着说:‘我就等着你放炮。’‘我放炮?’我不解。‘对,就等你放炮,我才和。’他又重复一遍。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对麻将不是很精通,但这只说明一点,他似乎在等待你什么。”我边想边说。
“其实我知道他等着什么。”葛秀冷笑着说。
“什么?”我问。
“他等待着我提出离婚!”葛秀一字一顿地说。
“那他也可提出离婚嘛。”我犹疑地说。
“哼,这事到这种地步,我也想明白了。他太用心计了。你想啊,他若提出离婚,那第三者插足不是会搞得沸沸扬扬,满世界都知道吗,对他有什么好处。而若是我提出离婚,不仅仅就是感情不和吗?他只表示同意就行了。什么对他有利,什么对他不利,他心里清楚得很。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
“结论别下得太早,至于吗?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葛秀仰面惨笑:“天知道。”
好几天了,我老想着葛秀的事。她真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年轻时的艰难困苦度过来了,人到中年却又重入危机。事态将会如何发展呢?我正想着,只见她急匆匆地推门进来。我一见她忙问:“怎么样?”“什么怎么样,他已和我正式分居了。”“那你……”“你不用问,我先告诉你我昨晚做的一个梦。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别急,慢慢说。”
“我好像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位个子不高,身穿西装,几乎完全秃顶的男子来找我,要求我配合他进行某项秘密的工作……”
“等等,你说的这个人的形象好像是德国私人侦探施托姆,是吗?”
“也许是吧,你别打岔呀。这个人很神秘地对我说,卢刚所在的公司出了大事,一笔巨额资金不知去向,公司濒临垮台。我冷冷地回答: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又凑近我说,据悉卢刚涉嫌这件经济大案,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对他说:你对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一贫如洗,靠微薄的薪金养活自己和女儿,你不要费心了。他笑了一下,又说:据有关材料表明,卢刚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并且长期与有夫之妇……我大喝一声:‘放屁!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那人很文雅伸手往下一压,道:‘夫人,冷静点。我是KT公司和公安部联合办案组派来的,我们需要你的协助。’我气得全身发抖,喊道:‘不,你是克格勃,你胆敢污蔑我的丈夫,滚出去!滚!’我抓起茶杯向他投掷过去,他逃走了。我痛彻心肺,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就醒了。你说着叫什么事啊?”
我沉默不语,这太复杂了。根据现代有关心理学理论分析,这个女人的心里苦到了极处,精神上处于矛盾的顶峰。真是一个危险的预兆!
葛秀望着我:“你给我说说呀,给我说说呀。”
我笑了一下,对她说:“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说法,梦都预示着相反的事实和结果,你尽可放心,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事也不会有,懂了吧?”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角出现一丝微笑,说:“那一定是个大团圆的结果了。”
送走了她,我心里沉甸甸的。精神分析,心理安慰毕竟解决不了现实问题,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我感到深深的悲哀,为葛秀为卢刚也为卢刚的情人……
我这是怎么啦?弗洛伊德如是说:艺术家们拥有一把开启女人心房的万能钥匙,而我们这些搞科学的人无助地面对着那把设计出奇的锁,只好先折磨自己,以发现一把适当的钥匙。
万能的钥匙在哪儿?梦中。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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