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进城

    老马急急地从乡下往汉口赶。同村的二柱帮他在一家大宾馆找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听说那里面装着大空调，风吹不着，日晒不着，舒服得很哩。这天正赶上“五一”城里放长假，不知哪那么多的人，长途车超载，他在车上站了四个小时才进得城来。一下车又得转车，还有七八站地，要不是二柱催得急说好一点钟准时到，老马一脚就走过去了，这点路在乡里算什么。城里的车真多呀，一会儿就排成了龙，老马心里极盼望能上一辆较空的车，因为几个小时的颠簸，他的腿都站硬了。不怕走，就怕站哪。

    来了几辆车，因为方向不对，他都没有上去，心里有些急了。终于，来了一辆车，方向对头并且好像是没人站着，老马连忙上去了。但当他上去以后，才发现座位上都有人。也怪，整个车就一个人站着，老马居然有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他不甘心地再次扫视了一番所有的座位，猛然看到车的最后排座的最边上一个座位上并没有人，而是一只精致的小手提箱。老马勇敢地走过去了。

    “这个箱子是不是你的？”他对邻座一个染着黄色头发的年轻人问道。这个年轻人望着老马，点点头。老马做了一个请他拿起来的手势，年轻人却无动于衷。老马不知该怎么说，于是问道：“这个箱子，累了？也需要坐一下？”年轻人横了他一眼，并不理睬他。

    老马有点尴尬，但他不能就这么算了，虽是乡下人，性格还是有的。他对那年轻人指了指放箱子的座位。“太热了。”那年轻人终于开口了。这是什么话？老马不懂。是人热？还是箱子热？不过老马很快就发现太阳正晒到这一排座位，是有点热。哦，他大概是怕我坐上去会感觉到热，这城里小伙子心还是蛮好的，老马这样想。但是他现在的感觉是累比热更难受，于是连忙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不怕热，坐一下就好了。”是呀，在乡里栽秧割谷天天晒太阳，这点热算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梦，老马无端的想起早年电视里的一句流行歌歌词。

    谁知那年轻人哭丧着脸又来了一句：“太热了。”这时老马仔细地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不是怕我热，是怕他自己热。老马心里不痛快，若是在村里早扯着嗓子喊起来了，但一进城就与人吵架，太不礼貌，有失我老农的身份！他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接过来说：“其实站着不热，又晒不着太阳还有风。我们换个位置吧，你也舒服我也舒服。”年轻人显然不干，但又没有理由，只有坐在那里重复着那一句不相干的话：“真的太热了。”

    老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不客气地说：“一个人兴占两个位置的？到北京都没有这个规矩吧？”说着，他情不自禁捋了捋袖子，露出黝黑而苍劲的手臂。年轻人无可奈何正准备提起箱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地说道：“我再买张票！行不行呢？”看样子他是真不想让出座位。但老马没防着这个年轻人有这一招，怎么可以这样呢？老马有些惶惑。提起钱，老马自觉得矮了一节，就是为了挣钱才到城里来的呀。他摸了摸瘪瘪的口袋，嘴里一股酸苦的滋味，只得冷冷地“哼”了一声。老马无奈地回头朝售票员那里看了看，突然发现售票员在车的前部，他狡黠地想，只要这年轻人起身到前面去买票，我就迅速的“占领冬宫”，造成既成事实，因为我也有坐的权利，那么他只有挪开自己的箱子了。老马觉得自己还是有文化的，三十年前，他看过多次《列宁在十月》。

    谁知，那售票员大概听到有人要买票，居然积极地走过来了。她一看这种情况，本想斥责那年轻人几句，却又舍不得丢掉那一元钱的经济效益，于是一面收钱撕票，一面息事宁人地对老马说：“你坐到我的位子上去算了。”老马有些哭笑不得。坐售票员的位子算什么事？“我又不是孕妇！”老马生硬地顶了一句。他感到伤心和不解的是，自己坐位子的权利怎么一下子就被人出卖了呢？

    正在这时车到站了。售票员一声大喊：“到汉正街的请下车！”只见忽啦啦下了一大半人，车上顿时空出十几个座位。老马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慢慢地坐下来，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回过头来朝后望去，只见那黄头发的年轻人还坐在那阳光照射下的座位上，满头大汗而且面部表情复杂，不知有何感受。

    老马不禁对他笑着喊了一句：“到前头来坐嘛，后头，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