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也温柔

欧阳逢春最近在写一部长篇，说的是一个老干部在文革中受到的迫害，仍坚持和“四人帮”作斗争的故事。其中一章涉及到老干部下放农村的故事，由于欧阳逢春是一个标准的城里人，三十不到的年纪，对“文革”时的农村生活几乎是一窍不通。他还是在高中的时候，春游去过农村，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以前的作品都是城市题材，写来得心应手。他本来想把这一章去掉，但又没办法去掉。因为这一章对老干部的人物性格的形成至关重要。随着交稿时间的日益临近，欧阳逢春决定放下手上的一切工作，到农村去住上三个月，体验一下农村生活，就当去旅游。再说这对以后的写作也有好处，不会像上次春游那样，闹出把麦子当韭菜的笑话。说做就做，他在准备了一些必要的物品之后，和单位请了假，亲戚同事也都打了招呼，就连QQ上他也留下了自动回复：“下乡！时间三个月！十月三十一日回！”因为他要去的村子不仅没有电话，甚至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听说老公要下乡体验生活，老婆特意做了一桌好菜，鸡，蹄膀，回锅肉，直吃得欧阳逢春满嘴流油。吃还不算，她还准备了好多食品，想让欧阳逢春带上，免得到农村缺吃少穿。因为她看过《甲方乙方》，电影里叶京演的那个尤老板，天天蹲在村口等着姚远他们来接……所以想让老公先吃点垫垫，最好能把三个月扛过去，不要回来时走路打飘，不要只剩下皮包骨头。其实欧阳逢春知道，现在中国早已经不是五十年前了，不管到哪，应该是饿不着的。只要有钱就行了，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他从南京乘大巴到盱眙，转农村公交到桂伍乡。接他的小表弟带他翻过三座山，涉过四条溪，步行了一个半钟头，终于到了目的地：大别山深处的如意村。住进了村主任胡德贵的家。一路上风景虽然是美不胜收，但欧阳逢春却没有能够记下多少。

为什么要来这里？因为胡德贵是他的一个远方舅舅。亲戚远来香吗，到亲戚家去，话好说，事好办，再说了舅舅还是那的一方之主。虽说是一方之主，可一样穷得叮当响。三间就地取材用青石砌的房子，顶上盖着毛草，正房的边上是同样结构的一间小厨房。房子里能见到的东西是床，桌子，凳子，好像还有两缸粮食，一缸玉米，一缸麦子，都已经有了霉味。两个水瓶算是现代社会的产物。院子里几只鸡，正在咯咯地低头觅食。一条小黑狗，先是汪汪地叫，现在围着欧阳逢春使劲的摇着尾巴。门口不远处有个猪栏，两头猪在圈里转圈子，嘴里还不停地哼哼，乞求主人能送点青菜皮糠什么的。

胡德贵四十多岁的样子，样子像个小老头。佝偻着腰，嘴里刁着个烟袋，黑不黑白不白的头像乱草似的堆在头顶上。他的老婆留着齐耳的短发，一件小碎花衬衫，两个硕大的乳房由于不戴胸罩，在衬衣下左晃右颤。倒是小表弟和小表妹穿得干干净净的，表妹要看他手婉上的表，表弟要玩他腰上的手机。这个手机现在由于没有信号，也只能当个玩具了，听听音乐，拍拍照还是能派上一点用场的。

欧阳逢春的到来，的确给这个农村的家庭带来了不小的荣耀，像皇帝莅临寒舍，一家人都激动的合不拢嘴，不知道是天热，还是过度的兴奋，一个个脸都红红的。只见胡德贵从嘴里拿下烟袋，吩咐这个打酱油，那个杀鸡宰鹅，就像一个战场上的将军，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等一切都置办停当，村里的几员大将也都一个个的悉数登场。有村长，会计，妇女主任，民兵营长等，满满地坐了一桌子。这也是整个如意村的最高接待规格了，就连喝的酒也是头锅地瓜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桌上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不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拘谨。胡德贵看着满桌子的菜，得意地把烟袋锅在桌边敲了敲：“我们这里是个穷山区，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欧阳作家这次来，让我们如意村蓬荜生辉，只是生活上可能要受委曲了！”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欧阳逢春总得也跟着客套一下：“哪里哪里，来得路上我看了，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不是桃花源，胜似九寨沟！这酒更是香醇可口，回味无穷！”

话说了，门面杯也干了，互相也都敬过一次酒了。胡德贵敬过欧阳逢春之后，下面是村长，会计，妇女主任，民兵营长的又一轮进攻，欧阳蓬春本来也是个能喝斤吧白酒的，所以他来者不拒，心想，我欧阳鬼都不怕，还怕这几杯酒吗？他压根不知道这酒的厉害。几个回合下来，欧阳逢春再也支持不住了，当场倒在桌子上。接着村里的几个人又经过一番拚杀，除了妇女主任勉强可以站着，其余的人都趴在了桌子上。这就是中国特色，几千年亘古不变。客人来了，要喝酒，要让客人喝够喝醉，喝得人事不醒。等到醒酒的醒来，接待别人的时候，如法炮制。故而天天有人醉，不醉不罢休。欧阳逢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醉了的，纯属正常。接下去就是胡德贵的老婆和一双儿女把欧阳逢春抬到了东屋的床上。

半夜里，欧阳逢春口渴的厉害，睁开眼，看到不大的窗户，照进一束如水的月光，他突然想起家，想起老婆来。他拉亮电灯，看到床前的一张方凳上放着一只大海碗，里面是凉了的开水。他端起来足足喝了大半碗。头还有些晕，但已经没有一点睡意。于是素性披衣下床，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一个人走进这寂静的山村，走进融融的月色。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户外的风是凉爽的，不再像房子里那样闷热。月亮像个娴静的少女，安安静静地挂在天上，虽说有一两声狗吠，但反到更显得这夜的宁静。黑狗哼哼了两声，起来到欧阳逢春的边上嗅了嗅，便扭头重新卧在了门边的石板上。放眼望去，到处是黑漆漆的一团一团的树影山形，树影下传来各种虫儿的叫声，这叫声既清脆又委婉，既短促又幽长，既响亮又缠绵。这是欧阳逢春在城里很少能听得到的。他想看看这虫儿的模样，无赖他一走近草丛，草丛便静下来，他一离开草丛，草丛便又热闹起来。欧阳逢春伸伸臂，弯弯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舒服多了。干脆沿着月光下的山道信步向村外走去。天上的星星闪亮闪亮的，月光也柔柔的。欧阳逢春想，要是在这个时候能挽着女子的胳臂，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自己都为有这种想法感到好笑。要是在城里，酒后去洗浴中心冲个澡，然后到包间叫个MM，捏脚捶背……这荒山野岭的，除了狐仙女鬼，哪里会有貎美如花的姑娘！看来只有等三个月以后再去享受了。

路边不时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欧阳知道这是一些夜行的小动物在觅食。说真的，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别看他在城里长大，可一点也不娇气。四川地震那会，他作为志愿者，背过遇难者。大学校园里人们传说的鬼楼，是一幢二层的小楼，作实验室用的，据说多年前有三个女孩吊死在里面，他可以和别人打赌住上一晚。同学们说他应该去火葬厂工作，最好做焚尸工。

这里比较平坦的一片是豆地，那片高的是玉米，这是来的时候小表弟告诉他的，现在他不管怎么说不再会把麦子当韭菜了。前面好像有一点亮光，一闪一下，他以为是磷火，没有太在意，过一会那绿莹莹的光又闪了一下。仿佛有个人影走在他的前面，隐隐约约能听到嘤嘤的哭声，不一会那哭声又变成了嘻嘻的笑声，只是声音很轻。欧阳逢春想起自己只身一人，遇到什么事叫都没人听到，身上不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准备返身回村子。

就在转身的当儿，月亮隐进了云里。天地之间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明明是夏夜，欧阳逢春却有点冷嗖嗖的，小风带着一股臭味，还有点骚气。他有点怕了，八成是遇上了阴风，有阴风必有鬼魅……他浑身哆嗦，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在拉他的手……他不知道如何迈步。现在满耳朵都是虫儿的叫声，都是山下小溪哗哗的流水的声音，他想坐下来，等月亮出来再走，可他的腿却怎么也弯不下来，感到有人就在他的身后，回过头来，突然云开雾散，果然看到一个天生丽质的姑娘正羞涩的看着他微笑，只见她长发飘飘，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有一种抵抗不了的诱惑在里面滚动。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长裙，胸前绣着一朵红色的牡丹，绿线勾出了几片绿叶，上面是两只轻舞的蝴蝶，随着她胸口的起伏，那花就像风中的花，那蝶，就像真的花丛中的蝶，在围着花儿翩翩起舞。她向他轻轻走来，举手投足如风拂杨柳般婀娜多姿。樱桃小嘴，不点朱而赤，那红像带露的玫瑰，娇艳欲滴，皮肤白润，不着粉而白，那白是一种淡淡的红映衬出的白，像是婴儿的肌肤。月光下，她腮边的发丝随风轻飘，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媚。欧阳看呆了，他觉着这个女子就是他先前写过的一个小说的主人公飘雪，只是眼前的女子腰身更细了点，像古代的仕女，而飘雪更匀称一点，她是现代的模特。

“您是外地人吧？”女孩走近欧阳逢春身边说，那口气芬芳淡雅。

“你怎么知道？”欧阳逢春问道。

“因为我不认识你啊。这里的人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死的活的，我都认识！”女孩说完做出一副调皮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啊？”荒山野岭的，多少让欧阳逢春有些疑问，“死的她也认识？”

“我和妹妹在摘苹果呢！”向她手指的方向中，欧阳逢春看到那边是一片苹果地，红彤彤的，果园里果真还有一个女孩，和眼前的这个女孩长得一样眉清目秀，楚楚动人，真是果红人美，果甜人香。

“我给你们姐妹照张相如何？”欧阳逢春从腰上摘下手机。

“好啊！”女孩没有拒绝。

欧阳拍下了姑娘摘桃的场景。

“我叫黎雨露，我妹妹叫黎雨寒，我们家就在山那边的蓬莱村。”也许是看出欧阳逢春的疑问。

“我叫欧阳逢春，作家。到这里来体验生活的！”

“才子啊！一定会写诗吧？我爹爹也写诗。之乎者也的我都看不懂。”

现在已经是艳阳高照，果园果却清凉无比。

“这苹果真的漂亮！”欧阳逢春由衷的赞叹道。

“我们家后院有一棵结的果比这更红更大也更甜。吃个苹果吧，又脆又甜。”雨露说道，伸手从树上摘下一个又红又大的果子递给欧阳逢春。

“谢谢姑娘！”欧阳逢春接过苹果，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这果树少说也有两人高，果子大都结在枝头，姑娘却手起果落，变戏法似的，眨了眨眼，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雨寒冲他笑笑，继续摘她的苹果。欧阳逢春仔细端详手里的苹果，的确很漂亮，只是有一股寒气，象是从冷库里才拿出来的一般。要知道现在是盛夏，果子又都高挂枝头，应该是热乎乎的才对啊！对了，刚才接果子的时候，雨露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欧阳逢春尽管有许多疑问却又不好开口去问，咬了一口苹果，真的像姑娘说的，又脆又甜。

两个姑娘一人摘了一篮苹果，邀请欧阳逢春到她们家坐坐。客随主便，欧阳逢春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跟在两个姑娘的身后，翻过一座小山，便看到一座很高大的石牌坊，上书金色“蓬莱村”三个楷书大字。村子在半山之中，氤氲环绕，村民在地头劳作，鸡犬在陌上游荡。红花绿树，溪清云淡。欧阳逢春仿佛到了传说中的桃花源。

三人来到一座房前，黑漆漆的大门，似有一股阴森之气。灰砖青瓦，像似年代久远。雨寒上前推开院门，三人鱼贯而入。一进门就能看出这里的雍容华贵，尤且是那些木雕的门窗，精美无比，像是出在徽州工匠之手。

“爹，来客人了！城里来的才子欧阳逢春先生。”雨露呢喃娇语，转身对欧阳蓬春说，“这是我爹！”

“稀客，稀客！小翠，快快备茶，用上好的龙井！”随着清亮的嗓音，从正屋走出一老者，鹤发童颜，精神饱满，一看便知非等闲之辈。

“登门多有打扰，如给贵府带来不便，还请凉解！”欧阳逢春随主人登门入室，感到身上有点冷嗖嗖的，像似要打起寒战来。

“寒舍虽说不是十分的宽敞，却是冬暖夏凉，因为老宅坐落在莲花宝地之上，砖瓦都是从碧云山宝石峰运来，长住可以百病不侵，延年益寿！欧阳公子初来窄到，可能不太习惯，我们不妨去后花园一叙，不知公子意下如何？”黎老先生看着欧阳说道。

“好好好，那就去后花园瞧瞧！”欧阳逢春应道。

话是这么说，之后欧阳蓬春再也没有敢在晚上一个人出门，尽管山村的夜景不断是那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