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贤孙

    1

    尽管从丈夫与儿子的电话通话中大致知道了通话的内容，凤美还是在丈夫杨元盛从耳边拿下手机时、急切地问：“是儿子的电话？他来电话说什么？”

   “媳妇也有了，房子也定下来了。”说完这话，杨元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到妻子还盯着自己看，又说：“儿子来电话说，谈了一个女朋友，关系确定下来了。最近看好一栋二手房，一百零八平方、二居室，他已经和卖方谈好了价钱，交了二万元定金。来电话的意思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六日付款，然后办理过户。叫咱提前将银行的存款归属归属，六日过去付款时，顺便看一看媳妇。”

凤美挺直了身子，挺起了胸，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儿子叫杨亚武，五年前从山东大学毕业，毕业时已经二十四岁了。毕业后找工作，根本不敢去应试带编制的考试，因为他自己知道，大学四年基本上是和自己的女同学在租住的房子里做着游戏、打着游戏度过的。去应聘了几家“像样”的企业，因为“一无所知”被淘汰，最后只好在一家只有十几个人的塑料注塑厂（生产小容量塑料瓶）打工。操作注塑设备出了几次事故之后，现在在工厂里干些搬搬运运、装车卸车的杂务，月工资一直是三千五百元。

儿子没有好的工作，杨元盛两口子愁,眼看儿子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媳妇，两口子更愁。两人大半辈子奋力拼搏、省吃俭用积攒的六十三万存款，不仅没有给自己带来宽慰，反而像一块石头一样，沉闷地压在了两人的胸口。

    2

    杨家庄这个二百六十户的村子，在胶莱河一带属于中等规模的村庄。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各家各户同全国的农村一样，年轻人到城市定居、创业成了年轻人的唯一追求、不二选择、傲人的资本、父母的无奈。走到今天，村子里有一半的房屋闲置，院子内外杂草丛生，成了小动物的乐园。常常走遍大街小巷，难遇一人，让人不免感到现如今农村的凄然与衰败。

六日这天，虽说连续肆虐了三天的西北风停止了，但是寒冷依旧氤氲着杨家庄，尤其是在清晨。

“不行的话，叫亚文开车把你送到陡沟吧，你的手不能再冻着了。”凤美看到丈夫杨元盛仰脖喝下最后一口大米粥，对丈夫说。

陡沟是乡镇驻地，那里有开往山水县城的公交车。

“虽说亚文是咱亲侄子，也不能光麻烦人家了。关节也就这个样子了，冻下就冻下吧。”杨元盛抬起两只扭曲变型、指关节肿大的双手、看着它说。

“不行的话，我也去吧，我开着三轮车，反正是不过宿，当天返回。再说了，我也想看看媳妇是什么样子，房子是什么样子。”

杨元盛没有回话，算是默许。凤美穿上一件面包服，戴上头盔和棉手套，就把无棚电动三轮车推出了大门外。太阳还没有出，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雾，大街上没有行人，寂静的很，偶尔有鸡鸣狗吠从远处传来，显得整个村子更加宁静。在这静寂中，杨元盛夫妻二人在无声中出了村子，驶向了通往陡沟镇的沥青公路。

 在公交车站点寄存好电动三轮车，两人坐上了头班公交车。公交车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断地有人上车。凤美坐在靠车窗的座位上，两眼视而不见地看着快速后移的窗外景物，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许多零零碎碎的思绪。比如儿子说，买房要买大一点的、二居室的，到时把父母接到城里来住，享受一下城市人的生活；儿子又说争取自己多挣钱，起码结婚的费用自己要攒足；丈夫和自己都已经近六十岁了，也该歇歇了，尤其是丈夫的关节由于在年轻时过度地劳累付出，现在是严重变形、经常疼痛，一个本来高大魁梧的汉子，现在佝偻着身子，一歪一瘸地走路，今后也干不动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干一点出力的活，到了晚上两臂麻的睡不着觉；近二年，儿子一直要求把那六十三万存款转到他的账户上，丈夫一直没有同意，丈夫的意思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现在“兔子”终于出现了，今天就是去撒“鹰”的……

公交车终于进入山水县城，妻子凤美看着一栋栋高楼林立，整洁的大街上店铺林立，来往的车辆像流水一样。她感到城市太美了，怪不得现在的年轻人都要跑到城里去，同时又觉得把一罐蜜抹在心头，仿佛自己依然成了市民，成了城市中的骄傲的一分子了。   

 

     3

    八点三十分，四个人在山水县和谐房产中介门前见面了。杨元盛夫妇立即被儿子身旁的女孩吸引住了：一米六五的个子，不胖不瘦，亭亭如立。瓜子脸，双眼皮，一脸的稚嫩。下身穿一条浅灰色的筒裤，上身着一件奶油色的直辍，一头秀发垂洒下来，宛如瀑布。

“阿姨好，叔叔好。”待杨亚武做了介绍后，女孩打了招呼。声音甜甜的，面容略带微笑，自然大方。

好在卖主还没有到位，在这时间差里，通过和女孩的对答、儿子的介绍，杨元盛夫妻二人基本上掌握了女孩的情况：二十六岁，本地人，幼儿教师，独生女，父母均在当地工厂里打工，家里的土地流转给大户种植。

凤美很满意，杨元盛很满意。杨元盛满意之余产生了疑惑，他觉得女孩不到二十六岁，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在卖主夫妻俩、儿子、和谐中介的刘萍一起商讨有关事宜时，杨元盛给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中介所的门。

“我看女孩没有二十六岁，也就是十七八岁。”杨元盛低声对妻子说。

“你什么意思？”凤美不解。

“我怕有猫腻。”

“有些人天生就是娃娃脸，不装年龄，再说了，小的不是更好。你看咱村杨宾良的小闺女杨妮，比他丈夫小近四十岁呢。”凤美宽慰道。

“呸，不知道丢人。今年仲秋节杨妮和她丈夫来走娘家，杨宾良叫我和大秋去陪客，喝着喝着酒，杨宾良竟然叫女婿叫大哥，你说丢人不丢人？”杨元盛不屑地说。

“女婿年龄比丈人大嘛。”

“再大，丈人也不能叫女婿叫大哥。”杨元盛有些愤慨。

看到丈夫生了气，凤美忙说：“好了好了，今天来不是说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按儿子的说法，两个人已经睡过了，额外担些心。”

由于购房的一切事宜前期买、卖、中介三方进行了详细地沟通，所以这次提报资料、签订协议、银行转款进行的有条不紊，临近中午时，一切办妥，下一步就是到房产管理部门办理过户手续了。由于卖主下午有要事必须处理，所以过户定在了七日的上午一同去山水县服务大厅。整个上午只有这一笔业务，中介刘萍说，这时自新冠疫情以来第一笔业务，不过现在房价已经降得差不多了，房价已经跌倒了极限，现在买房不亏。刘萍个子不高，说话干脆，一行一动无不透着敏捷与灵动。

本来杨元盛两口子计划中午一起吃个饭，无奈儿媳妇以单位有事为由坚辞，并提前回了单位。看看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杨元盛两口子拒绝了和儿子一起吃饭的要求，坐上市内公交车、去了山水县长途汽车站。

                 4

山水县和谐房产中介共有四个人，从事房屋租赁和房屋买卖中介业务,没有固定工资。各人做各人的业务，从业务中提取百分之三作为单位收入，用于公共费用的开支。自二零一八年开始，房地产开始低走，再加上三年新冠疫情，买卖房屋已经没有了交易，只靠房屋租赁赚取点中介费，可谓是惨淡经营。刘萍的丈夫在一家企业上班，企业也不景气，工作也不高。还要供应二个女儿上学，刘萍家的经济已经是捉襟见肘。单单在刘萍值班时，受理到一单房屋买卖业务，可以有五千元的进账，刘萍很高兴。

回家吃过午饭，洗刷完毕，刘萍骑上电动车去了和谐房产中介。在临近时，发现杨亚武已经在门前等候，刘萍心里纳闷时，人车已经到了杨亚武德跟前。

“刘姐，回来了？”

“唉，小杨，不是约定明天去房产局吗？”

“我知道，来跟你商量一件事。”

“进屋说吧。”刘萍敞开了中介所的门。

“刘姐，这栋房子我不买了，把钱退到我的账户上吧。”杨亚武一边说，一边走到刘萍办公桌前把一张写有银行卡号的片递给了刘萍。

刘萍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坐下吧，说说你的意思，退房的原因。”

“刘姐，我想来想去，还是不买的好，我没有这个实力。”

“以前就没有想吗？已经付了全款，怎么说没有实力？”刘萍心里起了疑惑。

“刘姐，自我参加工作以来，每个月就是三千伍佰元，到现在还是三千伍佰元。你看现在这个经济形势，五年内复苏不起来，怎么养家糊口？”

“你没有房子，今天来的那个女朋友能跟你结婚吗？”刘萍更加疑惑起来。

“我还能有个女朋友？今天女个女孩是我们工厂临近幼儿园的一名幼儿老师，是我花五千元雇佣的。要不，我的父母不给我付房款。”

刘萍听到这里，只感到一股无名之火直窜头顶，烧的她晕，思维成了一片空白。她呆呆坐在椅子上，好一会才镇定下来，继而杨亚武父母那佝偻的躯体、变型的关节、满脸的沧桑在刘萍脑海里像演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展现出来。她明白了杨亚武买房的意图，深深地为眼前这个高达魁梧的年轻人感到痛恨和悲哀，也为他的父母感到深深地可怜。刘萍压住怒火，开始思索应对的方法了，毫无悬念地决定为他的父母讨个公道了。

“小杨，现在的问题是你已经付了全款了，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问题。再说了，即是人家同意，恐怕开始交的二万元定金要不回来，那是协议协定的。”

“二万元按协议办，不用退了，你的佣金还是足额付给你。刘姐，你多费点心，事成之后我再付给你五千元辛苦费。”杨亚武心情急切，说活信誓旦旦。

刘萍听了杨亚武德话，虽然气愤，但是心态比之前平和了许多，她现在已经考虑出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办法了。她态度诚恳地说：“小杨，这样吧，你先回去，我呢立即着手跟卖主协商。不过，这得需要时间。你不用过来，听我的电话。”

刘萍说完，从座椅上站起来，这是驱客的意思了。杨亚武见状，怏怏地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回头对跟来的刘萍说：“刘姐，尽量快一点，那定金还是我从网银上贷来的。”

刘萍从落地玻璃门看着杨亚武魁梧的后背，心里想：这就是威武雄壮的汉子吗？，这就是三十而立的男人吗？，这就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吗？，这就是父母老来的依靠吗？这就是祖国的未来吗？

杨亚武临出门的那句话，更加坚定了她促成退房的决心。她找到了卖主，如实地向他们讲明了情况，激起卖主夫妻俩对杨亚武德愤慨和对他父母的同情，连二万押金一起将购房款汇到了原银行账户上。

给杨亚武父母打完电话，说明情况，刘萍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尽管到手的一万元酬金打了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