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秘笈

1、

四月二十六日晚十一点，由山水县农业局副局长牛健领队前往上海、深圳、香港进行农业考察的十八人考察团乘坐的大巴车才风尘仆仆、摇摇晃晃地驶进了农业局的院子。下了车的人们也胡不搭话，在困顿中迷迷糊糊地宿鸟归林了。长途跋涉，太疲劳了，身体像散了架一样。

妻子廖英知道丈夫归来的时间，所以一直也没有睡，待牛健进门时，迎上来的妻子一边从丈夫手里接过旅行包一边说：“这几天可要命了，家里就像个菜市场一样，来来往往就没有断过人。”

牛健没有回声，没有回声的原因是牛健知道其中的原因。牛健由农业局副局长升任正局长的任命行文是五天前下发的。也就是说在牛健副局长带领考察团在香港考察农业时，被提升为农业局正局长的。现在信息发达，而且在香港接到信息后，考察团就在香港的酒店内为他举办了庆升宴，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是预料之中的事。

妻子放下旅行包，转身去衣柜中提出一只黑色的方形提包、往刚坐在沙发上的丈夫跟前一扔说：“都在这里，有些人我认识，有些人我不认识。”

“都记下人家的名字了吗？”牛健看着一袋子的、鼓鼓囊囊的红包问。

“错不了，人家在红包上面写着呢。”

牛健这才拿起一只红包看，只见上面写着：

恭喜牛局长高升   姚志增

“你说靠水镇的种子站的赵平伟，真土，土的简直是掉渣，都什么年代了，送礼还送物。昨天来，提着茅台酒，如果是二瓶嘛、我也就将就着留下，我一看是一瓶，气就不打一出来，叫我拒收了。”

“给人家脸子看来，是不是？”牛健侧脸看着妻子问。

“那能呢，我笑着说，不用不用赵站长，挣分钱都不容易的，再者俺家老牛说了他不行这一套”。

“嗯，这还差不多。”

“你也是小瞧了我，这么多年干部老婆、难道我白当了。”

“不说这些了，把‘牛氏秘笈’”拿出来我看一看，有些顺序该变一变了。

妻子重新回到里间，从衣柜里拿出一本八开的、红丝绒皮的笔记本，在递给丈夫的同时，顺势一腚坐在了丈夫旁，两人一起翻看起来。打开红丝绒硬皮，第一页是竖排着的“牛氏秘笈”四个大字，之后有一半的纸张是用装订针装订在一起，翻过这厚厚的订在一起的纸张后，有这样的文字记录在上面：

一类人：县委五大班子、各局正局长。

姓名及特点：（删略）

注：要记住他们本人及家属的生日，在逢年过节、过生日时要主动去送礼祝贺。最好是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去，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类人：奇货可居者。高戈，政府办公室秘书，其舅舅在省政府任职，当巴结，本着属放长线钓大鱼之原则。

三类人：各局副局长及乡镇一二把手。

姓名及特点：（删略）

对这部分人要平等交往，互惠互利，互相利用手中的权利给对方办事。

注：其中有同过学、同过事的，多约酒局，结伙结党。

四类人：亲属、亲戚、下属、同学。

部分人姓名及特点：（删略）

对这些人避而远之，对登门拜访者笑脸迎之，善言却之。

注：如有携款物办事者，遵循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的原则。

夫妻二人看罢，牛健用笔将一类中的“各局正局长”的下面画了一条横线，然后用一条竖线将其引到了三类人中。又在三类人中的“各局副局长”的下面画了一条横线，也用一条竖线将其引到四类人中，然后转头看着一旁的妻子。

“先暂时这样吧。”妻子满意地说。

2

按“牛氏秘笈”的范围及原则，牛健携妻拜访了一类人，以表示栽培的厚恩和提拔的感谢，再加上应酬庆升宴酒，折腾了近一个月，用廖英的话说：这升官升的，要了血命了。

五月二十三日是星期天，夫妻二人计划今日静静心、歇歇身，什么也不做，夫妻二人也懒的对话，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要了血命的事又来了。不到九点，八十一岁的老父亲一步一撇地领着孙子、也就是大哥家的儿子牛一江进了门。自然牛健夫妻俩知道老父亲的来意，因为这个场面重复了多次，太熟悉了。鉴于“牛氏秘笈”四类人的原则，廖英强忍着心中的不快，笑着说：

“爹，快屋里坐，我给倒水喝，一江也坐。”

“我领一江来，也不是一次二次了，来的意思也不用多说了。以前咱是副职，说了不算，还得求人，现在咱是正局长了，正职了，这会咱说了算了，你总的给你的这个侄安排个工作了吧。再说了，你弟兄三个，女姊妹二个，数你上学多，也总得照顾照顾他们吧。”老父亲年轻时就以善说闻名，上了年纪后虽说腿脚不利索，但是口舌风采不减当年，他接过儿媳递过来的水，一口没喝，就把心里的话全部到了出来。父亲跟儿子讲话嘛，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拐弯抹角。

“话可不能这么说，爹。一海他大伯、叔叔、姑姑们哪个是因为家里的牵扯终止了学业？不都是自己因为学习不好而辍了学？一海他爸走到今天还不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再说了正职了怎么样？那个农业局难道是咱家的农业局？局里还有那么多领导呢，你认为安排个工作就那么容易。”本来就憋着的廖英，终于逮到了一个突破口，也是一股脑地释放了出来。

牛健立即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并小声说：

“原则、原则。”

廖英即可将绷紧的脸释放开来，笑着说：“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自己弟兄们的事，弟兄们不管，谁管？一海他爸一直在关心着一江的事，总得找个能说得过去的工作吧，有些工作好安排，但是咱不能干，干了叫人家笑话。爹，你放心，这会一海他爸是正局长了，权利比以前大了，总说是比以前好办的多了。”

“爹，我尽力去办，你和一江也不用往这跑了，有事打个电话就成，待一江工作有了着落，我电话告诉大哥就是了。”牛健也如是说。

吃过午饭，八十一岁的老父亲一步一撇地领着孙子、也就是大哥家的儿子牛一江出了门，坐上了城内公交车，去换乘县域内回家的公交车去了。

3

牛家屯东南角一栋五间瓦房是牛健三弟牛康的家，七月二十日高考成绩网上公布，晚饭后，牛康的儿子牛一河就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网页查看自己的高考分数了，牛康和妻子荆水娟迫不及待地围在儿子的身边等候着消息。二百七十六分这个数字映入三个人眼帘时，一家三口像三只鼓胀的气球被扎破一样，瞬间瘪了下来，哭丧着脸像是丢失了巨额钱款一样。一段沉默之后，荆水娟声嘶力竭地训斥道：“不知道用功学习，光知道玩手机，玩手机能玩出好成绩来。你能对得起谁？对得起我和你爸吗?我们两个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供应你上学容易吗？”

儿子知道自己的短处，任凭母亲发火数落，也不做声。牛康说：“算了吧，你也别数落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工作，挣钱补贴家用，还得攒钱娶媳妇。”

“找工作就那么容易，你看咱爹带着一江去他二叔家多少次了，前前后后三年了，找到工作了吗？我看一河就是庄户命。这样吧，再去流转五十亩地，种地去吧，读书不舍得出力，就得在庄户地里出力。”荆水娟还是愤愤地说。

本来牛康想说点什么，看到儿子痛苦的样子，就终止了自己的想法，为了打破眼前这个局，他默默地起身出了房间，然后出了院门，在院门外的一颗树桩上坐了下来。

夜幕完全笼罩了下来，晴朗的天空中闪烁着数不清的星星。牛康点上一支烟吸着，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星想，儿子一直学习不好，今天的结果不出自己的意料，过去了的就叫它过去吧，把下一步怎么走安排好才是正办。至于妻子说再去流转土地，让儿子在庄户地里出力，那是气话。如果种地能发财的话，种地的人就不叫庄户孙了，叫庄户大爷了。牛康善交往，善交往知道的事就多，知识面就广，圣人都说知者动、仁者静嘛，在这一点上、比一根筋的大哥要强许多。牛康吸着烟，望着天空，分析了自己的人脉，分析了老父亲领孙子找工作未果的原因，最后还是决定去找自己的二哥，因为在自己的人脉和妻族人脉中，二哥是唯一的依托。

谁也没有告诉，在一个星期天，牛康怀揣着一捆（一万元）现金，坐上了去山水县城的公交车。

4

进的二哥的门，见面寒暄的话还没有讲完，牛康就把一捆百元大钞放到了茶几上。

“怎么了老三，拿钱干什么？”二嫂廖英发问。

“还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你那不听话的侄，不用功学习，这次高考只考了二百八十六分。不过说回来，一河也就这个智力了，读书不行，就得另想办法。这次来就是想麻烦二哥和二嫂给找个工作，找工作嘛也是个麻烦事，你们也得去求人，请人家吃饭啦，给人家送礼物啦，这一万元作为费用，不够的话告诉我。”这是牛康早已思考成的话，现在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廖英转脸看了丈夫一眼，牛健也报一眼神，然后微笑着对三弟说：“既然这样，我试试看。”

廖英也接着说：“还是老三了解实情，你看现在是岗位稀缺、人满为患，有个岗位大家一齐去挣。你再看这么多当官的，那个没有几个亲朋好友，特别是县委、县政府那些大领导，更是没命地往各单位安插人。别看你二哥当局长，当局长安排人也得求人家。”

喝着茶水，说一些家常篱笆短，时间已近十一点了。牛健起身对牛康说：“三弟，我先去局里，联系一下，看今天一河的事能不能大体有个着落，你在十二点时赶到局里，我约几个人，中午一起吃饭。”

“二哥，我就不去了，一河的事你尽管办，我去反而不便。”牛康忙说。

“吃饭时人那么多，哪有说事的，你尽管去就行。”牛健说完就出了门。

牛康在去农业局的路上，掏出手机给山后乡农业技术推广站的金站长打了电话。

“牛局长，你好。”

“是我，小金啊，我有个侄刚高中毕业，先安排到你那里工作……”

“这…”

“这什么这，不就是多付一个人的工资嘛，我给你的政策一偏斜，让你站多收个三十万、二十万的。”

“牛局长，我是说是不是给这里的领导说一说。”

“我给田书记打个招呼就行，其实打不打招呼都行，去你那里也不会待太长时间的。”

牛康回来的第三天，就接到了二哥牛健的电话，让一河在下一个星期一去山后乡报到。

5

凭着秘笈，牛健在农业局局长位置干了不足三年，就升任了山水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只是可惜的是担任副县长快要满一年的时候，一次酒后突发脑溢血，经抢救、虽然命保住了，但是卧床不起了。一天，妻子廖英给他打扫腚下秽物，扳了几扳、扳不动，就喊正在打游戏的儿子一海帮忙，喊了几声，那个胖头大脸的儿子竟然无动于衷、没有回声。牛健指着儿子，含混不清地对妻子说：“瞎、瞎了，这是个废废物，看看、看来牛氏秘笈没有用了，你你你拿、拿出去去、烧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