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卫兵（六）

    李直平赶上开往位于庆宜郊外有六公里的钢厂。座位上基本座满了人。客车一下就开走了。李直平还是和以往，都习惯性看车窗外的街景：在街上一色过来的商店那灰色的砖墙两旁，挨着有五六栋四层临街有一排排窗子的楼房，都挂满了一竖而下的红布条幅，几乎把楼房都遮住了。其中有三条红底白字的醒目竖幅，写有：

第一条：  忠于毛主席，忠于毛泽东思想，终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第二条：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目的地步，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地步。

第三条：跟着毛主席，永远闹革命，跟着毛主席，世界一片红。

还有一条更大更醒目的大红条幅：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直平在这样的视线里，刚看到一些当铺、住家房门边的灰墙上，都贴着看不清的字体，只看见点标题的挨在一起的大字报。这些都渐渐地往车窗外八月那又热，行人匆匆来往的街边上，往车窗后面退了。他忽然看见：一栋底楼的住家门口，几乎从顶楼竖着下吊的标语布，被遮住了一半，就像被遮住了一小半边脸一样。

然后，车子就一拐弯，看不见了，只看见车尾边的走动的人们……

客车出了庆宜城，向城边两侧平房相夹的中间一条柏油公路上开去，三公里后，就没有房子。路两边往上是一片青草郁郁葱葱的连绵的小山。开了近五十分钟，就看到了在暗黄的天色下，在略银红色初秋的黄昏，直立在晚空里的发红晕灰蓝的云片下，竖着相挨一起的位于山脚下白色住家楼房，和往斜侧外面成暗色的忽高忽低的厂房侧影，还映在一些浅灰黄的夕阳淡淡的光辉里，还有紧挨着钢厂边的一座座灰顶青砖、红砖墙的平房。

这些，渐渐地随着车子开近，而变得又大又近……

  要回家了，李直平除了感到高兴，就是见到自己慈祥的爸爸和温柔的妈妈。

他也听从了自己爸爸的话，不和红卫兵沾边。尽管，他是红卫兵。他还想把红卫兵大串联的事跟爸爸妈妈讲。他下了车，就较快地向位于山脚有些陡，身两边是平房，还有在开始吃晚饭的人们的住家红砖平房侧面边一直往上通到上面底楼的石梯，走上去，到了自己家的楼房，上了底楼的地坝上，走上二楼到了家里。

已经从钢厂下班的48岁的李师傅，看到了自己的可爱的儿子回家了，老两口就才和自己的儿子吃饭。吃过饭后，妈妈就收拾碗筷，到灶间去了。李直平看到自己爸爸光着上身，蓝裤子上一跟皮带紧系在肚皮上，裤管卷到大腿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跟自己散风。

父子两就坐在桌子的对面，贴有一张毛主席画像的墙下的木椅子上。李直平就把学校要去北京进行红卫兵大窜联的事，跟自己爸爸讲了。李师傅觉得这是好事。自己的儿子自出生来，就在庆宜，就没有出四川省。这次是好机会。然后，告诉了李直平的妈妈。

妈妈有些担心说：“这是不是太远了，你想北京，万一，儿子掉落了呢？”

“又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学校这么多红卫兵。”李师傅说。觉得老婆想多了。又说：“这是一个出去见世面的好机会。人这一生，可能很难遇到。”

“看来是。”妈妈听了爸爸的话，似乎也消除了顾虑。

“本来就是。”李师傅提高口气。满心赞成自己的儿子出去见见世面，就马上又问：

“儿子，你什么时候走？”

“我听曾林说，过三天就走。”

“好，到时我跟你妈更你收拾一下。”

然后他爸爸侧脸问老婆：

“家里还有钱吗?”

“还有五十元。”李直平的妈妈回答。李师傅知道，这是家里存得钱。就直接说：

“都拿跟儿子。”

“嗯。”

然后，他们就又聊儿子去北京相关的事……

这样的日子不久就到了。三天后，就在出发前的一天，李直平，就背上铺盖卷和妈妈为他准备的钱，全国粮票，又赶当晚的客车从钢厂回到了学校，和曾林住在校园的宿舍里。九月初的庆宜城，不是那么热了，可还有些热。两个最好的同学，兴奋得睡不着。

“我还以为你不去北京。”曾林笑着说。

“要去，我爸爸都喊我去。”睡在曾林身边的李直平说。

“我不明白，你爸爸喊你不要参加红卫兵，这样，成仓义是不高兴的。”

“他也没有说不让我去，我看他虽然是我们红卫兵造反派的头，还是多正直的。”李直平认为成仓义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我看，班上也有些人，也没有参加红卫兵的行动，好像，李建说要去，成仓义，也没有说什么。”

“我们不说这些了。曾林，你说，”李直平又想到了天不亮就要赶火车到北京。说，“你说，我们赶火车。要赶三天四夜？”

“可能是吧。”

“这途中，一定能看到好多的地方，哎，真是安逸！”李直平感慨道。

“我最喜欢看到祖国的大好河山。”曾林也说。

“恐怕你的钱，不够。”李直平说。

“是呀。”

“没关系，我爸爸妈妈跟我五十元钱，够我们用了。”

“李直平你太好了！”

“别说客气话了。”

……

两个人聊了很久，才渐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