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
城乡配（22）
城乡配（22） 
二十二
城市的公交车永远是那么拥挤。峰山一上车司机就催促：“往后走，往后走。”好像他这辆车后边有个无底洞似得。峰山好容易挤到中间就再也挤不动了。巧的是前后左右都是女的，峰山尽量缩着身子，一只手抓着上面的横梁，一只胳膊放在胸前当做一个防护栏。不是为防护自己，而是怕用身体碰着人家不礼貌。尽管这样，在汽车启动的时候，不知道是司机有毛病还是车有毛病，车身剧烈的晃了一下。峰山的胳膊撞到了前面一个女子的后背上，女子一回头，峰山说了声对不起。与此同时，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两人对视了几秒钟，又同时惊讶地说：“是你！”
峰山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曾背着她爬了五层楼的女孩儿。两人都有点尴尬，想说话又找不到话题。峰山憋了好长时间，憋出了一句文词儿：“别来无恙？” 仙霞两眼盯着窗外很不自然的说：“有恙无恙你还挂着？” “当然挂着啦，爬了五层楼，一辈子也忘不了。” 仙霞红着脸扑哧一笑：“那怎么不来看看我？” “茫茫人海，杳如黄鹤，芳踪何觅呀！” “看不出还挺文雅的。” “和你们这些高雅之士在一起当然得装着点儿 。” “能装出来也是本事，有的想装也装不出来。” “你倒是挺会恭维。” “也是装的。” “这是实话，其实心里在骂我。” “又没做坏事儿还怕人骂？” “我是好心不得好报。” 仙霞又哧哧地笑。
峰山发现，在公交车这个人挤人的环境里，反倒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两个说话的人是什么关系。况且谁也顾不得听别人说话。怪不得当年那些地下工作者，秘密接头传递情报的时候，都专门在热闹的地方。于是峰山越说越大胆：“当初你的脚真疼还是假疼？”
仙霞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故作生气的样子：“我疼得要命，你还以为我是假的！” “你可是蹦着跳着走的。” 仙霞很得意的笑笑：“到医院之前是真疼，从出租车上下来那一下子，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可是那一下子之后就不再疼了，你去挂号的时候我试了试真的不疼了。但是我决定惩罚你一下。嘻嘻。” “阴谋家，可怕的阴谋家。” “我知道你肯定记恨我。”仙霞注视着峰山的表情。 “我的腰到现在还疼呢。”峰山做出一副疼痛可怜的样子。 “你那是罪有应得，我可是无辜的。”仙霞含笑的白了峰山一眼。 “我是该遭报应，谁让我碰见你呢？” “碰见我是你的不幸，今天不幸又碰见了。” “这就叫冤家路窄。” “不是冤家不聚头，也算是缘分。” “五百年修得同船渡，这同车行恐怕也得几百年吧。” “到终点啦，下车吧。”司机一声喊，峰山和仙霞才发觉，车上就剩他俩了。两个人尴尬地匆忙下车。
仙霞红着脸看着峰山，峰山倒是泰然自若：“碰见你没好事儿，我坐过了三站。” 仙霞笑着说：“彼此彼此，我也过了两站。”
峰山是出来买施工用品的，他惦记着买东西，急切地说：“那咱们再坐回去吧？” “你有急事儿吗” “倒不是很急，可是也不能耽误。” “反正是耽误啦，我想在这里玩会儿。”仙霞在暗示峰山别走，在这里玩会儿。可是峰山却想到另一面去了，他想两人一起上车坐回去，在车上再继续聊。刚才是只顾说话忘了时间，这回要记住时间，下车前交换手机号。可是仙霞说玩一会儿，峰山以为她不愿意和自己一块儿走。所以峰山很失望地迟疑了一会儿，一个人怏怏地向车站走去。
仙霞今天是去相亲的。一个大学女同学给她介绍了一个男生，让她去见面。因为她念念不忘的，那个背她爬楼的坏小子，再也没有出现，绝望之下只好去相亲。见面谈了一会儿，仙霞觉得这个男生各方面都不错，是机关单位的公务员有房有车。无论长相还是言谈举止，都找不出一点毛病。可是她又不由自主的把他和那个，因为不知道名字只好叫他坏小子的男孩儿进行比较。比来比去，她总觉得这个公务员还是缺少点什么。缺什么呢？她又说不出来。当时她对做媒人的同学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说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没想到在回来的途中又碰见了她梦魂牵绕的坏小子。
在看到峰山的一瞬间，仙霞立刻明白了公务员身上缺少的，正是峰山那种放浪形骸的洒脱和幽默感。或者说就是那一点点“坏”。
看到峰山远去的背影，仙霞着急的想：“这小子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难道他不想和我谈一谈？”她想喊住他或是追上去拽住他，可是女性的矜持和自尊阻止了她。她无可奈何地盯着峰山的背影，看着他过了马路到了站牌下面，回过身来朝她摆手。这时一辆公交车开过来挡住了峰山。突然泪水充满了眼眶，她低下头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悄悄地擦掉。此刻仙霞又想到了缘分这两个字：唉，没缘分就是没缘分。回家马上给同学打电话，说父母都同意，赶快把关系确定下来，去掉这个是自己的也是爸妈的心事。再也不想那个坏小子了。
仙霞索性不坐车了，她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已经物是人非的环境里去。她顺着马路悠悠荡荡的走下去，似乎这样能派遣一下心中的郁闷。
两站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到一片熟悉的绿化带盈入眼帘，她才知道快到家了。她停住脚步，调整一下情绪，擦一擦眼睛。离家近了，熟人很多，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流过泪，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心事。她想抬起头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突然有人从她身边擦身而过，把她蹭了个趔趄。仙霞一肚子的懊恼正想发泄一下。可还没等她转身，那人却先发话了：“你这人怎么走路？大白天往人身上撞。” 仙霞一肚子怨气立刻化成一股怒火，恨不得一下子喷出来把他烧个焦糊。她转过身，想用一句最厉害，最有杀伤力的语言，骂他个狗血喷头。可是她的嘴刚张开，却像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一样，全身都僵住了。站在对面的峰山正一脸坏笑的看着她。
当仙霞看清了的确是“坏小子”以后，她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随即全身发软，一下子坐在了绿化带的花坛边上，双手捂着脸伏在膝盖上抽泣了起来。峰山急忙走上去，蹲在仙霞身边，像哄小孩儿一样问道：“生气了吗？” “......” “吓着你了吗？” “......” “有人欺负你了吗？” “除了你还有谁那么坏？”仙霞满脸泪水却嘴角带笑。 “奥，但愿你别再碰见别的坏人。” “有你一个就够了。”仙霞破涕为笑，“你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峰山拿出纸巾递给仙霞：“我想和你一块儿上车，结果你不上，打招呼你也看不见。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是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想起你说坐过了两站，我就在这里等着和你说声再见。” 听了这话，仙霞心里暖融融的，可是表面上仍然冷冷的：“你以为就一定能等到我？” “我天天来等。”
仙霞被感动的就要晕了：“等我就为说声再见？我还以为请我吃饭呢。” 峰山仍然一脸坏笑：“一无亲二无故，凭什么请你吃饭。” 仙霞听出峰山话里有话，红着脸说：“你干了坏事，连一句对不起都没说。请我吃顿饭还不应该。” “也是，楼都爬了还差这顿饭？说吧，去御膳房还是聚仙楼？” “去那地方我不习惯。”仙霞朝前一指，“那一溜全是饭店，随便哪一家都行。”
来到一家装修的古香古色的小饭店门口，从窗子里可以看见很整洁很讲究。仙霞说：“这里就行。” 走进饭店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峰山礼貌的把菜谱递给仙霞，仙霞点了两个很简单的小菜。峰山说：“甭那么节约，又不是你请我。” 仙霞笑笑：“省着点儿，多请我几回。”
峰山又点了两个菜，问仙霞喝不喝酒。仙霞摇头说不喝。峰山给自己要了一小瓶二锅头，给仙霞要了一罐杏仁露。仙霞问：“你喝白酒？”峰山点点头：“白酒才是真正的酒。”
两人面对面坐着，峰山先替仙霞打开易拉罐，然后给自己倒上白酒。端起酒杯和仙霞的易拉罐碰一下一起喝起来。两人中规中矩的喝一口吃一口，然后四目相对，谁也不说话。仙霞被看的不好意思，笑着问：“你怎么不说话？” 峰山说：“怕说错了惹你生气。” “哈哈，那你就选对的说呗。”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不知者不怪，你就随便说吧。” “你真好看。” “别损人好不好！” “你看你看，生气了不是？” “别闹了，通报一下姓名吧，也算是熟人了，连名字都不知道。” 峰山挺直身子像小学生回答老师一样：“在下姓李，木子李，全名叫李峰山。山峰的峰，大山的山。现年二十六岁，性别，男。报告完毕。”
仙霞哧哧的笑着：“稍息吧，甭那么规矩。干什么工作？” “房产公司。” “经理？” “也算是吧，只是小点儿。” 仙霞不便多问，心想可能是项目经理。她想深入了解一下自己心仪的这个男孩子，便接着问道：“大学在哪里上的？” 峰山端起酒杯和仙霞碰一下，喝下一口酒：“不好意思说，一个很不起眼儿的学校。” “学校不好不代表学生不好。文科理科？” “地质学院，地表工程专业。” “地表工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呢！” “简单说就是修理地球。” “哇塞，高端科技呀！” “不算高，主要是在地面上。”
峰山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仙霞说的云里雾里不知所以。仙霞怕自己不懂闹出笑话，便不再问只好说：“你也可以问我呀，不要光我问你。” 峰山又喝下一口：“英雄不问出处，问了也没用”“你这人有些怪！” “哈哈哈......喝酒。” “这瓶酒你都喝完吗？”仙霞有些担心。 “咳，这一小瓶才二两半，我喝足得两瓶。”峰山的话多起来。“你还是少喝点儿吧。”仙霞拿起瓶子摇一摇，里边还有三分之一。 “没事儿，一瓶两瓶放不倒我。”峰山又喝一口，杯里干了。仙霞把酒瓶拿在手里，不再给峰山倒：“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认真的回答我。”峰山把酒杯伸到仙霞面前：“你先给我倒上酒再问。” “不行，先回答完再倒。” “你错了，酒后吐真言，喝了酒才能说实话。” 仙霞怮不过他，只好给她倒了少半杯。峰山一口喝下去：“问吧。”
仙霞的脸红了一下郑重的问道：“你有女朋友吗？”仙霞屏住呼吸，静听着峰山回答。峰山端起空酒杯喝了一口，两眼盯着仙霞一字一顿地说：“曾、经、有、过。” 仙霞松了一口气：“分手啦？” “被人甩啦！” “这人太没有眼光。” “是人家有眼光，又看上好的了。” “说明她感情不专一。” “咳，这年头哪还有专一的。感情又不能当钱花。” “你是不是太悲观了。你很爱她是吗？” “什么爱不爱的，幼稚罢了。怎么爱也不如有钱有地位。”
仙霞意识到这是一个心灵受过伤害的年轻人，而且是因为爱而受伤。爱的越深受伤害就越深。仙霞有点嫉妒那个她没见过的女孩儿。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呀，让一个优秀的男孩子为她如此悲伤！仙霞更加爱怜起峰山来。
峰山伸手问仙霞要酒瓶：“来，喝酒。不谈这些无聊的事儿。” 仙霞有些心疼了：“别喝了吧，你喝的不少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你不觉得你有点颓废吗？” “不是颓废，是看明白了。你还年轻，应该天天向上。” “哈哈哈，您老人家可要好好保重啊。” “人不老，心老了。” “你不能这样，应该振作起来。” “振作不振作，就这样了。一切都无所谓。” “告诉我手机号好吗？” “你不会对我有兴趣的。” “我对你很有兴趣。告诉你，我叫王仙霞，比你小两岁。大学本科，在银行做会计......” “别说了，真是步步惊心呀！名字和人都像神仙！大学！银行！我们之间不成比例。哈哈哈......” “你是经理，我是普通员工员工，攀不上你是吧？” “彼此吧。” “我这人就是这么讨人厌，今天我非要攀一攀你这高枝儿不可。把手机号给我！”
峰山说出了手机号，仙霞按在手机上，接着拨了一下，直到峰山的手机响了，才放心地挂了。又指着峰山的手机说：“记住我的号，给我打电话。” “我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仙霞咬着牙发狠地说：“我给你打！”
白天实在是没时间闲聊，直到下班回宿舍吃晚饭的路上，峰山才把上午的事告诉张宗理。 “你说我今天碰见谁了？” “碰见咱村的人了？” “不是。” “那是碰见国家领导人了？”
“碰见国家领导人算什么事儿，咱认识他，他不认识咱。” “那是......” “我又碰见那个女孩儿了。” “哪个女孩儿？” “背她爬楼的那个。” “真的？” “真的。” “那可真是缘分了。我说你回来的那么晚，该不是又背着她爬三十二层齐天大厦了吧？” “哈哈哈，那样的傻事儿干一次就够了。不过这回比背着爬楼强多了。” “这回是抱着爬的？” “这回是她......” “是她背着你爬的？” “哈哈哈，你怎么跟憨柱学会了。是她要求我请她吃饭。” “有这等事儿？这可是重要信号啊！吃完饭又干什么了？” “吃完饭就各奔东西了。” “啊！那这顿饭不是白吃了吗？应该继续下去呀！” “她倒是有那意思。” “人家有意思你反而没有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告诉她我是干什么的，她充满了幻想。”
“留下手机号了吗？” “留了。” “那就有希望，只要她喜欢你，或许就不在乎你的身份。” “你也是幻想家。” “不是说一切皆有可能吗，不能因为一回吃饭噎着了，就再也不吃饭了。”
“现如今真心人太少了，一听你是下等人，立刻就翻脸。” “当今社会的确是物欲横流，但真心人也还是有的。不管怎么说，人家喜欢你，你就好好和人家谈。有了感情其他的就淡化了。”
“我也怕让一颗纯真的心受伤。唉，和这样的女孩子相遇，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愤慨。忧郁的日子将会过去，不顺心时暂且忍耐。相信吧，快乐的日子终将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一切都会过去，而那过去的会成为亲切的缅怀。
当天晚上，峰山收到了仙霞用短信发来的这首诗。看完后峰山感慨万千，皱起眉头思索起来。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给仙霞回了过去：“生活不只是欺骗了我，而且是蹂躏了我。曾经无限憧憬的美好，变得一片阴暗污浊。你的生活里或许还有诗，而我的面前，只有滚滚红尘茫茫荒漠！”
仙霞立刻回了过来：“哇塞，想不到你也会写诗！写的还不错，只是太悲凉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伤，但伤口是能够愈合的，不要老是去撕裂它。普希金的那首诗，对你应该有所启发。”
峰山心里很感动，觉得这个仙霞姑娘很清纯且很善解人意。两人便用短信聊了起来。
峰山：“都什么年代啦，还谈论诗，不怕人家笑话？” 仙霞：“谈论诗怎么了？过点有诗意的生活不好吗？” “哈哈，有诗意的生活？太奢侈了吧？希望你天天过诗意的生活，可我是过不起的。”
“难道你不喜欢诗？” “曾经喜欢过，而且非常喜欢。” “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因为诗不能当饭吃，早被人们遗忘到爪哇国去了。” “什么都得当饭吃才行，你不觉得太缺乏情调了吗？” “当年也曾经激情澎湃过。” “什么都是当年、曾经，你成老古董啦？你应该振作起来，阳光起来。” “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总是把太阳给我遮起来，我上哪阳光去？”
“向我靠近吧，我头上是晴天。” “我怕老天爷为了我，连你的太阳遮起来。” “你太悲观了，好好读一读普希金的诗吧。” “普希金最终也是被生活欺骗了。” “你别老是看阴暗的一面。普希金也明知道生活中有欺骗，可是人家还是‘心儿永远向着未来。’一点也不悲观。” “谢谢你，佩服你。” “你曾经写过诗？” “不瞒你说当年曾获得过一个全国性诗歌杂志的二等奖。” “哇塞，好崇拜你呀！你成我的偶像了。” “不要这么浅薄好不好？要学稳重点。” “我就是浅薄，我就是不稳重，我就是崇拜你。”峰山似乎看见了仙霞那调皮任性的样子，可爱极了。便又回道：“我很羡慕你，很佩服你，你应该生活在诗里。” 仙霞又满怀激情的回了过来：“让我们一起到诗里来吧！你很有诗才，可惜你入错了行，去修理什么地球。你干脆改行吧。” “国家有规定，我们这一行不能改行。” “看来你们这一行很重要，国家很重视。” “当然了，所有的人都对我们刮目相看。” 峰山自嘲地苦笑着。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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