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配（23）

二十三

    仙霞早早地来到了约定的碰头地点，一直等到说好的八点，峰山却还没有来。仙霞心里有点不愉快。昨天晚上约他的时候，先给他发了短信，本以为他会很快回复的，结果等了好几分钟也没回。直接打电话问他，他竟然漫不经心的说正在考虑。仙霞说：“星期天你还忙吗？” 他说：“我们这里没有星期天这个概念。”  “全世界都过星期天，你们为什么不过？”  “我们是全世界最独特的一个群体。”  仙霞用生气的声音说：“不就是个修理地球的么？端什么架子！信不信我约一个开航天飞机的给你看看！”  峰山哈哈笑着说：“只要你愿意，我都会祝福你。”  仙霞大声喊道：“坏小子，你到底来不来？” 峰山仍然慢悠悠的说：“看在你发火的份上，我就去吧。”

    自从一起吃过饭以后，仙霞便天天想见到峰山，只是时间不允许。好容易等到周末，便约峰山出来玩儿。没想到峰山竟如此犹豫不决。她想也许凡是招女孩子喜欢的男孩子都这样傲慢吧。而那些让女孩儿不待见的男孩子却都像自己单位上那个小陈那样缠人。

    其实峰山既不是高傲也不是自大，他是故意冷淡一下仙霞，让她冷静理智地考虑他们的关系。峰山怕他俩热恋下去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自己无所谓，他主要是为仙霞担心，怕她受伤。看到仙霞这样执着他很感动，虽然担心却也舍不得。

    远远地看见峰山来了，仙霞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她看见峰山比那天见面时整洁了许多，这使仙霞格外高兴。说明他是很郑重的前来赴约，走路的样子很潇洒很优雅。当峰山走近的时候，仙霞故意绷起脸扭着头不看他。

    峰山不打招呼，径直走到仙霞对面，微笑着直视着她：“生气了是不是？” 仙霞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并没有生气。倒是峰山这一问让她感到了一种被宠爱下的委屈。她仍然不说话也不看峰山。     峰山看着仙霞生气的样子，心里一阵生疼。美丽的女孩儿生气的样子都是可爱的，不是怒目圆睁也不是咬牙切齿。而是可怜楚楚的样子，咕嘟着小嘴像一朵未开的玫瑰花。眼光朦胧，似有一层泪水罩着。让人心疼地想抱起来像呵护婴孩儿那样抚慰她。峰山急忙拉起仙霞一只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仙霞一半是委屈一半是感动，眼里溢出了泪水。她抬起头泪眼扑簌的盯着峰山：“我是不是很贱，脸皮很厚。”  “错。”峰山一本正经的，“你是很傻很天真。”  “要不是傻，怎么能喜欢上你。”  “我是不忍心伤害一个傻妮子，才喜欢你。”

    仙霞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人家都是男的约女的，男的等女的，哪有我这样的？”  “哪条法律有这样的规定？”  “惯例法。”  “这个规定是不合理的，应该废除。”  “天啊，我怎么碰见你这么个怪人，什么都不按常规出牌。”  “是你命不好。”  “命是天定的，我就认命吧。你说今天去哪儿？” “去聚仙楼。” “去那里干什么？” “请你吃饭。”             仙霞用拳头轻轻砸在峰山的肩上：“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吃货，除了吃没有别事儿。亏你还是个诗人。”  “吃饭是没大有诗意，可是饿着肚子也没有诗意。”峰山抬起头想了一会儿，“好，我带你去一个有诗意的地方。”

    峰山拦下一辆出租车，和仙霞一起上了车，对司机说：“去青峰山。” 出租车出了承天市，来到一座山下停下了。这是一座很普通的山，因为不是旅游景点，所以人迹罕至。两年前峰山为了找一块怪石送礼，来过这座山。这里不像那些旅游区的山，整天人声鼎沸，车马喧嚣，既没有了山野的幽静，也失去了自然的风光。峰山从小在山里长大，特别喜欢山。所以突发奇想把仙霞带到这里来了。  

    仙霞生在城市长在城市，除了专门旅游很少到野外来。而去旅游的地方，总是人山人海烟尘滚滚。真正山野里那种清新、幽静、空旷的境界，仙霞却从来没享受过。第一次来到这样的环境里，仙霞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心旷神怡。

    无垠透明的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蓝天下起伏连绵的山峦色彩斑斓。漫山遍野散布着一簇簇各色各样的野花。清风徐来，飘荡着阵阵芳香。蓝天绿野之间，一对情意绵绵的少男少女，手牵着手自由自在的徜徉漫步。似乎整个宇宙都属于这两个年轻人。此时，尘世上的一切已不复存在，人间的烦恼纷扰荡然无存。可爱的年轻人啊，但愿你们手牵手肩并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走下去，直到永远。人生应该是美好的。

    峰山和仙霞嬉笑着，互相追逐着向山顶走去。仙霞每看见一种美丽的花就折下一支，一会儿就折了一大把，红的黄的白的紫的五彩缤纷。

    快到山顶的时候，有一段陡峭的石壁挡住了去路。仙霞遗憾地说：“到不了山顶了。”  峰山仔细看了看，峭壁中间有一条曲曲折折地小沟，便指着那条小沟说：“从这里可以上去。”

仙霞吃惊的吐吐舌头：“这里能走人吗？我可不敢走。”  峰山说：“只要我能走，你就能走。”  峰山拉着仙霞来到石沟前边，蹬着狼牙锯齿的石头往上爬。 仙霞刚往上登了一步就两腿发抖，惊叫一声不敢动了。 峰山笑着说：“胆小鬼，站住别动。” 峰山退下来，抓住仙霞一只胳膊，一转身一弯腰把仙霞背了起来。仙霞本能地用两只胳膊搂着峰山的脖子。 峰山嘱咐仙霞搂紧一点，他两手扳着前面的石头，手脚并用的爬上了石壁。

    爬上石壁是一段比较平缓的山坡，峰山索性把仙霞一口气背上山顶。仙霞要求下来，他像没听见一样，甚至快步跑起来。来到山顶把仙霞放下，气喘吁吁地说：“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见你一次就得背你一次。” 仙霞咯咯地笑了，但是看见峰山满头大汗的样子，立刻心疼起来。想找东西给峰山擦汗，可是摸遍了全身却没找到什么，便把挽着的袖子放下来，用袖子给峰山擦起了脸上的汗。峰山乖乖的一动不动，任仙霞用带着芳香气味的衣袖给他擦。芳香的气味加上女孩儿柔软的体感，让峰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仙霞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一个男孩儿的脸，并闻到了男孩儿的气息。因而羞怯的红了脸。

    两人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凉风把身上的汗吹干了。峰山拉着仙霞站起来，走到最高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极目四望，山下的一切都变小了。北边是承天市，缩小成了一张地图。高楼大厦大街小巷全成了平面的。车水马龙像蚂蚁似得蠕动。东边离城市很远的地方，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河里虽然已经没有多少水，但还依稀显露出河的样子。还能让人想起山连山水弯弯的景象。西边是平原，苍茫一片望不到边。往南看去是起起伏伏连绵不断的山峦。很远的地方是一座更高的山和天上的白云接在了一起。把人的思绪也牵到了天边——山的那边是什么呢？

    此时峰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他情不自尽的朝着广阔的天空，发出了一声痛快淋漓的呼喊：“喂————”接着从远处传来一连串的回声：“喂————喂————喂————”

    仙霞惊奇地拍着手跳起来：“哇！这就是回声是不是？” 峰山点点头。仙霞像小孩子似得欢呼：“太美妙啦，简直是仙境！” 峰山说：“这才叫在大自然的怀抱里。”

“峰山。”仙霞陶醉了，她第一次亲昵的叫峰山的名字，“太有诗意了，我们写一首诗吧，。”  峰山赞同的点点头：“是很有诗意，可是我没有诗兴。”  “都说诗歌不景气，像你这样得过诗歌创作奖的都不写诗了，还怎么景气？听说好多诗人都改行了，真是悲哀。”  “这不是诗人的悲哀，是社会和民族的悲哀。一个两千多年前就出过诗集，曾经人人能诗的国度，竟然没有诗了......”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写自己的诗，让别人去不景气吧！”仙霞咯咯地笑着。峰山羡慕的看着仙霞那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样子。

    仙霞坐下来，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峰山也坐下。峰山坐下来，仙霞问他：“你最喜欢谁的诗？”  峰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徐志摩。” “我也喜欢徐志摩，你喜欢古典诗词吗？”  “喜欢，特别喜欢李清照和柳永。”  “哇，咱俩有许多共同爱好呢？我也想写古体诗或者词，可是太难了。”  “古典诗词，难就难在格律太严，但也正因为严，才让诗人们琢磨出那些流传千古的经典名句。”  “古典诗词的语言和意境都美的令人叫绝。”  “对现代诗我也是喜欢有韵的。我觉得诗之所以叫诗，有别于其他文体，首先是有韵。只是把一些句子分行排列，没有韵律，总觉得缺乏诗的味道。” “我也有同感。峰山，你就动一动你的诗兴吧，我很想看看你的诗呢。陪我写一首吧。”  “好，不能扫你的兴，我也写一首。可是没有纸和笔怎么写？”   “用短信打,打完了互相交换。”  “嘿，你真有办法。”          

    ............

    仙霞先给峰山发过来了，峰山随即也给仙霞发了过去。两个人互相欣赏起来。

    峰山津津有味的读着仙霞的诗：“阳光如此明媚/风如此清爽/花儿仰起笑脸/草儿散发着芳香/多么醉人的诗情画意啊/怎不让人激情荡漾/生活中怎能没有诗呢/那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时光。朋友，拥抱美丽的大自然吧，让我们一起吟出华丽的诗章。享受诗意的生活吧，诗，会让你脱离庸俗，让你变得纯真而善良。另外，我悄悄地告诉你，诗，还能激起对爱情的遐想......”

    仙霞也在兴致勃勃的读着峰山的诗：“天空辽阔而晴朗，多么令人心驰神往。那朵朵白云，是鸟儿的殿堂，鸟儿在云间自由歌唱。我向往着像鸟儿一样，在理想的天空翱翔。可是，我四处求索，哪里有属于我的翅膀？/那一棵棵挺拔的树，被浓绿的叶子簇拥，那一片片绿色的叶子，打扮着树的妆容，绿叶是生命的颜色，绿叶是青春的象征，我向往着像树叶一样，随着树枝欣欣向荣。然而，有一片树叶被风吹落，我怀疑，那是我的命运——孤独彷徨的飘零。”

    读完仙霞的诗，峰山感慨的说：“太美，太浪漫，像你的人一样，又美又纯真！”  

    仙霞读完峰山的诗没有发议论，而是接着给峰山发了一条诗一样的短信：“勇敢地飞吧，我帮你插上翅膀。蓬勃向上的成长吧，你不会孤独彷徨。有理想的人不会沉沦，风不会把你吹落到地上。”

    峰山看完仙霞有发过来的短信，满怀感激的看着仙霞，眼睛潮湿了。仙霞温柔的说：“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吧，我陪着你。”

    忽然一只美丽的蝴蝶飞来，仙霞又跳跃着去追蝴蝶。蝴蝶落在一丛绿色的植物上，仙霞蹑手蹑脚地向植物靠近，生怕惊动了蝴蝶。峰山说：“我帮你捉住它。”  仙霞急忙摆手：“不要捉它，我只是近距离欣赏一下。捉住它，它就没有生命了。”  峰山说：“对，这是一只很美的蝴蝶。” 当峰山靠近的时候，蝴蝶又飞了，而且飞的很高很远。仙霞娇嗔地推了峰山一把：“都怪你。”  峰山负疚地说：“怪我，干了一件焚琴煮鹤的事。” 仙霞遗憾的盯着远去的蝴蝶，越飞越远。

    突然，峰山说：“你看这是什么？” 仙霞顺着峰山的手指看去，在一丛绿油油的叶子下面，挂着一串串野葡萄。有青色的，有黑色的。仙霞问峰山：“这是什么？”  “野葡萄。”   “好吃吗？” “好吃。”

    峰山摘下一串黑色的给仙霞。仙霞说：“这发黑的是不是坏了，不能吃了？”  峰山坏笑了一下恶作剧地说：“我吃黑的，把青的给你留着。”  “这不是有很多青的吗，你吃黑的干嘛？”  仙霞摘下一串青的，从上边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咬了一下又酸又涩，急忙吐了出来。峰山嘿嘿地笑了。仙霞从峰山手里摘了一颗黑的，尝了一下却是甜的。她看见峰山幸灾乐祸的笑，知道上当了。她摘下一颗葡萄粒向峰山扔去，峰山躲闪着跑起来，仙霞追着用葡萄粒打他。跑着跑着峰山突然站住转过身来。仙霞收不住脚步，一下子撞到了峰山的怀里。峰山顺势抱起仙霞原地转了一圈。仙霞搂着峰山的脖子，翘起脚吻了他的一下，峰山在仙霞的额上回吻了一下。两人相拥着，互相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像经历了一个重大事件，两人都庄严地沉默着。为了打破沉默，峰山轻轻地问：“你吃的葡萄酸吗？”  仙霞捏了一下峰山的鼻子：“坏小子，你明知道是酸的，还让我吃。” 峰山捋着仙霞耷拉到脸上的一缕头发：“傻妮子，不知道葡萄熟了发黑吗？” “我只知道市场上卖的葡萄是那样，这样的野生葡萄我根本就没见过。”  “傻妮子，傻妮子，傻妮子。”  “坏小子，坏小子，坏小子。”

    峰山深情地看着仙霞。仙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抬手把脸上的头发向后拂去。  “别动。”峰山捏着仙霞的这一缕头发不撒手，“这一缕头发在这里飘着更好看。”  “真的假的？”仙霞撒娇的白了峰山一眼。  “真的很好看，别有风情。”  “这可是你说的哈。”仙霞装作不情愿的样子，“那我就留着这缕头发，像个傻子一样。要是难看可不怨我。”  峰山端详着仙霞这一缕头发，从右边额角上垂下来，飘浮在眼角和脸颊上：“就留着，这样有点傻傻地样子才更可爱。” 仙霞捏了一下峰山的鼻子：“坏小子。”  峰山拽了一下仙霞这一缕头发：“傻妮子。” 

    仙霞盯着峰山看了一会儿，低下头说：“做我的男朋友吧？” 峰山拍了拍仙霞的肩膀：“看，那里又来了一只蝴蝶。” 仙霞抬头看去，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只很小的蝴蝶。接着峰山又说：“咱们该下山了。”

    仙霞很失落地跟着峰山下了山。从下山到乘上出租车，再到下车分头走，峰山始终没说话。而仙霞一直在想：“我说的那句话，他到底听见还是没听见？”

    突然，仙霞收到了峰山发来的短信：“仙霞：对不起。你是个好姑娘，但是我们只能做普通朋友，甚至普通朋友也做不成。我一直没又勇气告诉你，我是农村人。是外地来承天打工的农民工。谢谢你给我爱。”

    看了峰山的短信，仙霞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没弄清峰山是干什么的，可是她绝没想到他是外地人，更没想到他是农民工。因为峰山与她印象中的农民工完全不同。她见到过的农民工大都是灰头土脸衣冠不整。不是言行粗俗就是木纳笨拙。而这个李峰山却是谈吐不俗，举止文雅，穿戴也整洁时尚。和城市里的白领没有差别。他是不是开玩笑考验我？仙霞不相信这是事实。转而又想，如果他真是农民工怎么办呢？断了吗？刚这么一想，她心里就一阵疼痛。不能！绝不能！他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若把他挖出去，我的心会流血而死。进入谈恋爱的年龄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孩儿，而且是失而复得。我天天想天天找的就是他。如果再换一个人......不堪设想，没有人可以替代。就算他是个农民工，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他是个会写诗的农民工。 我太喜欢他，太爱他。大学到现在一直单身，不就是为了找一个中意的人吗？

    在现在的社会风气下，仙霞的恋爱史令人难以置信的简单。初中三年一直是在妈妈的班级里，那时候正是初中学生谈恋爱风行的时候，妈妈对他管教很严。不管是作为老师还是作为母亲，她都坚决反对孩子早恋。只要发现班上的男生女生过于亲密，她都要进行严厉的批评。对自己的女儿更是严上加严。在学校里严密监视，回到家里谆谆教导，把早恋的危害说的天昏地暗。并威胁女儿：“你敢谈恋爱我就把你赶出家门，把你送到劳教所去。”仙霞虽然听得很烦，但是她也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既然小孩子谈恋爱不是好事，何必去谈呢。

    高中三年虽然不在妈妈身边了，但她也懂得了早恋的害处，知道恋爱是件严肃的事。虽然有不少男孩子追她，但她能做到洁身自好。进入大学妈妈对她说，读书期间不能谈恋爱，先把学业修好，参加工作后再谈恋爱也不迟 。可是大学里的生活环境毕竟是自由开放的，而且远离妈妈。闺女大了不由娘，这句话也不是凭空想出来的。大二大三期间，仙霞瞒着妈妈谈过两次恋爱。也都是男生追她，她从没有主动追过男生。 第一个谈了半年，始终不温不火没有激情，最后无疾而终。第二个开始还有点感觉。可是随着了解的深入，她发现该男生很浅薄很庸俗。当男生提出同居时她毅然地和他分了手。没有人相信，到现在仙霞仍然是处女之身。

    大学毕业后，父母调动一切关系把她安排进了银行。这时候妈妈倒鼓励她谈恋爱了：“年龄不小啦，有合适的男孩儿赶快谈一个。”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都是有心插秧秧不活，无心栽柳柳成荫。妈妈不允许的时候，正是谈恋爱的旺季，而旺季一过便是淡季。银行的基层单位大都是女的多男的少，而且男的大都结了婚。仅有的几个光棍儿，那都是上帝钦定的光棍儿材料。不是长相令人费解，就是品质让人扼腕儿。总之没有入她法眼的。

    眼看要到二十五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妈妈如火烧眉毛，三天两头问仙霞有男朋友了没有。仙霞却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急什么？缘分未到。”

    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当然也经常幻想心中的白马王子，可是却一直没有出现。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白马王子没有来，李峰山却像一头野牛似得撞开了她的心扉。这头横冲直撞的野牛，瞬间就占领了她的全部心灵空间，任她怎么赶也赶不出去了。

    可是现在，这头野牛似乎要走出她的心房，要离开她。如果他走了，她心里头那个空间会永远空着，再也不能充实！而这种空虚落寞是无法承受的痛苦！仙霞抿心自问：“我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看得出他是爱我的，但是他却不敢爱我！我也爱他，可是却在犹豫！难道就因为他是农民工？！这不公平！这太残忍！不能，我不能失去他。也不能让他失去我。峰山啊，你不能离开我，我也离不开你。”

    仙霞突然悟出来了，峰山说的修理地球，就是种地的农民。他之所以对她冷淡不主动，就是对他俩之间的差别有顾虑。仙霞想：“我若不打消他这种顾虑，他就会对我越来越疏远。我必须消除他的顾虑。”于是，仙霞毅然决定明天去看峰山。

    仙霞从衣厨里选了一身最旧的衣裳，一条发了白的牛仔裤，一件暗红色粗格子带点折皱的衬衣。她想让自己尽量贴近农民工。穿好衣裳又开始梳头，像往常一样，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在束马尾辫的时候，她特意从前边分出一缕头发搭在额角上。束好辫子，她拽着这一缕头发捋了又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做个鬼脸，在心里对着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峰山说：“这么一缕头发耷拉在脸上，有什么好看的？真是个怪人！”

    打扮停当的仙霞，匆匆走出家门。来到街上她才拿出手机给峰山打电话，在家里打她怕让爸妈听见。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拨通了电话，仙霞说：“我想去看看你。”  峰山显然是犹豫了一会儿：“你还是别来吧，这里又脏又乱。”  “我一定要去，你告诉我怎么走？”  “要不你等着，我去找你。” “不，我就是要看看你那个地方。”  “也好，省得你以后在牵挂。”  “少说废话，快告诉我去哪里。”  “你坐38路车，到二十里堡下车，等着我去接你。” ............

    仙霞一下车就四处张望着寻找峰山。若不是峰山个子特别高，仙霞还真认不出来。他今天穿一身浅蓝色工装，手里提着一个桔黄色安全帽，站在离站牌稍远的地方，正在四处寻找仙霞。

    仙霞看见峰山没有发现她，便绕到峰山背后，学着男人的声音说：“请问这位是李峰山先生吗？”  峰山转过身先是愣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仙霞，哈哈的笑了：“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这样子不好看吗？” “你穿什么都好看，只是认不出你来了。” “我也想干地表工程。” “哈哈哈哈......”峰山有些尴尬地笑了，接着又说，“你到这破地方来干什么？除了泥就是土。”  仙霞把头一歪，努着嘴说：“因为这破地方有个坏小子，所以我非来不可。”

    峰山异常感动。看仙霞这一身打扮就知道，她是在看了他的短信以后专门来看他，以证明她的诚意。一个花骨朵似的娇嫩的女孩儿，为了他，到这样一个尘土飞扬，垃圾遍地的施工区来，让他心疼。他轻轻地拍了一下仙霞的肩膀，又捋了一下她额前那缕头发：“唉，傻妮子。” 仙霞抬起手捏了一下峰山的鼻子：“坏小子。”

    峰山拉着仙霞的手说：“咱到别处去玩玩吧，别到工地上去。”  仙霞执怮地说：“我就是要看看你工作和住的地方，体验一下你的生活。”  “不光是脏，你一去他们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你。”  “看就看呗，反正早晚得让他们看。只要不给你丢脸就行。”  “我骄傲还来不及呢，能怕丢脸？”  “那我就看你为我骄傲一回呗。”

    仙霞是诚心诚意的。峰山只好牵起仙霞的手，往工地走去。

    憨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他总是比别人先发现周围的新事物。他正在脚手架上搬砖，突然发现远处有一对男女往这边走来。立刻吹了一声口哨，开始发布新闻：“大家注意，我发现一个重大情况。东南方向有一不祥之物往这边移动。请大家忍住，挺住，抗住，不要分散注意力。要注意安全。”

    虽然大家都知道憨柱那咋咋呼呼虚张声势的毛病，但是这些生活单调而枯燥的人们，也确实想看到一点刺激的东西。所以都本能的向憨柱说的方向看去。憨柱一边快速的忙碌着，一边继续他的演说：“谁有本事去抱抱那个穿红褂儿的，我买一箱啤酒给他喝。”   有眼尖的说：“憨柱，你仔细看看那是谁？”  憨柱大大咧咧地说：“管他是谁，先痛快一下再说。”说着又往那边仔细的看了看。突然憨柱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得嘎然而止。接着又惨叫起来：“俺娘哎，老天爷作证，我可没说峰山哥的半句坏话。”  “哼，刚才你说的那些话还不算坏话？等会儿我说给峰山哥听听。”有人吓唬憨柱。 “峰山哥呀，不知者不怪呀，我没看清是你。我现在给你平反，谁敢抱你的女朋友，我罚他买啤酒给你喝。”

    大家嘻嘻哈哈的一阵笑。张宗理因为在地下，不知道大家笑什么。便问憨柱：“你又看见什么了？咋咋呼呼的。”  憨柱说：“宗理哥，你快看看，和峰山哥在一起的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咱们那天见的那个？”  张宗理当然是早知道，只是他一直为峰山保密。峰山告诉他仙霞今天要来，他觉得这事儿也应该公开了。便说：“肯定是她，别人峰山也不认识。”

    憨柱立刻又咋呼起来：“还是峰山哥有办法呀！先让她崴脚脖子，再背她去医院，今天领着来工地，下一步就领着去咱青石沟，到峰山哥那间小屋里去啦。”  张宗理肯定的说：“不久的将来，就是咱青石沟的媳妇。” 憨柱说：“见了她我是不是该叫嫂子呀？”  张宗理摆摆手：“不行，太早，现在只能叫姐姐。”

    峰山和仙霞走近了。张宗理急忙来到大门外边迎接，笑哈哈的说：“妹妹来啦，欢迎你呀。”  峰山向仙霞介绍：“这是我大哥，是我们施工队的副队长。”  仙霞大方的伸出手：“你好大哥。”  张宗理很礼貌的握了仙霞的手。由于前次的恶作剧，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

    憨柱在脚手架上朝着仙霞喊了起来：“姐姐，什么风把你刮到俺这里来了？你的脚早就好了吧？” 仙霞脸红了一下笑着说：“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那一声口哨害得我。”  憨柱一看仙霞和他开起了玩笑，更加张狂起来：“好哇，峰山哥，你既然出卖我，就别说我出卖你。实话告诉你，姐姐，是峰山哥想叫你回头让他看看，我才吹的。”

    仙霞含羞的斜了峰山一眼。峰山红着脸说：“你甭听他咋呼，我这个小兄弟，你八张嘴也说不过他。”

    这时候一个师傅在脚手架上喊道：“峰山，你过来看看，这个檐角这里这样弄对不对？” 峰山走过去仰起头看了看：“不对，还少一层砖，再垒上一层才行。” 又有人问：“峰山，沙子不多了，下午恐怕就不够用了。”  峰山说：“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十二点前就来。”  又有人问这问那，张宗理忙过来替峰山一一答复。又对峰山说：“这里有我，你和小王到别处玩儿去吧。这里尘灰暴土的又不安静。”  仙霞爽快的说：“没关系大哥，我就是特地来感受一下你们的生活。”  峰山笑着对张宗理说：“她想参观一下我的办公室。”  “哈哈哈......”张宗理笑的弯了腰，“别不知道丢人啦，还办公室，干脆叫总统套房多好。”  峰山自嘲地对仙霞说：“那是我的多功能豪华办公室，既可办公又可当宿舍，也可做仓库。我怕你看了以后会迷恋，还是不去吧。”  仙霞也调侃地说：“这么好的地方，我还真没见过。让我开开眼界吧。”仙霞推了一下峰山，“走，去看看你的办公室有多豪华。”  仙霞刚一迈步就被一块砖头绊了个趔趄。峰山立刻扶住她：“这种地方，你根本就适应不了。”  仙霞认真的说：“时间长了就适应了，下次来我就爬到架子上去试试。”  “你又何苦呢？” “为了那个坏小子。” “真是个傻妮子。”

    来到那个铁皮板房门口，峰山敞开门，指着里面不好意思的说：“这里头没法进去。”  仙霞往里一看的确很乱，像个仓库。若说做办公室和宿舍，那是不可思议的。但她还是走了进去。靠墙角一横一竖两个用砖头和木板搭成的床铺。一个铺上面放着卷起来的铺盖。另一个铺没有人睡，看来是当桌子用。上面放着吃饭和洗漱用具，还有些其他东西。除了铺边上走人的空，其他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铁锨、水泥斗子、小车等等。仙霞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真够辛苦的！” 峰山笑笑：“我们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苦。咱们到外边去吧，这里太......” 

“在这里坐一会儿不行吗？”  “嘿嘿，你看有东西坐吗？” “你平常怎么坐？” “我做铺沿。” “噢，那就在铺沿上坐会儿吧。”  峰山急忙拉住仙霞：“你不能坐。” “人家来了客人都是让座，倒茶。你倒好撵着客人走，我偏坐。”仙霞说着就往铺上坐。峰山又挡住她，急忙把铺盖铺开，把被子叠起来，把床单拉平，用枕巾抽打一遍：“坐下吧。”  仙霞笑笑：“不用那么客气，我也不是那种娇贵的人。”  峰山也笑着说：“反正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仙霞看见铺头上有几本书，便翻起来。一本建筑设计学，一本罗素传，还有一本徐志摩诗集。她问峰山：“你也喜欢罗素？”  “谈不上喜欢，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人。他来过中国，想知道他对中国有什么看法。”  “看来我俩的兴趣爱好相同，除了建筑设计学我没有，这两本我都有。”  “但是我们的身份地位不同。”  “不要想那么多好不好？”

    仙霞看见峰山一直站着，便拍拍铺沿：“你也坐下吧，在你屋里还得我让你。”  峰山拿一个水泥袋垫在小车上坐下。仙霞撇了一下嘴：“不愿意和我坐在一起，还是嫌我占了你的地方？那你坐这里我坐那里。”  峰山只好坐在了床铺的另一头。仙霞又笑了：“据专家说，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是六十公分，你不用坐那么远。”  峰山揶揄地说：“你是贵族我是草民，不能坐的太近。”  “你是个素质很高的人，不该这么自卑。”  “这自卑是与生俱来的，小时候在村里，只要看见一个陌生的穿漂亮衣服的，都得躲的远远的。生怕人家嫌弃。看见上面下来的工作人员更是诚惶诚恐。久而久之，这种自卑便成了性格中的一部分。”  “和我在一起你也有这种感觉？”“当然有了，像你这样人又漂亮、学历又高、工作又好、家庭条件优越，和我们有天地之别。”

    仙霞一下子坐到峰山身边，使劲搂住他的胳膊：“你这么说，倒让我有一种自卑感了。”  “你那叫优越感。”  “你是这里的头头儿？”  “说好听点儿叫施工队长，说难听点儿是个小包工头儿。”  “包工头儿不就是老板吗？”  “就算是吧，也是个最小的老板。”  “大小都是老板。”   “我倒也有当大老板的野心，只是经济实力不够，缺少资金。我们这一行就是凭技术和设备挣钱。只要有技术人员，有大型设备，就能干大活儿赚大钱。技术我不愁。我学过建筑施工和建筑预算，都有证。垒砖砌墙，看图挂线，我都干过。 我自己可以培训技术人员。现在正自修建筑设计，将来可以考证。可是添置设备需要钱，而且需要很多钱。没有设备就等于一只鹰没有翅膀。”峰山像遇到了知音似得，把自己心底里的想法全说出来了。在此之前他只对张宗理说过。 “你贷款不行吗？”仙霞的职业敏感使她想到了贷款。”  “也不是不想贷，我也在老家咨询过，像我这种规模的人家不贷给。又要注册资金，又要担保单位，我只能望洋兴叹。在承天市我们外地的更没指望。”  “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仙霞被峰山的创业雄心感动了。 “噢，对了。”峰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得，“我忘了你是银行的，你要肯帮忙肯定能行。”  “不敢说一定能行，但可以试试。”  峰山一下子兴奋起来：“如果有了一定的资金，我就创办一个正规的建筑公司。开始规模可以小一点儿，用滚雪球的办法，一步步做大。只要公司做大了，哪个领域都可以进入，事业就会越干越大。”  “你一定会成功的。”仙霞听了峰山的叙述，更被他的魅力倾倒了。这是一个既有文艺范儿，又能办实业，有志气有能力的小伙子。这样的人还在于他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吗？他说过英雄不问出处。

    仙霞心情激动的望着峰山的眼睛，严肃的问道：“你到底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峰山却是心情沉重的说：“你应该能感觉到，我不是一般的喜欢你，我是深深地爱上了你。可是我不敢做你的男朋友。”  “为什么？” “我怕伤害到你，因为我们不在一条地平线上。”  “你不要想得太多，只要你我相亲相爱，什么障碍也不能把我们隔开。”  “你对我的爱，我丝毫也不怀疑。本来我已经不相信爱情了，是你又让我相信世间是有真爱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忍心让你受伤。世俗的力量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