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十三章）

很奇怪，嫂子这次有点反常，听了好事者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地讲述和表演，嫂子先是不说话，后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就该干啥干啥去了，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听到这回事一样，好事者只好悻悻而归。不过，那天晚上，我听见嫂子还是哭了。

种玉米的时候，还是民友哥帮忙和嫂子一起撒的化肥。日子照旧那样平静的过着，只是嫂子更加不太爱不出门了，也很少和别人说话了，她每天除了上班、下地干活、回家顺带拔些猪草，就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民友哥天天都会来我家一两次，来了也不闲着，不是抱抱孩子，就是帮嫂子修修这、补补那。

星期六黄昏时，本来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从北边翻滚而来，一会儿就铺满了整个天空。随着一道闪电，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伴着震耳的轰隆隆的雷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打闹了半天的欢欢和乐乐一下子变得安生了，吓得坐在炕上悄悄地往嫂子的跟前缩，嫂子坐在炕头绣着鞋垫，看着欢欢和乐乐的样子，哄着他们让快钻进被窝里睡觉。小威威睡着了，打雷和闪电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十几分钟过去了，雷声更大了，好像要掀开房顶似的，乐乐吓得尖叫了一声，一头钻进嫂子的怀里，十二岁的欢欢碍着男子汉的面子没有出声，但明显的更靠近了嫂子。我坐在嫂子的炕沿上，也不敢回我的卧室去睡。

嫂子继续绣着鞋垫，“咦，半天咋不见小威威动一动呢？”

嫂子这样说着，就过来看躺在炕的另一头的小威威，“哎呀，不好，他发烧了。”嫂子动了动孩子的头，他没有反应，嫂子赶快撕了几下孩子鬓角的头发，他还是没有醒来。

嫂子都快要吓哭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叫民友哥，当时我也不知道害怕了，给嫂子说了一声带上草帽就出去了。民友哥住得并不远，就和我们隔了几家，我顺着房檐底下一路小跑过去，叫了民友哥后，就又跑了回来。我前脚踏进门，民友哥后脚就跟着进来了。他一句话也不说，拿起个小被单很快的包好小威威，再把小威威裹在自己的雨衣下面，向着外边的雨幕中冲去。嫂子傻了似的看着这一切，等到民友哥出去了，才反应过来，她给我说了一句：“你今晚就睡这边。”后，也一头冲出门去了。

到了镇上的医院，幸好有医生值班，民友哥抱着威威跑到医生跟前，迅速解开怀里小威威的被单，让医生诊断。这时嫂子才从后面追上来了，她气喘吁吁地问：“孩子到底怎么样啊？”没有人回答嫂子的问话。医生用听诊器检查过之后，顺手取了一根火柴棒在威威的脚心轻划了几下，然后迅速地从医药架上取了一瓶药，熟练的插入威威的头皮上，又加了半支注射液进去，说：“孩子是急性脑炎，还好抱来得早，再晚一些就麻烦了。”说完，就吩咐民友哥和嫂子提着吊瓶抱着孩子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去，他自己坐在桌子边打盹去了。

雨小了，民友哥搂着威威坐在那儿，他眼睛一刻也不离开威威的脸。嫂子出来得急，只带了一顶大草帽，她的全身湿透了，水从衣服上滴下来，她惶恐地看着民友哥：“都是我没看好孩子，都是我的错，看着孩子睡着了，我想着刚好能多干点活，所以……”

民友哥转过头，看着站在一侧的嘴唇有些发青的嫂子，一丝怜爱氤氲在他的眼底，他愣了愣神，恍惚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嫂子，你不要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

听了这话，嫂子心里释然了一些，她在民友哥的身边坐下来，侧着脸也看着威威。民友哥搂着孩子，他的高大更显出孩子的弱小。

多么小的生命啊，还没有半个胳膊那么长，就这么一个小小的生命，也将会一天天地长大，会说话、会唱歌、会结婚、会生子……不知道小威威将来又会过上怎样的日子呢？嫂子又想到了欢欢和乐乐，她好像很少像看着威威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们。那时候多忙啊，哪有时间像这样看着孩子呢？怀欢欢和乐乐的时候，就没有歇息过一天，自己挺着大肚子也要去地里干活，就为了挣那几分工分，欢欢还是在劳动回来之后去井边洗衣服时生下来的。为了不让当队长的老公为难，自己处处都要比别人干活干得好，干得多。坐月子只休息了两个星期就下地干活了，就这样，为了给孩子在劳动间隙匆匆吃一口奶，也有人背后偷偷地说是搞特殊。乐乐会爬了，因为担心他从婴儿车里爬出来，就用一条围巾把他捆在车子上，担心欢欢跑出去丢了，走的时候就锁上门。但是，她从来没有觉得日子苦过，有那么一个强壮的汉子可以依靠，心里是踏实的，天塌下来也不害怕。可自从他走后，哪一件事情不让自己操心呢？猪圈得自己砌，麦子得自己一袋一袋的扛，就是房顶漏了，也得自己上房去补，更没有时间看孩子了。还记得欢欢五岁，乐乐两岁的那一个冬天，也就是他才走的那一年冬天，为了孩子在家能暖和些，她下地时把炕烧得热热的，然后关上后门，锁上前门走了，没想到竟然引发了一场火灾，被褥都着火了，孩子吓得跑到门厅哇哇大哭，幸好隔壁有人，砸开了锁子，才扑灭了火。自此之后，只要下地干活，就带着孩子，风风雨雨的就这样也长大些了。

想到这些，嫂子看了看坐在身边小心翼翼地搂着威威的民友哥，他低头看着孩子，焦急、关切，一动不动的坐着，这让嫂子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小威威能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爸爸的呵护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欢欢和乐乐都不及他呢。

“大夫，大夫，孩子嘴唇在动呢，像是要吃东西。”民友哥喊起来。

大夫出来了，用他的水杯倒了些水，让嫂子喂给威威。

嫂子站起来，弯着腰，慢慢地给孩子喂着。

大夫一扭头，看着正在给孩子喂水的嫂子，好奇地问：“你是杨建利的爱人吧？”

嫂子头也不抬地说：“嗯，就是。”

大夫笑着说：“我和他一起上过学的，你们结婚时我还去过你家呢，他现在还好吗？”

嫂子停下手中的勺子，但只是片刻的时间，“我现在也不知道他好不好，他已经离开家七年了。”

大夫惊讶地问：“你们离婚了？不会吧？”

嫂子苦笑着：“没有，我们哪有那本事。”

大夫来了兴趣：“那他为什么走？七年都没有回来？”

嫂子没有说话

那大夫想了想，说“看来我两年前见过的一定是他了。”

听了这话，民友哥抬起了头看着大夫，嫂子也直起腰来，失声问道“你说什么？你见过他！”嫂子一把抓住大夫的手说：“两年前见的？在哪儿见的？”

那大夫向后退了两步，嫂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手。

大夫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两年前，我去甘肃天水时，在一家小饭馆吃饭，一抬头看见杨建利从门外经过，我特别高兴，没想到能在那儿遇见他，就放下饭碗出去和他打招呼，谁知道我越叫他，他走得越快，我追了几步，想着自己饭还没吃完呢，也就没有再追。”

嫂子上前一步，对着大夫的脸，急切地问：“你确定是他吗？是杨建利吗？”

大夫肯定地说：“的确是他，因为我正吃饭时，他正好也向饭馆里看了一眼，我确定他也看见我了。”说完，他又指了指民友哥“那你们这是……”

“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嫂子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