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二十三章)

三爷死了，是在秋收完后的一天早上。听说是丽萍嫂那天早上给三爷端洗脸水时发现的，也不知道是晚上的什么时候走的，无病无痛，无声无息地走了。村里老一辈的人都说这是三爷这辈子修来的好福气。三爷的好福气还表现在他走的时日上，秋忙刚刚结束，人们都还没有出去做工，趁着乡党们都在，多的是青壮年劳力给他抬棺材，加上天气也转凉了，尸体存放三天也不会碍事。只是按照我们的习俗算下葬的日子的话，就有些说不准应该是明天还是后天，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凌晨走的。最后，大儿子世文叔说是放在后天下葬，这样能有充分的时间过丧事。二儿子世学叔和三儿子世明叔对于这决定没有提出异议，事情也就这样决定了，只是二婶和三婶在背地里偷偷骂着世文叔的鬼精明，说是老大故意这样做，是不愿意给他们留想简单过丧事的借口。

三爷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当时分家时，家当分得很顺利，轮到了分老人时出现了问题，两个老人分给三个儿子分不公道，为这事，兄弟三人默不作声地坐了大半夜，谁都不开口说出个办法来。三爷在村上也算是有点脸面的人物，常常去给别人家主持分家，现在到了自己家，遇到这样的场面，他再也不是那个倚老卖老侃侃而谈的有文化、有见地的长者了。给自己家分家的那个晚上，他连声叹气，一句话不说的黑着脸坐在炕边的椅子上抽着烟，他只想看看他的三个儿子会把他怎么办。最后，还是世文叔脸皮比较薄，他扛不住这样的尴尬，打破了沉默。他提出他抚养一个老人，让老二、老三共同抚养一个。他的话音刚落，世学叔和世明叔就很快地表态道：“好，这样好，妈还可以给你们看孙子、做饭呢。”三爷狠狠地在炕沿上弹了弹烟灰，瞪着眼说：“好吧，就这样，你们觉得公平的话就这样决定了。明天就让你妈搬你大哥那边去吃住去。”自此以后，老两口就被分居了，三婆住在了老大那边，三爷住在老二这边，老三每个月付给老二一百块钱的生活费。三婆在世文叔那儿住了没半年时间，就去世了。世文叔给三婆过了丧事，老二、老三一分钱也没有出。现在轮到三爷了，世文叔就不用管了。

三爷的尸体被停放在世学叔家的门厅里，他靠着墙，躺在一个两边被长条凳子支起来的大门板上，身上穿着黑底大铜钱形的暗花纹长袍，腿上穿了一条宽宽的棉布做的黑色裤子，脚上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嘴里衔着一枚不知道是清朝什么年间的铜钱，脸上盖着一张黄表纸。整个人躺在那儿，好像比活着时缩小了一些尺码。身上盖着的窄窄的轻飘飘的仅有两层布薄的花被子，要不是压在三爷的身体两侧，一阵风吹就会掉下来。三爷孤独地躺在那儿，现在还没有人闲着守他，他的远嫁的女儿明天才能赶回来。从他身边来来往往、忙忙碌碌走过的人都急着去置办各种过丧事用的东西去了，像：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要用的桌椅、碗筷、大的锅灶等用具是要去租的；自己家的孝子孝孙们要穿的白孝服也是要租的，三爷前面灵堂及灵堂上摆的各种纸做的仙鹤、金童银女、摇钱树、金山银山等要着急着去买的；门口的白灯笼也要赶紧挂起来；还要快快安排人去给亲戚朋友报丧去。卧室里还有几个上了年龄的女人忙着一家家的数着亲戚可能会来的人数，剪着头上将要包着的孝布。嫂子也被丽萍嫂叫来给帮忙做饭。我们和三爷家是同门同宗，我的太爷是三爷的亲叔叔，所以，我们全家这三天的吃喝就都在三爷家了。欢欢玩的不知去向，乐乐在忙碌的人群中和他的小伙伴们不停地追赶嬉戏着，像过大年一样。

晚上，三爷的儿孙们原本是应该守灵的，但由于过丧事的忙乱和劳累，这事情也就分派着干了，这第一天的晚上就是三爷的大孙子展鹏哥来守灵。他招呼了近二十个人来到三爷的灵位前，支起了两桌麻将桌，这些人打牌的坐了一层，围观的人又是一层，喊吃牌的，叫碰牌的，摸胡牌的声音此起彼伏，嗑瓜子，开玩笑的闹成一片，好不热闹。民友哥和另外的两个人从地里给三爷挖墓才回来，嫂子给他们几个炒了两荤三素五个菜，又烧了些稀饭，蒸了一笼的馒头。他们三个坐在院子大口的吃着，议论着挖墓的情况。二婶说她累得支撑不住了，说是让嫂子在晚上十二点多给在三爷灵前打牌的人做顿饭吃，嫂子收拾着锅碗答应了。吃了这顿饭的人一般都是会守灵到天明的，除非十二点之前走。

十一点多时，围观看牌的人渐渐散去了，尽管展鹏哥不停地给他们发着烟，但现在剩下的除了在一边看牌的民友哥，就只有八个人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说是困得不行了，也该回去休息了，展鹏哥极力挽留也没能留住他，只好自己亲自上场支撑三缺一的摊子。民友哥不会打牌，还是坐在旁边看着。他一会儿去给三爷换上新的一对白色蜡烛，一会儿把快要燃尽的香给续上，要么给三爷床底下点着的长明灯添一些菜油。十二点半时，嫂子给玩牌守灵的这些人煮了汤面吃，民友哥推说自己晚饭刚吃得晚，就没有再吃。

夜静了，坐在门厅里，只能听见麻将落在桌子上的声音，打牌的人很谨慎地看着牌，抽着烟，门厅里烟雾缭绕，没有喧闹的声音了，只有三爷灵前的蜡烛有时候传出燃烧时的滋滋声。

嫂子在院子的厨房里洗好锅碗后，进了门厅，准备回家休息。她给展鹏哥说了声让留意三爷灵桌上的香蜡后，又给坐在麻将桌旁的民友哥说：“你也该休息了，明天还得早早去给三爷挖墓呢。”民友哥答应着站起来，和嫂子一道走出了三爷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