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尴尬之不会会车4-6
四
有一天他趁着午休的时候,去了刘姐家。
刘姐是海豚哥姐姐的同学的姐。在某街道办事处公干,不久前刚刚提拔了纪委书记。姐姐与她的同学都不在A地居住。小时候大家都生活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县城,从小学就在一起同学,一直到中学毕业才分开。之后海豚哥与父母一块迁到了A地,姐姐已经成家,就留在了县城。而她的同学则上大学去了省城,从此分别再无消息。有一回姐姐来A地娘家看妈,她的同学来A地看姐,多年不见的两人在街上不期而遇,亲热的不行,嘘寒问暖的说个没完。巧的是她姐家与海豚哥的家就住在一条街上,离得也并不远,只是中间一些密密麻麻的铁道,天然地把他们隔开了。刘姐家住在铁道南头的那一片楼房上,海豚哥一家住在在铁道北边的棚户区,因为生活和工作的重心不同,她们一出门习惯向南,而海豚哥一家出门就向北,南辕北辙的就很陌生,因为这层关系,后来就有了走动。再后来因为刘姐老公的意外去世,对她的打击很大,刘姐异常悲痛、消沉,令海豚哥老爸老妈很担心,就把她和孩子一起接到家里来住,像对自己女儿一样,耐心开导,细心照料,使她渐渐的走出阴影,重拾生活信心。所以,刘姐内心非常感激这一家人;所以,当刘姐看到老妈为海豚哥的终身大事着急时,便很自然的想替她分忧;所以,又有了给海豚哥介绍对象这样一段事,这能证明他们曾经很近的关系。
海豚哥年少时沉迷于足球、文学等与衣食住行无关的东西,浸淫在自我之中。对于社会懂的很少,看不惯的东西很多;谈得来的人很少,谈不拢的人很多。这样时间长了就出现一个问题——跟小动物相处的较为融洽,但跟人的关系就不行,格格不入。在“正常”人的映衬之下,显得不是很“正常”,进而就影响到了个人问题。当时海豚哥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老妈急得不行,总说他是家里的肿瘤,早晚要把他从家里割了去,转圈托人给他保媒,而“海豚哥”有一个不是优点的优点,就是对相亲不抗拒,逆来顺受,甚至兴趣盎然。有一天,刘姐急老妈之所急的给“海豚哥”介绍了一个对象,说对方是土地局下属一个集体企业的会计,她父亲是土地局的副局长。老妈大喜过望,几乎用“双规”的手段:在规定的时间,把海豚哥押到规定的地点——刘姐家。海豚哥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先来了。她年纪应该有二十四五的样子,穿着一身当时很流行的蓝色运动服,袖子上和裤子上都绣着很耀眼的黄色杠杠。白皙的皮肤泛着健康的红晕,虽然不是人见人爱的双眼皮,可眼睛并不小,微笑的时候很会配合面部表情,显得生动又热情洋溢。见面时是人家先说的话,甚至抢在了刘姐的前面,大方地伸出手,我叫王华,很高兴认识你。洒脱、爽朗,气场很足,完全盖过了海豚哥,令他稍显猥琐。海豚哥被她打动了。此后的交往也证明了她的个性,开朗自信,热情坦诚,有男子风范。重要的是她并没有觉得海豚哥哪里不正常,反倒欣赏他脱俗,这出乎海豚哥的意料,这个不大的小城里居然还有与他频道相同的人,两人的感情升温极快,海豚哥感到生活精彩的演出拉开了帷幕。可接下来的情节却像飞机遇上了鸟,瞬间就失控了,一场恋爱变成了一场事故。出于对海豚哥的信任,她向他真诚地坦白了自己曾经的一段感情……这让海豚哥始料未及。他感谢她的坦承,感谢她没有欺骗自己,但却难以接受她坦承的过去!海豚哥内心的高傲和自尊,让他失去了判断、失去了自我!完完全全的失去了!
每个精神病患者背后都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同样,每一个大龄青年也有不愿触碰的心灵隐秘,往往都是刀刻斧砍留下的痕迹!当她把这一切印在你心上时,你的心同样也会流出洇瘟血迹。在海豚哥心里她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薄情。他越是极力想表现的不在乎,结果便越显露出刻意的掩饰。他无法表演得若无其事,正源于他无法释怀的举轻若重,虽然心里依然想她、放不下,但不能再去欺骗她,同时,也需要审视一下自己了。这种真诚极大地杀伤了她的自尊,她欣赏的那种特质,终于变成了他们之间的障碍,不可逾越——他们分手了。他用一个执念守护了自己对尽善尽美的理解与追求,用一个一生再没有改正机会的错误,证明了自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而这个不正常的人,却一直在表现正常。后来,在出了“不会会车”的典故之后,海豚哥通过这事想到了王华。他用“不会会车”来形容他们的分手,他们开着大灯,晃得对方头晕目眩、睁不开眼睛,自然就没法会车。
很长一段时间刘姐都为了这件事向海豚哥的老妈道歉,说大姨您千万别多想,我真是不了解情况,要不然我……随后又说这媒人真不好当啊、真不是谁都能当、谁都能当好的,我可是再也不敢了。从那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平淡了,又回到了过去那种南辕北辙的模式,交集少了许多。
海豚哥来到刘姐家楼下,看到刘姐的自行车就停在门口。说明刘姐中午在家。十多年了,这个车子没有换过,像个老熟人似的,只是又老了一些。他按下刘姐家的楼门号,很快就传来刘姐的声音,问是谁呀?他说我是……刘姐说我听出来了,马上到点了,我这就下来,你等着。刘姐真很快的就下来了,跟他说话的过程中顺手推起车,他就随着刘姐一起走。刘姐关切地说房子快动了吧。他说是。刘姐说你妈住的那个房是正房,是八四年以前建的,咱们市在八五年有过一次航拍,拍到的房子不管有没有手续都按有手续对待,没拍到的,又没有合法手续的就算违建了。你住的那个房是不是……他说是,我就为这事找你,看有没有办法。刘姐叹口气摇摇头,说不瞒你说,办事处和下边社区街道正在悄悄地摸居民的底,看看你的房屋手续是不是合法,是不是托人突击办的,你说这时候姐能有啥办法?海豚哥说不出话来,也想不出办法,就那样跟着刘姐走,那样子非常可怜。也许就是他的这个样子让刘姐不能接受,又仿佛她欠过他某种东西一直都没有偿还似的,刘姐停下脚步,说要不你去找一下王华吧!王华?海豚哥疑惑不解。刘姐笑了一下,笑的很吊诡。刘姐说王华现在是市土地局的科长了,这个事找谁都不如找她。海豚哥一时竟有点回不过弯儿来,怔怔的杵在那里。刘姐回头瞄了瞄他说,哎呀,我到点得走了,你去找她一下吧,能行的。你家房子的情况,我这边先不让下边上报。末了刘姐又说你不知道吧,王华现在还是一个人!刘姐骑着车在他眼前消失了,但海豚哥全没留意,呆呆的像那个中了大奖,却发现丢了彩票的蠢蛋。他使劲地搜索着刘姐说的这个科长王华和他藏在心里的那个王华的共同之处,争取把她们联系在一起,甚至还想把自己拼凑进俩个王华构成的拼图里。可这个拼图却满是碎片,混乱不堪,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心仪的、也是最正确的那一片,令自己茫然无措。海豚哥就这样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走去。
五
经过了几天激烈的思想斗争,海豚哥终于决定去找王华。
海豚哥又选了一个中午,一个阳光明媚得有点耀眼的中午,温暖的使人产生了早春已到的错觉。他总觉得中午休息时间,机关里会有一些娱乐活动,气氛相对活跃、轻松一点。到了土地局楼下时,他没走挂着牌子的楼门,他怕又被那里的门卫盘问来、盘问去。所以他特意多走几步绕行到平时只有车辆通行的院门。果然如他的想象,中午时分,这里很多人顶着阳光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地嗨皮,他们体内过多的荷尔蒙若不通过这种方式发泄掉,就没办法进入下午的工作。他快速地从球场边滑过,那里一阵阵的欢笑和叫好声此时都不能让他向球场上投去哪怕一眼。他全部的想法都是如何尽快地找到她的办公室,找到她本人,并且在心里一次次地构建着与她的见面模式以及场景。但进了楼门他才发现,这里正对着楼的前门,楼里很静,走廊里空无一人。他意识到刚才走的太快了,忘了找一个人问问王科长的办公室在几楼、人在不在。这时,他引起了传达室里的注意,门一开有人向他走来。他想既然躲不开,正好去问问,还未待张口,就听到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看见了她向自己走来,她就这样走过来,温暖的冬阳中,穿着薄薄运动装的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用毛巾擦着额头上的汗,一如既往的简洁大方、没有半点忸怩。她笑意盈盈在他面前站定。你……海豚哥几乎是脱口而出又瞬间语塞。她说我看着像你,就追进来了,还真是你!海豚哥好像没有转回弯来,一如既往的拘谨、放不开。说是,是,我太好认了。但看着她一头的汗水,不禁问,你怎么了?这一头汗……她笑着说吃完午饭打了会儿篮球。哦,海豚哥想起了刚才篮球场上一阵阵的笑语传动, 不禁为自己的语无伦次感到难为情。王华倒不在意这些,到我办公室坐坐吧。说着就以主人的姿态径自上楼。她没问海豚哥来此是否有公干亦或找其他人,都没有。她心里知道海豚哥是来找她的。因为刘姐已经给她通报过了他要来和来的目的,所以她已经了然于心、且胸有成竹了。快走到眼前的看门人见他们认识,就向王华哈腰点头,等于是与她办了移交手续,然后目送他们上楼。
她的办公室就在二楼,上楼只几步就到了,一个不太大的单人办公室。她让他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倒水。海豚哥依然有点局促,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说说过去,怕不合时宜;直入主题说房子好像有点太不礼貌。于是由局促发展成了窘迫。此时他才发现来时假设的一切都像个笑话,根本无从出口。最后还是她开口说这么多年没见,你挺好吧!他说挺好,又说你呢?她说我也挺好。她把水杯放在他面前,忽然笑出声来,说你看起来变化挺大的。他说是吗,哪里?她说你比以前更沉默了。他说是啊,本来沉默就是金,现在就是超白金了。海豚哥心想她说的对,近些年自己也发觉自己与人谈话、交流的能力越来越差了,不知是自己退化了,还是别人都进化了,总是与人恍若隔物;相反,内心的活动越来越丰富、天马行空的范围越来越宽泛。什么全球金融危机是怎么形成的、房地产泡沫为什么屡捅不破、以及中国电影为什么总是生产垃圾大片……她说你现在还写点什么吗?他不好意思地摇头。她说你的文笔很优美,放弃了可惜了!她说的情真意切,惋惜的表情溢于言表。不知怎么搞的,海豚哥忽然感到胸口慢慢的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还有点鼻子泛酸。
王华没让话题继续下去,直接跳到房子上,看来领导不是白当的,王华控制谈话的方向和程度驾轻就熟。刘姐没有说错,当话题说到房子的时候,王华没有半点思忖或迂回,直接就一口应承下来,说只要没出咱们这个市,不论是什么情况,她都会尽全力办好。结果顺利得完全出乎海豚哥的意料。他想起有人说过,从前的恋人就像水中月,得不到却永远让你心旷神怡。本来还想说那么几句藏拙露巧、聊胜于无的话,一来不使感谢表达的太俗、太廉价,二来想恰到好处地撩拨一下。在前女友面前,男人都想找一点从前的感觉。但还没待说出口,王华说下午上班时间到了,就不多聊了,以后方便的时候再联系。说着顺手拿了一张名片给他,说我就不送你了。海豚哥接过名片,忙不迭地说别送别送,就有点仓皇地退出来。他理解,这里毕竟是机关,不是酒楼、茶肆等其他一些可聊、可叙、可抒胸臆的地方,何况他今天不尴不尬的身份。但当他迈步下楼,不知怎么,还是觉得她应该送送,至少在心里希望她能送送。海豚哥独自一人下了楼,穿过走廊,从正门出来。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他又想到他们就像是在不同的两条轨道上奔跑的车,刘姐这个扳道员曾经把他们放进同一条轨道,但他们却开向相反方向。海豚哥走的是下坡路,且越走越快。她却相反,在人生的上坡路上越攀越高。她现在越发的成熟大气,驭是自如,而自己依然不见长进、不会“会车”。刚才鼓鼓发涨的胸口还有发酸的鼻子,更加憋胀的难受,不知不觉的竟流下了两行眼泪,心里突如其来地平添了无边的唏嘘和感叹。后来当他在头脑中回放这次造访时,实在有点掂不清是收获的多,还是失落的多呢?
可是在自我的温情中陶醉没两天,“海豚哥”接到刘姐打的电话,说王华捎话给他,那天你离开之后,她立刻去查了市政航拍地图。遗憾的是,你家的房子处在铁路与地方的分界线上,就是说哪一方都管一点,但哪一方又不全管,都没有给你发照的权利,得需要和对方有关人沟通。王华让我告诉你,她正在与铁路方面联系,你耐心等等。末了刘姐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不如你办个“一户一宅”吧,那样虽然少得点钱,可也强过无照房的损失费啊!“海豚哥”的心飞速下坠,觉得又一脚踩空了,各管一半的情况是预示着双方都管、还是都不管?刘姐劝他办“一户一宅”是不是暗示他得另谋出路呢?自己不符合“一户一宅”政策,需要借用他人的户口本,哪里去寻这样的人呢?这个结果让他好几天都处于一种蒙圈状态,不知所措。对王华的信任和期待,让他于孤旅跋涉之中看到了绿洲,可转瞬间一切又变成了海市蜃楼。海豚哥想现在应该清醒一下了。
六
周一一大早五点多,为了赶第一趟车去车间开会,海豚哥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尽管这样,上车后还没等坐下,车就开动了。从家到车站的距离并不远,只是黑黝黝的清晨,天气冷的出奇,倍觉路途迢迢。时值腊月,离过年也没有几天了,如果没有啥特殊事,年前应该是最后一次去车间,所以今天除了两件无足轻重的公事外,最重要的是要和三哥见面,希望三哥的圈子里能有可用的关系。过一会到B地换车的时候和三哥汇合,这样在车上就和三哥说一下这事,以免到车间后众目葵葵下不好说话。刘姐反馈回来的信息让海豚哥感到,这个事的难度自己没料到,原本认为在王华的业务范围内,捎带手就把这事办了。比如,自己姐夫在县城开了个小饭店,同时任总经理兼厨师,管理与业务一把抓,就经常能把不同客人要的两盘菜炒成三盘,比如,熘肥肠和熘肝尖,就能自然衍生出熘两样。1+1等于3,这多出来的一盘是纯利润,也是被很多人认可的一种能力。当然,这事远比炒菜复杂,但大同小异,道理是相通的。既然“块块”上走不通,就得回到“条条”上来,所以,他给三哥打了电话。人到中年的海豚哥在现实的教育下,懂得正视生活并能够从生活中汲取营养了。
车到B地一下车,“海豚哥”打通了三哥手机,三哥说昨天你三嫂说你给我打电话了,昨天洗澡回来的挺晚,就没给你回。三哥又说你早晨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点小笼包。挂了电话只一支烟的功夫,三哥就到了车站,手中拎着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还有几个茶叶蛋。换车的点很紧凑,没说上两句话火车就进站了。海豚哥一边吃一边随着三哥上车,早有相熟的人给三哥占好了座,打扑克的人中也给他留了位置,但三哥说有事,今天不玩了。就和海豚哥单独坐到不远处一个宽绰的大座上。三哥一边搓着冻红的手,一边问房子的情况。海豚哥跟他说了自己遇到的尴尬境遇,铁路管一半、地方管一半,又都管不上三分之二。现在地方那里要管,但是涉及铁路土地部门,对方有点无可奈何。三哥也觉得新奇,这样的情况第一次听说。海豚哥很无奈,问三哥认不认识相关的人。三哥说人倒是有,有个好哥们在铁路管土地,姓任,三哥说句话好使。就是这各管一半……三哥也有点含糊,道理明摆着,这是投鼠忌器的事,谁给你手续都涉及越权,即使双方你都认识,可让他们以两个部门的身份去接触,难度就出现了。所以,三哥说没有个贴心可靠的硬实人替你出头,这事就难了。三哥的话着重点明了关系的重要性以及关系的性质的重要性,而不是事情本身的难易。这显示出一个人的地位和境遇。在这方面海豚哥可以说一文不名。摆在海豚哥眼前就只有一条路:用钱开路,即使自己没什么积蓄、甚至是很拮据,也只能如此。海豚哥连忙接住这脆弱又易碎的话音儿,说三哥你别为难,需要花钱你就直说,兄弟肯定不“差事”,毕竟你也得去求人,只要这个事能行。一提到钱,三哥连连摆手,说不是钱不钱的事,得看他能不能办。谁让咱们是兄弟呢?我看你也挺急的,那今天咱就去找他。三哥的态度让海豚哥稍觉宽心,这种权与钱的事,真如在复杂道路上会车,不仅看一个人是否反应灵敏,也看一个人在外会不会来事;更考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好比一只水蜜桃。外表柔软香甜,但内核坚硬苦涩,很容易伤人伤己。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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