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和银花(小说)
一、
临淮镇与皖北最大的商贸重镇蚌埠隔着一条淮河南北相望,京福高速与宁洛高速在这里交汇,得天独厚,人杰地灵。镇上有一户姓沈的人家,上个世纪90年代初,夫妻俩在镇子上开了一间叫“德宏玉成”的时装及饰品店,专门从南方选购时兴流行的服装到当时还比较封闭的北方来卖,因为很受年轻人、特别是十分爱美的年轻姑娘欢迎而生意做得不错。不幸的是后来夫妻俩相继得了不治之症,眼看着家中因为治病已经接近一贫如洗,有人劝说他们把家里的三间带阁楼的店铺卖了治病,夫妻俩说:“房子卖了,孩子们以后住哪?”于是便拒绝治疗,先后离开了人世。
沈家夫妇生有两个闺女金花和银花,那年刚好十五岁的沈金花初中还没毕业,毅然辍学来家,接过父母生前的这间店铺继续经营下去,维持着姐妹俩的生计。
姐姐比妹妹年长四岁,虽说是一母同胞,但从外观和个性上看,姐妹俩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姐姐金花面容虽然比较平庸,个头充其量不过160公分,但身板粗壮结实,说话直言快语,做事麻利干练,处处都显露出一股伶俐机警,热情善良的禀赋,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妹妹银花却天生一副骄人的姿色,身材高挑,秀丽阿娜,让人感到楚楚动人。但与姐姐相比,妹妹却显得少有主见,头脑单纯,依赖性较强。
自小知道妹妹就喜好吃鱼,姐姐每次做鱼总是把鱼头留给自己,然后细心地把鱼刺挑干净后放进妹妹的碗里。
“姐,你为啥不吃?”
“姐喜欢吃鱼头和鱼尾巴。”看着妹妹吃鱼的样子,姐姐笑得很开心。
“姐,我们同学买了一双运动鞋,可好看啦,要100多元呢,我也想要。”
“好,姐一定买给你。”
虽说这个家庭没有了父母在世时的那般热闹,但是一直受到父母宠爱的妹妹,却依然处处都能够感受着母爱的温暖。
姐妹俩日渐长大,镇子里想打她们主意的人可真不少。有一年夏天,夜里有人翻窗户爬进屋里,姐姐见妹妹正在熟睡,便十分镇定地对来人说:
“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就不要这样。看你也是一表人才,根本不像个坏人,既然看上了人家姑娘,为啥非要这样做?想跟我处朋友可以,只要你不惊吓到我妹妹,咱们到外面去做啥都行。”
来人信以为真,喜不自胜,忙说:“好,我听你的。”
她便起身随来人往屋外头走去。来人身高马大,金花的个头只到他的肩膀头。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得了的。突然,沈金花趁著对方没有提防,冷不丁地一把抓住那人的裤裆猛一用力,痛得那人蹲下身子嗷嗷直叫。随后她顺手从地上抓起一个搪瓷盆和一把火钳使劲地用力敲打着,还一边大声喊道:
“快来人啊,来救火啊!”
那人再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一溜烟跑了。
自从这件事情发生以后,闹得满镇皆知,人人都在背后议论,“那丫头真是个鬼灵精,可不是谁都能惹的主!”每天晚上临睡觉即使不用关门,都再也没有人敢来打她们姐妹俩的主意。
二、
这一天金花的铺子里来了一位开着小轿车路过这里的外地人,对金花铺子里摆放的一些手工艺制品很是感兴趣。便从车上走下来,与金花聊了好一会儿,最后挑选了几件小玩意,付过钱就匆匆上车离开了镇子。这时金花才发现那位先生的包包竟然被忘记在门边的柜台上没有被带走,心想他一定还会回来寻找,便不敢离开自己的铺子半步,生怕人家回来找不到自己。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人回来,到第二天早上,金花就把那位先生遗忘的包包放到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继续等候,依然还是没有见到那位先生回来。直到第三天临近晌午,终于等到那位先生开着小轿车来到她的铺子前。
“先生,是你把自己的包忘记带走了。”
“可不是嘛,是我太粗心。”
“你查看一下包里的东西是否少什么没有?”金花将包递给对方说。
来人哈哈大笑,说:“这还用得着我看吗?你的行动不是已经告诉我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答案吗?”
“小姑娘,愿不愿意今天晚上陪我吃顿饭?算我对你表示一点谢意。”
“谢就不用了,这对咱们做生意的人来说不算啥。”
“我有一个计划想与你商量。”
“计划?”
“对。”
“跟我商量?”
“不错。”
“那我带上我妹妹一道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
餐桌上,那人了解了两姐妹的家境后,告诉她:
“我是广东一家生产品牌牛仔服系列套装的企业,这次来北方做市场考察,准备在这里物色一位皖北地区总代理商。”
“这与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不想与我们合作吗?”
“哎呀,先生你不是在跟我说笑吧?我怎么会有这个资格呢?”
“我看你有,你就有,这就是你自己说的,咱们干商业最看重的‘诚信’两个字”
在随后的几年中,金花就是凭着这位先生所说的‘诚信’二字,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十多年后,沈金花在当地政府开放政策的扶持下,从先前的“借船下海”代理经销到拥有自己的独立品牌,形成加工营销“一条龙”,成为鲁豫皖三省都享誉盛名的德宏玉成轻纺织品商贸城老板,在整个淮北大大小小城乡商业圈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
眼见着妹妹银花在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扶持下一天天长大,大学毕业后又张罗着为她操办工作、谈对象和结婚生子,直到妹妹建立起一个美满幸福的小家庭,沈金花的心思总算是可以松了口气,但是她自己却为了照顾妹妹和忙于生意一直没有成家。
“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操办一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姐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惯了,找一个人未必啥事情都能够看法一致,倒不如姐姐现在这样子,啥事上都由自己做主的好,遇事不用与别人商量。更何况也难得遇上一个让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啊。”
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而有序,但是古话说得好:“树欲静而风不止”,毕竟人世间不乏好事之人,看着沈金花的事业越做越大越红火,心生嫉恨的人自然也不会闲着。
“银花呀,你天天说你姐姐对你咋样咋样,我看也不尽然。”不时的有人对银花耳朵边上吹风。
“说啥呢,我就这么一个亲姐,不许你胡说!”银花自然对这话不入耳。
“你没有听人家说:打虎亲兄弟,上阵子弟兵。大姐现如今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为啥就不让你插手呢?你也是一个响当当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哪地方不如她,不会是害怕咱们分她的家业吧?”就连自己的丈夫也这么说。
起初,银花凭着自己多少年来与姐姐相依为命的感情,完全没有把这些闲言碎语往心里面去,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不断听到人家对自己都这么说,银花的心思开始慢慢地有了松动和摇晃。
“老公,你说我姐她真的会对我存有二心吗?”银花问自己的丈夫。
“这可不好说。”丈夫欲言又止,说了个半截话。
“我起小到大,大姐对我都是一心一意,咋会呢?”
“你没听说‘变是唯一不变的真理’这句话吗?亏你还是一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呢,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啥是一成不变的东西。”
“你说别的东西会变,这我信。但是要说我姐会变,我就是不信。”银花口上虽是这么说,但是心底下却还是有点儿将信将疑。“你知道我姐打从小是怎么与我一起走过来的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们姐妹俩的情况跟以前能一样吗?”丈夫十分肯定地对她说。
“以前咋样?现在又怎么啦?”银花还是不愿意往这个上面去想。
“以前你们家有这么大的家业吗?不要忘了,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抵御得住金钱对自己的诱惑,在金钱和利益的面前,好人都会有可能产生见利忘义的邪念,钱这个东西是会让君子变成卑鄙小人的。生活中这方面的例子还少见吗?”
“你不要忘了,咱们家的那些家业可都是大姐这些年来一个人辛辛苦苦打拼挣来的财富,她还用的着对别人存啥私心吗?”银花口里虽然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人在没有钱的时候总是大方的,一旦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助长起贪婪的欲望,本能的害怕别人占有属于他的那份利益。这就是人之常情。”
“你说的那是我姐吗?我看这根本不可能。”银花仍然还是不愿意往这方面去设想自己的姐姐。
“信不信由你。你再看看别人家的事业做大了,都会成为家族事业,你们家现如今就只是你们姐妹俩,又没有别人,可大姐生意上的事情再忙,为啥就一直不许你这个亲妹妹插手她商业上的任何一件事?再看看大姐至今这么大的一份家业,你这个做妹妹的竟然会连一分钱的股份都没有,这还不说明问题?”银花心里暗暗思忖着,丈夫是自己最亲的人,他能不向着自己说话吗?于是,银花感情上的砝码终于开始出现倾斜了。
“不知道你想过没有?凭着大姐现在的身价,什么样的男人她找不到?可她就是不愿意处对象,只有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比她有钱的人不一定选中她,凡是能够相中她的肯定没有比她更有钱,她不是怕别人来分她的那份家业又是啥?你不想想看,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都是这样生怕让别人沾她的光,更何况你只是她的妹妹。人有钱了和没有钱的时候看事情和想问题绝对不会是一个样!这才是大姐一直单身的根本原因。”
老公的这一席话让银花顿时像醍醐灌顶一样恍然大悟,犹如从梦中方醒一般。从此暗暗在心中埋下了对姐姐怨恨和不满的根苗。
四、
2002年4月12日,沈银花聘请省内一位赫赫有名的资深律师作为代理人,毅然将自己一母同胞并且多年相依为命的姐姐沈金花告上了法庭,要求人民法院依法判决被告沈金花侵权罪名成立,将以沈金花为法人代表名下的德宏玉成轻纺织品商贸城全部股权的三分之一判归原告沈银花所有。
提出的事实依据之一是赫赫有名的德宏玉成轻纺织品商贸城的名称是使用姐妹二人共同的父亲沈德宏和母亲常玉成的名字所构成,同时也是父母生前所开店铺使用的字号。因此应该是属于姐妹二人共同合法拥有的无形资产,根据专家评定其价值大约在亿元人民币以上。
依据之二是,如今的德宏玉成轻纺织品商贸城是以原先姐妹俩共同拥有同等继承权的家庭资产作为原始股权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对于妹妹沈银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做大姐的沈金花切切实实的感到始料不及,并且为此伤透了脑筋。让沈金花感到十分为难的并不是对于财产的分割,而是因为妹妹提出的另一个条件是必须将其个人被判定的股权全部以现金方式一次性支付到位,以此确保自己的利益今后不会再因为姐姐的私心而遭受侵吞。
无论沈金花试图采取何种方式再三努力,向妹妹表达自己善意的解释,都无法丝毫扭转在丈夫极力怂恿与挑唆下已经铁了心肠非要将这场资产官司打到底的沈银花的坚定态度。原先一直相亲相爱、情同手足的姐妹俩,谁也不会料到如今反目成仇,竟然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一段时间以来,沈金花为了这件事情常常会因为心力交瘁而彻夜难眠,常常独自一人暗暗泪流满面。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在这场令人心寒的财产官司还处于等待审理的过程中,突然间因为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而出现了转机。这一天当噩耗传来的时候,沈银花一家三口正在葛洲坝登上豪华游艇准备溯流而上饱览长江三峡蓄水前的最后风光。
事后沈银花才知得,自己的姐姐是在从合肥到南京的高速公路上因为小轿车在高速行驶中一只前轮突然发生爆胎,小车失去方向控制,在道路两边的护栏上反复撞上几个来回,然后又被后边飞驰而来的一辆大型载重货车顶出路面,最后翻滚到一片庄稼地里。
由于沈金花近一个阶段白天需要亲自打理许多繁重的业务,夜晚又经常睡眠严重不足,常常借乘车外出时,利用路上的这段时间在车后座位上休息。事故发生时司机虽然严重受伤,但是却保住了性命,而她却是因为处于毫无提防的情况下难免惨遭不幸。
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银花看到自己的姐姐正处于重度昏迷之中,禁不住眼眶中噙满了泪水。
“医生,我姐姐她还有救吗?”
“希望几乎为零。即使有幸能够挺过去,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极大,而且根据目前所需的费用推算,每天要在好几万元以上。即使是以后,估计每个月也得要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左右。这笔开销可不是任何家庭都能够承受得了的。你们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沈银花的心里默默地盘算过,如果照这样下去,所需要的费用将会是一笔无法估计的数字,极有可能的局面是人还没有活过来,钱就已经花光,至于说最后自己还能够得到多少,恐怕就更加难以预料了。
经过与丈夫一番合计之后,于是在医生最后征询家属意见的时候,沈银花作为沈金花唯一的至亲家属,毅然做出决定:放弃治疗。
五、
当把姐姐的一切后事都料理完了以后,沈银花从律师手中接过自己的姐姐早在四年前就郑重立下的遗嘱,打开后看到这样写道:
遗 嘱
从小我也有过一个幸福的家庭。15岁那年,父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这个人世间唯一与我相依为命的,是我的妹妹。父母在世的时候,最受宠爱的是妹妹,作为大姐,虽然我也曾经会在内心中产生过对妹妹的羡慕和嫉妒,但从来都没有过任何怨恨,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姐姐。
父母去世后,疼爱妹妹的责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这个比她大四岁的姐姐身上,同样因为我知道,我是她的姐姐。
妹妹自小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不懂得金钱的来之不易,因此我下定决心,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应该让我的妹妹像父母在世时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这是我此生唯一最大的心愿。
为了将我的这个心愿变成为现实,我耽误了自己的青春与婚姻,但是我对此从来都无怨无悔。令我感到高兴的是,我的心愿因为我的付出而得以实现。我可以让我们父母的在天之灵感到些许欣慰。
随着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我也曾经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如今的人们对于价值观的取向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脱离金钱和物质的纯粹“爱情”已经很难有幸被我遇上。为了不给我的妹妹留下任何因为争夺财产而带来的麻烦,我决定终身不再婚配嫁娶。
无论有一天因为正常或者是意外,如果我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我决定将我全部财产中的三分之一捐献给社会福利院,用于资助失去双亲的孤儿们,以示我对他们的同命相怜与深切关爱,剩下的全部由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妹妹沈银花无条件继承。
立遗嘱人:沈金花
1998年1月1日
当读完这封遗嘱的时候,沈银花早已经是泣不成声,难以自持,由于心力交瘁当场晕倒在椅子上。
在众人的一番忙乱之后,沈银花终于恢复了知觉,慢慢睁开眼睛。突然,只听她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
“姐啊!要是我早知道……”
诸位看官,倘若这人世间的事情能够事先让我们早知道,多少让我们不忍卒读的故事就绝然不会发生,可是,这只不过是我们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作者简介:杨蔚青,笔名蔚青,网名清平之乐、采菊东篱。中共党员,退休干部。安徽省网络作家协会、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蚌埠市作家协会、蚌埠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在国内、外报刊杂志和各大文学网站发表诗歌、散文、随笔、小说、舞台剧本等文艺作品千余篇,著有文集《生命与爱的传承》(与旅美女作家杨紫英合著)、《蓝精灵》、《蔚青诗歌集》、《夕阳下的回眸》等多部,作品多次在全国各类大赛中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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