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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十七章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 血洒冀东
第十七章 头顶悬剑
常言道:久赌必输。自封为“罗文口赌王”的王子玉,最近手气极差,接连几天都输给马贩子李希尧。
“你出千!”气急败坏的王子玉一口咬定。北平政法大学毕业的他,竟然无证指控,难怪村里都说他那张文凭是花钱买的。
“愿赌服输,输不起别玩。”李希尧重重地将手里的麻将牌摔到桌上,起身要走,王子玉伸手阻拦,被他推了个趔趄。王佬家赶紧插到两个男人中间,嗲声嗲气地说:“算了算了,我给你们哥俩泡杯好茶。”两只玉手搭到二人肩头,头上红绒花摇动,腰上荷包香气袭人。
“姓李的,你等着,我让日本人收拾你。”王子玉手指李希尧威胁到。
“我怕你个球。日本人听你的?我又不是八路。”李希尧嘴上说着不怕,脚却移向门口。
丰润县城最有名的饭店是北街金谷园,金谷园和周逵的中和饭店之间是个烟馆,叫福寿宫,老板是日本浪人,特务队长周学礼是这家烟馆的常客。王子玉就是在福寿宫结识的周学礼,经常替队长的鸦片买单,周学礼也投桃报李,用职权帮王子玉办事。余怒未消的王子玉来烟馆散心,正巧又碰到周学礼,二人相对,卧在两张烟榻上边抽边聊。王子玉就求队长帮他泄愤。
“想整人也得有个像样的借口,不能让人家说我周学礼仗势欺人。”
王子玉灵机一动想起张达民,“他隐藏八路伤员。”
“八路伤员?”特务像苍蝇嗅到血腥,立马来了兴趣。
“就是张达民,前几天围亢各庄跳河那个。”
“咋不早说?领了赏咱俩平分。”
又能出口恶气,又能领到赏金,王子玉好不得意,却未想到隔墙有耳,屏风那面的老烟客是周逵的朋友,知道张达民是周逵亲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急忙起身去中和饭店。
周逵骑着自行车赶到到罗文口,达民急忙让国泰通知韩伟,自己则骑了国泰给借的毛驴逃往吴事庄姐姐家。
鬼子当晚就出动,兵分两路,一路去泉河头捉拿韩伟,一路到罗文口张家。村干部把此事汇报到区委,几天后的夜晚,酣睡的王子玉惊醒,未及叫喊,就被堵住嘴拖出家门,此时他才意识到烟馆里的谈话是平生下错的最大赌注。
早晨,家人在河沿儿一片新土下找到了他。达民认为有王子玉的前车之鉴,村里再没人敢重蹈覆辙,只要鬼子不来围庄,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待在村里,于是从姐姐家回来,住到好友王家哲家。普通的锐器伤,在没伤及筋骨的情况下,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痊愈。子弹是高速穿过机体,速度可达每秒300米,在人体中产生震波,入和出的伤口都不大,而中间的窦道却比外在的伤口要大两三倍。半个月过去,伤口迁延不愈,麻烦事却接连不断。
“二哥,我刚才去小铺买绣花线,看见你妈他们回来了。伯民的新媳妇跟仙女似的,那叫一个洋气。”王家哲的妹妹丽珍告诉达民。
“回就回吧。”达民对母亲变卖家产的怨气未消,想起自幼到大母亲的偏心,愈发心寒,看着不愈的伤口,想到归队无期,不由心情烦闷,午饭时买了根麻花跟王家要了壶酒,借酒浇愁。
把周逵接济的四百块大洋也花光,王振芝不好意思再向亲戚伸手,就带着小两口返家,住进剩下的三间草房。四壁生寒的张家让新娘大失所望,亲家母听说后,连呼上当,可生米已成熟饭、回天乏力,越想越窝火,竟至抑郁成疾,很快就撒手西去。
没米下锅,新媳妇摔锅打碗,大儿子的唉声叹气,让王振芝想起来她还有个小儿子。
达民的麻花刚吃几口,哥哥来了,一进门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指责, “好啊,你还吃麻花!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不管不问,自己个儿吃香的喝辣的。”
“家里为啥揭不开锅?你们跑秦皇岛摆阔,把房子田地都卖掉,钱花光还冲我说?我负伤给你们捎信,你们谁回来管我了?”
伯民理屈词穷恼羞成怒,仗着他是长兄破口大骂,达民被激怒,掏出盒子枪就顶子弹:“再骂一句!再骂我毙了你。”
伯民吓得转身就跑。
“二哥,你哥是不对,但是你也不该动枪。伯民回去肯定向你妈告状,没你的好果子吃。”聪明伶俐的王丽珍,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倔强的达民也得承认言之有理,正在后悔刚才的冲动,就从大门口传来王振芝的声音。
“看,我说对了吧?快,赶紧躺下装睡。”
达民躺到炕上,丽珍手脚麻利地给他盖上被,王振芝进来了,“当了八路出息了啊!长本事了,你要枪毙你大哥了啊!”达民闭眼不吭声,丽珍跑出去搬救兵。王振芝扑到炕上,掀开被子把儿子揪起来正要打,丽珍和她娘进来,母女合力拦住,一番劝解,王振芝不再打骂,沉着脸:“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你说咋办吧?”
养伤的张达民一无所有,就腕上有块表,只好摘下来:“拿去,换点钱吧。”
王振芝立刻喜上眉梢,让伯民把手表拿到县城卖掉。达民又去找区长,安排伯民到村里小学校教书,挣点钱补贴家用。刚把家事安排好,危险不期而至,这次是祸起萧墙,坏在傻二印身上。
达民回自己家养伤,淑敏最不放心的是二印。二印是张飞鹏次子,比达民大几个月,个头挺高心眼却没长全,大家背后都叫他傻二印。
“二印,你兄弟在家养伤,是秘密,不能让鬼子知道,千万不能跟外人说,知道吗?要保密,明白吗?”淑敏一遍又一遍嘱咐。
傻二印似懂非懂地点头。
1941年1月25日,腊月二十八,因为临近春节,人们都有点松懈,没想到日军驻扎唐山的指挥官佐佐木二郎率领三千多日军和一千多伪军出城搜庄,沿公路向北推进,途径罗文口时有小股日伪军进了村。
张家就在河边,首当其冲的被搜,特务领着鬼子刚进院,就碰上正往外走的傻二印。
“你家有八路吗?”特务随口问道。
让二印保守秘密,就像老母鸡孵蛋,早晚得出壳,特务的询问只不过是替长成的鸡雏敲破蛋壳。
“有。”立马回答,说出来后像清空了膀胱,一身轻松。
“真有?在哪儿?”回答的太痛快让特务半信半疑。
“受伤了,就在屋里藏着呢,这是秘密,我就告诉你。”一脸的憨笑。
二印带着特务,把张家前院后院搜了个遍,也没伤员的影儿。
“八路哪儿去了,快说。”特务不耐烦。
“怪了,刚才还在屋里呢,秘密咋没了呢?”傻二印也纳闷,急得直挠脑袋。
鬼子着急赶路,就押着傻二印出村,伪村长李兰追上去。
“这是个傻子,成天胡说八道,他的话不能信。”
二印一听说他傻,登时大怒,“你才傻,我就是八路。”扑过去就要打李兰,这举动恰恰证明李兰所言不虚。特务们拽住傻二印,“妈的,臭傻子耍我们。”于是就暴打一顿后放了。二印回到家,进门还是找达民,“老二,你藏哪儿了?给我出来。”
敌人进村时,达民正在夹壁墙的小屋里,小屋跟东邻家的墙有个豁口。听到敌人进院,张淑敏抢先一步到小屋,姐弟俩从邻家那侧的门逃出,跑到后院。
“快,二弟,翻墙。”淑敏催促。
院墙有两米高,张达民拖着伤腿上不去。姐姐身材颀长,将近一米七,而且是天足,自幼在田间劳作,体魄健硕,情急之下力量迸发,一使劲将弟弟拦腰抱起,奋力一举,托上墙头。达民翻到南院,钻进邻居的小棚屋,藏进柴草垛。敌人走后,达民担心再杀回马枪,恰好见家里的自行车放在院子里,骑上去试试,伤腿能蹬车,就逃往吴事庄。路上,看到西北方向浓烟滚滚,料想情况肯定很严重。
浓烟弥漫处是潘家峪,此次鬼子出动的重点目标,十二团的兵工厂就在附近的山沟里。鬼子把全村一千多间房屋全部点燃,浓烟遮天蔽日,连六十里地外的张达民都能看到。烧完房屋,又屠杀了1250口村民,制造了惨绝人寰的潘家峪惨案。如果那天张达民落入魔掌,结局可想而知。是堂兄的傻让达民陷入险境,是姐姐的奋力托举,救了弟弟的命。
韩伟逃走后,达民的伤口一直没换药。张家托人到县城去找周逵,求他帮忙购买雷夫奴尔。当时日伪对治疗外伤的药物管控很严,只要到药店买这类药,就会被特务盯上。周逵利用黑白两道的人脉,买到药物,悄悄送到张家。 有了药却不会用,不懂得粉剂要用蒸馏水稀释成液体,张达民直接把黄色的药面撒到伤口上,结果因浓度高造成肉芽水肿,第二天伤口就肿起老高,火烧火燎的痛,他还故作轻松,安慰家人:“这药劲真大,你看新肉都长得鼓出来了。”
淑敏见弟弟的伤情又加重,急忙去找国泰,“自己瞎治不行啊,我怕二弟的腿保不住。”
国泰是王振芝的干儿子,又是抗日政府的村长,于公于私都是要倾尽全力,于是动用所有人脉,终于劝说得泉河头另一个姓甄的西医同意给治疗,可人家不肯冒险到罗文口来,达民只好瘸着腿走三里路去泉河头。
甄大夫给水肿的肉芽涂了一种药膏, “让肉芽化脓烂掉,再长新的才能好。”。
按现在的医学理论,伤口创面肉芽水肿应该是用刮勺或者手术刀片将凸出的肉芽组织除去,然后用高浓度盐水纱条填塞或者加压包扎,无菌换药。涂药膏让肉芽化脓烂掉既危险又延长病程。可当时的医疗水平低,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甄大夫告诉达民,泉河头也有一个八路军在隐蔽养病,这人叫刘兰亭。达民一听,喜出望外,“是我战友,十二团有名的美男子,他也负伤了?”
“刘兰亭不是负伤,是部队在山里露营受寒,得了风湿性关节炎,两条腿疼得走路都困难,现在这么缺医少药,很难治疗。“
张达民第二次去换药,刘兰亭就主动来找他。同命相怜,二人决定一起隐蔽,相互照应。虽然两人同龄,但兰亭个子比达民矮,性格又偏软,于是就叫达民大哥。兰亭人长得秀气白净,因为相貌清秀,很容易扮成女孩躲避搜捕。前几天,他躲在一户有三个闺女的老太太 家,鬼子进村,老太就拿出闺女的衣服给他穿上,又蒙了条花头巾,很顺利的蒙混过去,说起这事,二人都忍不住笑。考虑到兰亭已经在泉河头隐蔽了很长时间,差不多全村都知道,达民提议一同到罗文口。
国泰说,大正月的,敌人不怎么来,没必要总住地洞,安排他们住到李兰家。李家富裕,不仅房子宽敞,一日三餐也是好吃喝,国泰让他家负责两个八路的伙食。达民手里还有部队的菜金和粮票,不想白吃白喝,人家不要菜金,只留下粮票。八路的粮票是油印的,其实很容易仿造,但那个年代人比较单纯,还真无人造假,这粮票可以抵消公粮,李家觉得不吃亏。二人住的很舒服每天除了养伤闲着没事,达民的书瘾就犯了,心痒难耐地要读书。村里有个王家和,年轻时当过教书先生,虽然年过三十,论辈分却是达民的外甥,知道他家里有小说,达民就让姐姐去借书。
本以为正月里敌人不出动,元宵节,鬼子就围庄,黑夜摸进村。大多数人家已经熄灯入睡,王家和却没睡,他喝了点酒,正在院子里耍酒疯,踢鸡笼踹猪圈的瞎闹腾。鬼子叫门,他就问是谁,特务说是八路。他就开了门,热情欢迎:“哎呀,是八路啊,我二舅也是八路,受伤了,就在李兰家养伤。”
特务说你带我们去找,他就领到李家,幸运的是,前一晚二人已经离开。李兰说酒鬼的话你们咋能当真,我家跟八路穷鬼们没一点来往,给领头的特务塞了点钱打发走了。
国泰知道后气得要报告给锄奸队,达民说算了,既然是酒后无德,这次就饶了他,告诉他以后少灌黄汤,下不为例。一次又一次涉险,让达民觉得隐蔽疗伤如同头顶悬剑,人多嘴杂,或者有心或者无意、无论亲疏都可能把你送给敌人,真是防不胜防。难以忍受这种险象环生的生活,达民瘸着腿去见团长要求归队。
陈群看了摇头:“你这样跟不上部队行军。”
“跟上跟不上,到时候看。你先让我归队。”达民铁了心要归队,陈团长知道他的倔脾气,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去找张志发。”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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