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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浭水流》第一部第十九章
纪实体家史小说《浭水流》第一部 抗战篇 血洒冀东
第十九章 暗夜锄奸
平西建国学院,是冀东八路军培训干部的摇篮,达民和迁玉丰县委推荐的另外两个学员,拿着于县长的介绍信到鲁家峪,找丰玉尊县的县长国荣,待凑齐几十人后由部队护送过铁路。
鲁家峪在丰润玉田遵化三县交界地,群山怀抱、洞穴遍布,号称“九沟十八峪”,因地形复杂,县委和冀东军分区司令部的一些单位及工厂都设在此地。
在鲁家峪等着见县长,仨人坐老乡家里闲聊,评论起县委领导的口才。滦县小马说:“最啰嗦的是李开,出了名的长篇大论。”
“我们村的老百姓都说,‘不怕雨不怕风就怕李大麻子一补充’。”玉田的小刘附和。
“ 你可别叫人家的外号。”达民提醒。李县长儿时生过天花,落下一脸麻坑,虽然容貌不佳,人品却挺好,就是话匣子一开关不住。
“没事,反正他也听不到,你们知道他调哪儿去了吗?”小刘问。
“我听说好像调……”达民话说一半停住,瞪着门口。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口满脸痘痕的不正是李开吗?原来国荣是李开的化名。
也许是听见了他们仨的议论,李县长一反常态,开门见山,“你们等得不耐烦了吧?没办法,鬼子扫荡,铁路过不去了,你们想去平西学习得等扫荡结束。”
这几句话,像一瓢冷水浇得三人从头凉到脚,只好拿着李县长的介绍信,打道回府。
回来后达民到区长风雷(化名)手下当公安助理。这个职务就是领导锄奸队,专门负责执行暗杀任务,很合达民心意。此时的冀东根据地正在开展“澄清农村面貌”的运动,说白了就是清查汉奸叛徒。像所有的“运动”一样,难免过激。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杀了很多人,有人递条子检举,县长就把条转给锄奸队。每隔几天就来张条子,写明住址人名,锄奸队接到条就行动。初期比较容易,深夜里摸到目标家里,神不知鬼不觉就完成任务。到后来,汉奸都提高了警惕,行动的风险就加大,一旦暴露,很容易被反杀,甚至掉进陷阱。
接到处决特务队长周学礼的指示,达民亲自带队。南李庄离县城很近,行动成败的关键是不能出动静。特别行动小组五个人,都是锄奸队精英。午夜时分,让村干部带路,蹑手蹑脚到了周家附近。冀东乡村建房子的习惯,大门门槛离地面有半尺高的距离,达民长得瘦,可以从这门槛下钻进去。他踏上台阶,院子里就响起狂吠,周家养了条日本狼狗。一只狗叫,全村的狗都响应。屋子里的动静表明狗的主人已经惊醒。达民只好示意队员撤退。
处决周学礼的第一次行动因狗的干扰失败。游击队夜间偷袭和破坏公路也经常因狗叫暴露被敌军围困。于是,抗日政府在冀东乡村开展了打狗运动。周家的狗被除掉后,达民带领队员再次行动。
秋天的午夜,浮云蔽月,只有蛐蛐的鸣叫打破寂静。达民仰面躺到地上,先将头钻进去,双手握住门槛,两脚蹬地,身体再进去,然后,拉开门闩,把队员放进来。堂屋门闩着,达民示意队员退后,抬起脚使足劲,一脚猛踹,哐当一声,门被踹开,迅疾扑进去,低声威胁:“都不准动,谁动打死谁。”
黑暗中一个人影扑过来,达民用匕首迎接,黑影倒下。“周学礼”达民低声怒叫。
“他没在家,我是他大哥。”地上的人回答。
狡猾的周学礼自狼狗暴毙就不再回家过夜。把他当伪乡长的父兄堵上嘴绑到村外玉米地里挖个坑,推下去,埋了。
锄奸队的装备很简单,绳索、铁锹、匕首,枪也是要配的,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遇到抵抗尽量用匕首解决。队员们昼伏夜出,最多一夜处决六个目标,一时间让特务汉奸闻风丧胆。八路锄奸队暗杀汉奸特务,特务汉奸也疯狂捕杀锄奸队员。为了安全,锄奸队员都使用化名,张达民懒得起化名,就让大家叫他“小张”。小张成了汉奸特务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身为特务队长的周学礼对锄奸队恨之入骨,很快就掌握了队员的真实姓名,发誓报复,特别是队长小张,必欲除之而后快。
两个月后,区里组建突击队,二十七岁的张志发被认命为队长,十六岁的达民此时已经入党,被任命为指导员。突击队的任务是开辟新的根据地,搜集武器弹药,壮大队伍,建立抗日政权。
刚成立,只有二十多个人,急性子的张志发就想出成绩。他有口头禅——“这就是说”,还有个习惯动作——拍大腿。
他叫小张来研究作战计划。达民进屋,见张志发盘腿坐炕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队长,要打什么仗?怎么打?”
“这就是说,要去拿开平九分局。”张志发一拍大腿。
开平九分局位于唐山火车站和马家沟之间,相距两处都是五里地。车站住着鬼子,马家沟住着伪军,在中间的警察九分局觉得很安全,防卫比较松懈。达民也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攻击目标,就问队长具体怎么部署。
张志发又一拍大腿:“这就是说,夜里就去敲门,开门就进,进去就下枪。”
警察不是木头,怎么会听见敲门就让你进,你进去他们就缴枪。达民觉得荒谬,却不能反驳。张志发是顺毛驴,你不能跟他唱反调,你越反对,他越来劲。
“行,就这么着,敲门就进,进去就下枪。”达民忍住笑。
第二天夜里,十点多出发,二十多人排着队像出操似的走到开平。镇门没设岗哨,突击队如入无人之境。到了警察所门前,小张上前敲门。警察所不大,门也很小,就跟普通民宅的差不多。听到敲门声里面问,“啥事?”
“送情报。”
“太晚了,明天再来。”
“紧急情报,快开门。”
“啥紧急不紧急的,明天再来。”
说完这句,任凭你再怎么使劲敲也不应声了,再敲下去恐怕引起怀疑,张志发只好摇头示意大家离开。小张再也绷不住,模仿他的口气:“这就是说,到了就叫门,进去就下枪。”
张志发红着脸瞪了达民一眼,命令队伍绕到房后。警察所后面是座庙,突击队的闯入惊醒了和尚们,点上灯惊恐万状地看着八路。
达民问:“从你们这儿能上警察所的房顶不?”
“能,有梯子。”一个老和尚哆哆嗦嗦的回答。
让和尚搬来梯子,张达民就带几个人攀上房顶,出乎意料,警察所在房上设了岗哨,听到动静就问:“口令。”他们答不上,对方就开枪。几个人只好跳下来,好在有夜幕掩护,没被击中。
响了枪,偷袭不成,赶紧撤退。警察们听到枪声紧急出动,搞不清状况胡乱射击,突击队边打边撤,顺利冲出城门。
突击队首战,无功而返,所幸没造成伤亡。
出师不利,事与愿违,张志发闷闷不乐。见时机成熟,张达民就对他说,“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想端掉警察所,先得把情况摸清楚。”
“这谁都知道,问题是,咋能摸清。”张志发没好气地回答。
“这事交给我,用不了两天,保准给你摸个一清二楚。”
小张之所以敢拍着胸脯夸下海口,因为当时敌人在各村都任命了情报员,并要求每天送情报。这些情报员真心给鬼子效力的极少,都是被逼无奈。张达民就找这些情报员了解开平警察所的情况,很快掌握了这个所有警察二十多人,分住在三个屋子,这个镇早晨有集市。张达民一听有早市就感觉是个好机会,于是和队长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每个队员的任务也都做了明确分工。
赶集的日子到了,天刚亮,张志发就一身庄稼汉打扮,赶了辆小驴车驶往开平。
集市就在警察所附近,屋顶上的夜岗下岗。日班哨兵站门前,睡意惺忪地看着赶早集的行人。一个壮汉挑了担玉米棒子过来,把挑子放下想在门前摆摊。真没眼力见,哨兵心里暗骂。
“别挡门,那边卖去。”哨兵恶声恶气的呵斥道。
壮汉刚把挑子挪到一边,就过来个小伙子问价:“这玉米棒子咋卖啊?”
“一块钱一担。”
“那好,我都要了,给我送去。”
壮汉挑起担子跟着买家,二人走到警察所门前。
“我先把钱付给你吧,看好了,七毛。”买家说。
“咋着?讲好的一块,咋变七毛了?”卖家大声嚷嚷。
“讲好的是七毛全包,你咋变卦?”买家也提高了嗓门。
二人争吵起来,越吵嗓门越高,有几个赶集的人围过来看热闹。
“有理去警察所讲,吵有什么用?走,走,进去找警察。”围观的人提议。
“还都没起来呢,谁给你们评理?”哨兵虽这么说,也没拦阻。两个劝架的和两个吵架的拉拉扯扯的就进去了。
他们前脚刚进去,达民和战士王建国胳膊上戴着“保甲自卫团情报员”的袖标,肩上搭着钱搭子来到门口。
“我们送情报。”达民对哨兵说,说着给岗哨鞠躬行礼,岗哨条件反射地也低头还礼,抬起头,赫然见两把盒子枪对着脑门。
达民说:“我们是八路,把你们包围了,你看看,四周背钱搭子的都是我们的人。”
赶集的男人哪有不背钱搭子的,人群中的突击队员其实也就四五个。可哨兵被吓得昏了头,一眼看去,把来来往往背钱搭子的都当成八路,乖乖缴枪。
“老实呆着!不许出声,也不许动。”张达民压低声音严厉地说,哨兵点头,两腿不由自主地颤抖。
就这样,突击队六个人两两一组,分头闯进三个屋,进了屋发现警察们果然还没起床,大枪都在枪架上。
达民高喊:“我们是八路,把你们包围了。想活的用被子把脑袋蒙上,不许动。”
警察们齐刷刷把头蒙上。六个人就把枪扛到门口,张志发赶着驴车早已等候,二十八条枪装了满满一车。
“得儿,驾。”长鞭子一甩,小毛驴撒开四蹄狂奔,队员们也迈开双腿疾跑。跑到镇门口,感觉应该造造声势,张志发就说,“打阵枪,吓唬吓唬他们。”于是乒乒乓乓的边跑边放了几十枪。
突击队跑出几里地后,马家沟方向的伪军才追过来,见追不上,就用洋炮轰。
“快进山。”队长一声高喊,突击队迅疾钻进腰带山。
奇袭警察所大获全胜,让突击队名声大噪,树立起威望。赵各庄有个矾土公司,公司两名矿警被解雇,二人愤懑,就来投奔八路,提供情报说该矿的矿警手里也有枪,而且活动很有规律,都是每天上午八点左右从古冶出发到钒矿。
“这就是说,是个好机会。”张志发拍着大腿跟小张研究决定打埋伏,把这十几条枪弄到手。
打伏击的地点选在公路边上的一条沟,为防打草惊蛇,突击队天亮就下山,分三拨出发到沟里埋伏。小张带王建国和另外两个战士,背着柴禾筐装成捡柴的,走在最前面,张志发带着三个人压后阵。
达民是急脾气,疾步如风的走在最前面,顺着沟刚到路边,就看见矿警队过来了。
“今儿咋提前了?”猛然一惊,回头看,王建国他们几个远远落在后边,咋办?不能眼看着敌人过去!高喊一声:“上。”就从沟里跃起,跳到公路中间,举着盒子枪,拦住矿警队。
矿警们扛着枪排着队步伐整齐地向前走,突然天降神兵冒出个八路、横刀立马的拦住去路,矿警们全体愣住。后面的三个战士也扔下筐跟着跳了出来,带队的警长见状,一声令下,矿警们呼啦一下四散逃窜,王建国一着急就扔了个手榴弹,立马崩倒两个,其他的跑得更快。达民追着一个不放,跑动中打了两枪都没击中,灵机一动就喊:“把枪扔下,要不,就往你身上打了。”
这个警察信以为真,就把肩上扛的大枪扔下。达民又喊:“把子弹也扔下。”警察就边跑边把子弹也扔下。
见敌人跑远,达民就命令不要追了。回头看两个倒在地上的,有一个穿的便衣,伤得不算太重。
“你是干啥的?”
“我是会计,八路饶命。”
“会计跟着警队干啥?”
“今天矿上开支,带着钱提早出发。”
“咋着了?咋提前行动了?”张志发跟另外两组赶到。
“情报没弄准,今儿发工资,敌人来的早。”
清点战果,只有达民缴获了一条大枪,王建国缴获一大包钱。队长很失望,一怒之下,回到村里就召集村民开会,动员群众拆矿。
一听谁拆的东西归谁, 村民踊跃参加,跟收秋似把矿给抢光。突击队把拆矿得到的雷管用来炸鬼子的电线杆。第一次使用,闹出笑话。几十节雷管,一节一节的绑到杆上,然后点燃,躲到远处观察效果。就听着放鞭炮似的噼啪啪噼啪响成一片,等响声停止过去一看,电线杆依然屹立,只把外层包裹的水泥给崩下来。这才明白,应该几十节雷管捆到一起。
随着突击队开辟的新根据地范围扩展,张达民声誉鹊起,“小张”的名气直追区长风雷雏燕。县城一个杂货商,在敌我双方左右逢源,四二年夏天,他从天津买了三顶亚麻草帽,分别送给区长风雷雏燕和小张。当时乡下人戴的草帽都是自家用麦秸编的圆锥型,圆顶的亚麻草帽很拉风,这仨人一时风头无两,被左家坞一带的老百姓称为抗日队伍里的“三顶草帽”。
年少轻狂,达民为能比肩两个名气很大的区长而洋洋自得。
很快,现实就给与当头棒喝,让云端的他坠落地面。
四二年年初,化名罗春一的张飞鹏被任命为迁玉丰县民政科长,负责财务工作,颇有实权,亲朋好友都为之欢喜。达民从未有过借叔叔光的念头,所以对他担任什么职务毫不在意,没想到叔叔上任不久就找他。
“你犯错误了你知道吗?”叔叔摆弄着手里的自来水笔,好像正要在面前的一张纸上签字。
“犯啥错误了?”罗春一开场与去年的于县长类似。
“你这错误可挺重,够活埋了。”老罗顿了顿又说,“等埋你的时候,刚强着点,别给我丢脸。”
“活埋?我犯啥罪了?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张达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又急又气。
“你贪污了一百块钱,大树村交款300块,你只给写了200的收条,那一百哪儿去了?”
“就这事啊。”达民恍然大悟,悬着的心定下来。那天是陪区长风雷到大树村收款,风雷不识字,让达民写收条,交三百,写二百。达民说,钱是交给风雷,我只管写收条,你把村长和区长找来当面对证。
三头对案,风雷承认钱是他收了,至于为啥收条少写一百,他说, “陈芝麻烂谷子,谁记得住?我一个大老粗,能跟你文化人一样吗?十多里地,把我找来就这屁大个事?”
罗春一被风雷的气势压住,不仅不再追究,还得客客气气向风雷解释,“是雨风检举达民贪污,我要是不追,怕被说成是徇私情枉法。”
风雷气呼呼的走了,达民却在后怕。如果不是自己记性好,这条命就没了。收条事件如警钟,让春风得意的小张清醒,虽然同为“三顶草帽”,同样的一百块钱,可以脑袋搬家,也可以是“屁大的小事”,有罪无罪,都是掌权者一句话。侄子醍醐灌顶般醒悟时,叔叔却陶醉在大权在握中,处处以“二县长”自居,大肆提携他在洪麟阁手下任职时的好友,这些举动已经招致杨书记不满,他却浑然不觉。
作者简介:业余写手。冀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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