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星期五
“多么蓝的天哪,一直朝前走,不要往两边看,你将融化在这蓝天之中……”我喃喃自语地背诵着一个日本电影中的台词,朝窗口走去。
天并不蓝,云层裹住了太阳,使整个天空显得白晃晃地耀眼。操场上的运动会正进入高潮,同学们大呼小叫地为竞争者们加油。从七层楼上往下望,很生动也很热闹,就是声音隔得远了,嘤嘤嗡嗡的一片。不远的操场边上是裁判组,班主任吴老师和教体育的关老师坐在那里,兴致勃勃的。
该走了,还留念什么呢?亲爱的同学和尊敬的老师,将谢谢你们帮我收敛这毫无意义的躯体。我跨上窗槛,用力一蹬,腾空飞去……
我融化在蓝天之中……
到了……我似乎被重重地推了一下……世界是红的,血红血红的……太阳出来了,真亮,亮得睁不开眼睛,亮得发黑……漆黑一片。
啊,我飘起来了,我在上升。我象“超人”一样飘在空中。
班主任吴老师好象听见什么,他转身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我,立即跑了过去,关老师也跑了过去,同学们中发出尖叫,纷纷围了过去。
“何维维!何维维!”吴老师拼命摇晃着我。终于觉得是徒劳的,悲戚地说了一句:“她还是个16岁的女孩。”
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从操场的另一头跑过来,啊,是张军,我很要好的朋友。他发出类似野兽一样的嚎叫,哭倒在地。我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之情,默默地说:别这样,别这样。我轻如鸿毛。然而,他听不见一个魂灵的语言。
我给这世界添乱了。
灵魂从躯壳里出来,真是自由极了,只是我还不习惯,因为我变成了看不见而又有思维的一团气。我脱离了地球引力,却又不凌空飞去,老是在人们头顶上方飘游。大概是尘世间的事未了,或者是心里有牵挂,一旦心事消失,我也就消失了。在这另一世界里,原则是相反的,精神消失了,物质也就跟着消失。真有趣。
啊,真静。哦,同学们都上课去了,操场上没有人。那不是我的血迹吗?都已经变黑了。流了这么多的血,可是并不感到痛。看来流血和疼痛是两回事,疼痛时并不一定流血,而流血也不一定疼痛。是嘛,流血就行了,还疼痛干什么。这里不能久待,我在这里已经算是和遗体告别了。去教室看看。
嘿,我的座位真的空着,让人不敢相信。同学们的表情都那么严肃,仿佛都心事重重。是在悼念我吧,班上出了事,谁也没有想到,谁也高兴不起来。那次李莎莎的哥哥在部队牺牲,我都陪着洒了好多眼泪。唉,大家的情绪这么不好,这课怎么上,我都为老师着急了。怎么?张军的座位也空着,他到哪儿去了呢?一定在教研室,在老师那里。……
是了,他果然在这里。眼睛红红的,那样子真让人心碎。吴老师、关老师、杜校长都在这里。还有一位穿警服的人,一定是派出所的,要不就是公安局派来的,这算是一个案件了。
“张军同学,请你提供一些关于何维维的情况,协助我们的调查。好吗?”警官公事公办地说。张军抽泣起来。
“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讲嘛。”杜校长急于言表。
关老师直通通地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关系?”
吴老师盯了关老师一眼,对张军说:“张军,没什么事儿,你只谈谈你知道的情况。”
张军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痛苦而委曲的说:“我和她就是比较要好一点,就是同学关系,没什么的。她死了,我很伤心。”
听到这里,我的眼睛模糊了。张军啊张军,你真够朋友。我死了,有不少好同学都会难受,但真正伤心的是你。我明白你的心,真的。你知道吗?我确实欣赏你,不光你1米80的个子,潇洒的气质和名列前茅的成绩,你有一颗很善解人意的心。班上流传着有关我们的流言蜚语,老师们认为我们早恋。其实我们很纯洁,就是谈得来而已。现在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你真的伤心了,而不是装作若无其事。你不怕别人的议论,真实地坦露自己,我好感动好感动啊,我甚至都有一丝悔意了。为了你,我也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但是晚了,我跟你讲过很多我家的事情,我实在受不了了,才走这条路。原谅我,好吗?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淌。但它没有实体依附,不能形成水珠,只是使空气似乎湿润了一些。
张军呜咽地诉说了很久,大概是一些我告诉他的家事。我发现老师们的脸色有些开朗了,只听见杜校长说了一句:“只要不是学习造成的压力,早恋造成的后果就好。”我微微冷笑了一下,正因为我认为学校是一个较干净的地方,才选择在这里离开人世。我不会让你们背责任的。看样子,他们知道了我登高一跳的原委,放下心来。我也该走了。
离学校最近的是奶奶家。
我轻轻地从三楼阳台飘进屋去。爷爷坐在沙发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奶奶沉郁地瞧着一旁眼花缭乱的电视广告一声不响。真是闷哪。
“她怎么能走上这条绝路呢?唉——”爷爷带着沙哑的哭音说,“条件那么好,家里四室二厅的大房子,要什么有什么,又不缺钱用。不说我们这一辈,就她的同学中,有几个赶得上她的哟,唉——”
这是老生常谈了。也难怪,爷爷是苦出身,从小在煤炭铺里当学徒,受尽苦难。如今,总忘不了忆苦思甜。他总在为儿女为后代担忧,是个善良的老人。
“好,算了,别愁坏了身体,只怪这孩子没福气。”哼,这话从奶奶口里说出来,我并不感到太奇怪。她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爸爸曾经有几分自豪地告诉我,奶奶当年是区建设局的政工干部,能说会道,特别会做政治思想工作。当年爸爸妈妈谈恋爱,她暗中对妈妈内查外调,当得知外公曾任一个厂的副厂长,就认为妈妈是“走资派”的后代。要不是爸爸当年对妈妈忠贞不渝,哪里还会有我呢?
“唉,这事儿子是有责任的。好好一个家,在外面胡混什么嘛。维维单纯哪,怎么受得了这个刺激。唉。”爷爷长吁短叹。
“我说这事也不能全怪儿子,媳妇就没有责任?下一代的事情说不清楚的。现在是个么年月,不象我们那个时候了,什么都要从一而终。就是当年反封建,我们共产党也是反对孔老二的从一而终的。儿子总归有儿子的道理。”天哪,奶奶总有她的革命道理,她永远跟得上时代的潮流,永远都是个先进分子。她这方面的遗传因子给了爸爸,怎么就没有给我?
“怎么能这样讲呢?就是不认前妻当陈世美,也要规规矩矩先离婚嘛,长期在外面泡着,算什么事?!我搞不清楚,确实搞不清楚!唉,只可怜我的维维呀。”爷爷气愤地流下眼泪。
“好,不说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儿子四十几岁还是壮年,将来再生个孙子也不一定。身体最重要,你要是病倒了,我怎么办。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管不了那么多。”奶奶说着把爷爷扶进卧室。我心里真有一种冷的感觉,我就这么渺小,这么微不足道,这世上本不该有我。爷爷呀,奶奶呀,您们的孙女儿去了,她再不会回来了。
“妈妈呀妈妈,亲爱的妈妈,您用甘甜的乳汁把我抚育大……”随着路旁音响中殷秀梅深情的歌声,我似乎在摇篮中飘摇。在一种意念的指导下,我滑进了我极为熟悉的家。
家里没人。一向整洁的客厅似乎显得零乱,所有的家具和电器都被一层薄薄的浮尘所覆盖。我的房间景致依旧,硕大的布娃娃和布狗熊在我的小床上相拥而坐,平时看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可现在却透着寒酸孤零。墙上镜框里的那个漂亮女孩怎么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开心,我都不相信那会是我。钢琴盖再不会有人去打开弹奏欢快的夜曲,柜子里的泳装也不会再去包裹矫健的身躯。这都是前世的东西,我想摸一摸,却没有感觉,我感觉不到它们,它们也感觉不到我,真格是“物我两忘”。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空”,空空如也。
门开了,是妈妈回来了。她后面跟进来好些熟识的叔叔、伯伯、阿姨。他们扶着妈妈在沙发上坐下,不断低声劝慰着。
“想开些,自己的身体也要紧。要不,到我那里住几天。”和我妈妈最要好的徐阿姨说。
妈妈摇摇头。徐阿姨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儿,叫晓晓,和我也是好朋友。妈妈看见她会想起我的。
妈妈对叔叔阿姨们说:“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们,你们也受累了。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大家理解地点点头,离开了我家。真安静。
妈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一尊雕像。我仔细地端详着她。妈妈是美丽的,稍事打扮就显得特别年轻。去年我和她一起去商场,一位售货员居然说我们是姐妹俩,当时她脸都红了。我直感到好笑,甚至得意自己竞也升了一个档次。然而,现在妈憔悴了,皱纹增加,两鬓竞明显地生出许多白发,心理上的折磨比什么都厉害。我恨死爸爸了。
我们的家曾经幸福得让人羡慕。爸爸在市机关当处长,妈妈是研究所的技术员,我从小到大从没见家里发生过战争,或是为什么事红过脸。爸爸讲究仪表,妈妈为他操办一切,从购买名牌服装到熨平衬衫擦拭皮鞋,无所不为。爸爸下班回家,总有可口的饭菜等着他。爸爸对妈妈情真意切,家中大小事,妈妈的意见总是决定性的意见。平时家里常常欢声笑语,好几次爸爸偷偷地吻妈妈被我撞见,爸爸连忙说:儿童不宜,儿童不宜。又说:这是爸爸的专利。我拿手指刮脸羞他,真是有趣儿。
后来爸爸“下海”了,当了一个什么公司的总经理。刚开始他每天回家兴致勃勃地描述着他的宏伟蓝图,后来不知怎么就不大说话了,也不搭理妈妈和我。去年的平安夜,他一宿未归,从此每个周末都不在家,三个月后,就根本不住家里了。他说他很忙,要住在公司里。妈妈的眼里一片阴云,有时竞暗自流泪。我对妈说:“怎么了?爸爸为公家的事忙是正常现象。象孔繁森这样的好干部为了事业连生命都不惜付出,您就别替他担忧了。”妈说:“孩子,你不懂。”要懂什么?象我们这样的家庭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故不成?笑话!
现在,我懂了。但我没有您那样的承受能力。我不能想象我的爸爸竞然会背叛我们的家,背叛与他朝夕与共、恩爱如漆的妻子——我亲爱的妈妈和他唯一的女儿。是世界颠倒了吧?如果世界颠倒了,我就离开这个世界。原谅我吧,妈妈。报纸上报道的骗子,我信,因为那都是坏人哪。但我怎么能相信身边的亲人也是那种人呢?亚瑟发现最亲近的人欺骗他,他砸碎了十字架变成“牛虻”,我一个女孩子能怎么样呢?我只能砸碎我自己。
妈妈,您太善良、太单纯了,跟我一样。您多保重自己吧,看到您凄苦的样子,我的心都碎了。我提前走了,也许是我的福份,如果我将来也碰到一个象爸爸这样的人,也走上一条和您一样的生活之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爸爸那天在家里对我们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好自为之。您就好自为之吧,我也好自为之……我走了,再见。
该去看看疼爱我的外公外婆,从小就在他们那里长大,怪想他们的。瞧,那栋小楼就是外婆的家。咦,怎么我的像片这么大,还镶上了黑边。哦,这是我的遗像。里间外婆在痛哭,嘴里念叨着我从小到大的生活历程。外公悲伤地坐在一边,他没有劝阻,知道劝阻也没有用。我听着听着,倍感伤心,仿佛外婆念叨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和我一样苦命的女孩。我同情她,也是在同情我自己。我看到外公突然拿起手帕擦眼泪,原来外婆边哭边说,我三岁那年不小心摔碎一个玻璃杯,外公问我怎么办,我那张伶俐的小嘴说,将来长大了一定买一百个最漂亮的茶杯送给外公外婆,另外还要送一个大花瓶,高兴得外公抱起我直是亲吻。而现在出现的却是一个骨灰盒。
我的三个舅舅回来了,他们眼睛红红的,为我洒了不少眼泪。小舅拍案而起,叫道:“这口气忍不下去了,他凭什么这样欺侮我姐,逼死维维。他跑不了,我要带人收拾他!”二舅说:“那个情妇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我要找她单位,把她的丑行公之于众!”大舅摇摇头,说:“还是要通过法律解决问题,这是一个第三者破坏家庭的案件,属不属于重婚罪还不知道……”外公喝道:“都别扯了,已经死了一个,也不想想你们的姐姐受不受得了。维维的爸爸忘了他和你们姐姐一起度过的最艰难困苦的那段生活,也不想想对他女儿造成的刺激和影响。人的心变了,那些都是没有用的,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外公说得对,心变了,什么都变了,他哪里还会在乎什么妻子女儿呢,世上只有情妇好。
“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小舅说。
“不能乱来,明天把维维的骨灰盒给他送过去,看他是否愧对自己的女儿,这是他良知发现的最后一个机会。”外公沉重地说。外公说到我心里去了,古代忠臣有“死谏”一说,我选择死就是在绝望中为妈妈留下一个最后的希望,希望爸爸因为我的永别而醒悟而自省,而回到妈妈身边。如果真是这样,我死就死得其所,我做了我能做的最后一件幸事。如果不是这样,我留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总之,我死定了,没有错。
“不,维维不能走!”外婆抱着骨灰盒,流着泪叫道,“我舍不得她呀!”
我的心好酸好酸,好外婆,外公说的是对的。我也要最后去看看爸爸,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我都记不得了。外公,外婆,舅舅们,我走了……
这幢楼真高啊,是本市最高的一幢楼。爸爸的公司在第十三层,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据说西方有的国家根本就没有第十三层楼。可中国不讲这些,除了上海人骂人“十三点”外。爸爸的公司是有派头的,进了玻璃门之后,就是一格格半人高的工作间,员工们有的伏案写着什么,有的打电话,很有那么一种工作气氛。里面是总经理室,外间一个漂亮的小姐敲着电脑,大概是秘书吧。她随时听从调遣,也为老总作必要的挡驾。哼,这种事我才不会干,可许多女孩却垂涎不已。这是一个幸运儿。她看不见我,我直接进了总经理室。
爸爸坐在硕大的办公桌边看报,他象往常一样头发梳得溜光,胡子刮得溜光,身上西装笔挺,真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看他那副安稳的神态,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事?奇怪,真是奇怪。
电话铃响了,他拿起手机:“哦,是啊,维维的事我知道了,我也很难过……有什么办法,这孩子,唉,爸,爸,跟您说吧,现在大人管不了孩子,谁知他们怎么想,自己就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归根结底还是靠自己嘛,我跟维维说过多少次,要她对自己负责,没想到……唉。我对她够好的,问心无愧,要什么给什么,还准备将来安排工作,还要怎么样呢?一个孩子却要管大人的事,这从哪里说起,这不就是悲剧吗。我的头每天都是昏沉沉的。您也多保重吧。安葬的时候,我会去的。”
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爸爸,他曾经是那么疼我爱我,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如今我已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没有关爱,没有留恋,却是满腹怨言。唉,我是该去了,我给他添了麻烦……
电话铃又响了。爸爸听着电话,脸上溢着笑意:“别着急,一下班我就来……对,自己开车嘛,很方便的……嗯,拜拜。”我也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灵魂想听阳世间的任何声音都听得见。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不是妈妈。
爸爸在我的心目中曾经是不可替代的英雄。他和蔼可亲,风趣幽默,知识渊博,事业有成。我总认为他就是属于焦裕禄、孔繁森那样的好干部,虽然他没有就职于艰苦的环境,也没有去西藏,但大家都说他不错。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那个秘密……
那正好是一个周末,我们几个同学约好一起去看反映我们中学生生活的电影《花季雨季》。我们进场时,电影刚开始,很快我们就沉浸在电影情节之中。可我们后排的“情侣包厢”里却传来窃窃私语声。
“在那个花季年龄时,你就在暗恋我了吧?”一个男人的声音。
“去你的,是你在暗恋我。”一个女声。
“好了,我们终于都如愿以偿了”
“嘘,有话回去再讲。”
那个男人的声音太熟悉了,简直就是我爸爸的声音。是的,一定是的,爸爸的一声咳嗽,我都听得出来。我没有勇气回头,也没有心思再看电影了。我悄悄给同学打个招呼就出去了。张军发现有些不对劲,也跟了出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他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说:“我想回家。”他没有再问,只是疑惑地望着我。
我们没有说话,张军把我送回了家。
爸爸照例没有回家,好几天我都心神不定。怎么回事呢?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真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不清楚。
星期五,又是一个周末。我们没有在学校上晚自习,四、五个同学一起到张军家做作业。张军住在常青小区,环境特好。小区里住的多是有身份的人物。
当我们做完作业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张军送我们出门。我猛然发现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我顿时感到心跳加快,情绪紧张,因为我爸“下海”后,公司就为他配了一部皇冠车。难道这是爸爸的车吗?我转到车前一看,果然!车牌的尾数是5488。爸爸刚拥有车时,不无得意地对我说:“看到了车,就看到了爸爸。瞧,车牌5488,我是爸爸。哈哈。”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见小区门房的老人正准备关大门,忙跑过去得他说:“老人家,车都没开出去,您就关大门?”
门房老人看着我说:“嘿,你这孩子肯定不是住在这里的。这车是一个老板开的,他就住在这栋楼里,都半年多了。每天晚上6点半车就停这里,早上7点上班开走。”
“是吗?”我都懵了。
“怎么不是?每月还交150元的停车费呢。快走吧,我要关门。”老人继续说。
同学过来拉着我,奇怪地问:“维维,你怎么对车感兴趣,是你家亲戚的车?咱们还是快走吧。”
我一晚上没睡好觉,心想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第二天早上6点半,我就赶到了常青小区,想最后看看开车的究竟是不是爸爸。七点钟没人来开车,八点钟还是没人来开车,我感到困惑,却突然想起今天是双休日,用不着这么早的。九点多钟了,大楼里出来一个人,他,是爸爸。
只见他走到车旁,抬头向楼上看去。第八层楼的一扇窗子开了,一个女人轻轻地挥手。爸爸扬手潇洒地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然后钻进车里……
一切都被证实了,我的血液由此而凝固。我都不清楚我在什么地方。
幸好张军出门看见我,我向他诉说了一切。他吃惊地瞪着我说:“你爸爸,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只觉得一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炮弹,将一尊完美的雕像炸得粉碎。
回到家里,看到妈妈还在忙碌着,一阵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妈妈好可怜哪,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妈妈喊道:“您还在忙什么呀?您怎么不管管爸爸?他连家都不回。”妈妈满脸疑问地望着我。“您就不怕他有外遇?”我急急地脱口而出。妈妈凄然地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不会的。”“不!”我喊道,“在常青……”“维维!别说了。”妈妈喝住我,却又用低沉的声调说,“我见过她。”
“她是谁?”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她是你爸中学时的同学,和你爸很要好。她亲口对我说,不会破坏我们家庭的。不会的。”
“可是……”我正准备用事实来辩驳,爸爸进门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
爸爸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一句话也不说就进了卧室。一会儿,提着一个皮箱走出来。
“爸爸又到哪儿去呀?”我不客气地瞧着爸爸。
“到公司去呀,怎么,还得向女儿汇报一下?”爸爸嘲弄地说。
“今天好象是双休日吧。”我不放松地说。
爸爸愣了一下,说:“双休日也有事。”
“该不会是去常青小区吧!”我憋不住了。
“什么?!”爸爸一声惊问,眼光象刀子一样射向妈妈,又向我横过来,“你管得挺宽咧!你搞好你的学习就行了,大人的事少管!”
“我就要管,就要管!不许去找女人!”我嚷起来。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爸爸铁青着脸站在我面前。我咬着牙,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奔涌而出。
“叫吧,看有你们什么好处!”爸爸摔门而去。
我和妈妈抱头痛哭。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这就是我一向崇敬的爸爸。
于是,我决定了——死。
真的,现在我死了,他的反应不过如此。
黑色大理石碑下,是黑色大理石板,大理石板下是我的骨灰盒。这就是我的坟,和许多其他人的坟一样。我极力想将自己的魂灵归缩于骨灰盒中去,可是进不去,只有在墓碑上盘旋。张军、李莎莎等几个要好的同学送上了小小的花圈和鲜花,我抚摸着鲜花,心中充满感激。同窗之情竞是这么珍贵……
妈妈和舅舅们,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到我的坟前来过,同洒一掬伤心之泪。“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何况阴阳两界不可逾越。我以花季少女之身离去,给世上的亲人们留下了一个年轻美好的形象,就象雷锋叔叔永远都是雷锋叔叔,否则,现在不是该叫雷锋爷爷了吗?只是爸爸没有来,我茫然若失,他太忙了……
今天是星期五,也是周末。我去世了七天,整整一周。听说当发现“病毒”在电脑肆虐的时候,正好是星期五,所以有黑色星期五之说。股市上常常在星期五股票大跌,所以股民们特别警惕黑色星期五出现。我于星期五离开人世真是再自然不过了,不能破坏了其它的好日子,让星期五受过吧。据现代有关科学的说法,人死后凝聚在肉体中的意识形态,虽然可以游离出来,但不可能持久,也不可能干预尘世间的事物,否则那将会演出多少可与电影《小鬼当家》媲美的活剧。我预感到我会很快地“稀释”下去,象“海的女儿”变成泡沫那样消失于无形之中……
但我有些问题始终没有想通,爸爸妈妈感情那么好,我真以为现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也不过如此,爸爸怎么会变心呢?《红岩》中的甫志高改换门庭,背叛了革命,背叛了共产党,是一个叛徒。那么爸爸另寻新欢,横眉冷对妈妈和我,是不是属于背叛了家庭,背叛了爱情,也是一个叛徒呢?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泰坦尼克号》中杰克和露丝的故事都是假的吧?那么真的是什么呢?如果说我的观念太幼稚并且太保守,爸爸走在时代的前面,与西方同步,那么为什么美国总统克林顿的绯闻会在他们那里引起轩然大波,闹的满城风雨呢?……等等等等,我实在搞不懂。
噢,我在消散……那座豪华的卡拉OK大厅里是谁在唱歌?好熟悉的声音。是爸爸,唱的真棒。《小芳》、《涛声依旧》、《心雨》,最后一个《把根留住》……奶奶说得对,他还是壮年,将来或许还会再生一个……小弟弟……
别了……一切。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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