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年轻人〉第十五章

第15章  将心比心 

关于如何处置王大林，抗日政府的几位负责人产生了分歧。郑紫旺、陈耀星、赵长林等人主张枪毙，冯卫东、郑紫若、程子辉等人主张教育释放或关押。两种意见争论起来。

主张枪毙的赵长林说：“当前，我们县的工人、农民、妇女、儿童都发动起来了。他们的抗日热情很高。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我们对那些汉奸过于宽大，广大群众肯定不能接受，恐怕会寒了群众的心。”

主张关押的程子辉说：“我承认，王大林充当了日本人的爪牙，是证据确凿的汉奸。但他还没有给我们造成重大伤害。他只是想干坏事，还没有干成。我认为，对这样的人不应该枪毙，而应该教育释放，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我不赞成你的观点。”陈耀星说，“王大林充当的是日本人的‘剿匪司令’。他们所说的‘剿’，不就是屠杀吗？他们所说的土匪又是谁？不就是我们八路军吗？面对这样一个以屠杀八路军为己任的人，我们还有必要宽恕吗！”

郑紫旺说：“是啊！为了不打击群众的抗日积极性，为了杀一儆百，我们必须严惩汉奸王大林！”

郑紫若说：“我们可以长期关押他，没必要非要把他杀掉吧？”

赵长林笑着问：“你是不是还想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呢？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是他自己认为，这里将来一定是日本人的天下，上赶着去找日本人，要充当人家的‘剿匪司令’。像这样的人，一点爱国意识、民族大义都没有，他还会重新做人？我敢肯定，除非我们永远关押着他，只要一释放他，他就会又跑到日本人那里去。到那时候，他再拉起一杆子队伍，继续剿他的‘匪’。”

郑紫若也被说得无言以对，低下头不再说话。

“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郑紫旺环视一周，见大家都低着头不再说话，便宣布说：“一致通过！我们准备一下，两天后召开群众大会，公开处决王大林。”

……

第三天上午十点钟，在县城召开一万多人参加的公审大会。在会上，郑紫旺宣布了王大林投敌卖国、充当日本人爪牙的罪行。然后将其押出会场，送至刑场，执行枪决。

随后，游击队员的战士在县城举行了大游行。战士们队列整齐，步伐雄健。所有参加游行或观看游行的人，都被这振奋人心的场面感染了，他们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情绪。

游行结束以后，陈耀星也和大家一样，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回到家里。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回忆着当时游行的情景，心情依然难以平静。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了王秀满的形象。一想起王秀满，他的心情立刻冷静了许多。同时，心里也涌起了对王秀满十分强烈的牵挂。他可以想像王秀满现在的处境，一定是生活很艰难，心情很痛苦。……王大林虽然投敌卖国，人品很坏，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他还是一个顶梁柱。以前，王秀满一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王大林被枪毙以后，家里扔下两个老人，这些事情就全都落到了王秀满一个弱女子身上。她家的生活一定比过去艰难多了。王秀满虽然很有正义感，很有爱国心，但面对这样的家庭变故，她也一定很伤心，很难过的。

陈耀星知道，王秀满一定在恨他，恨他冷酷无情，恨他不考虑她的感受。然而，自己作为一个抗日政府的干部，一个游击队的领导人，怎么能因为个人情绪，给抗日留下大隐患呢？……

以上这些想法，在陈耀星的脑海里轮番出现，简直使他寝食不安。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王秀满。

于是在枪毙王大林的第二天，陈耀星来到王秀满家大门外，轻轻地用手敲门。

“谁呀？”王秀满从北屋里出来，正在向“过道”里走。

陈耀星没敢搭腔，只是又用手敲了几下敲门。

王秀满走进“过道”。抽出门闩，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陈耀星用力一推右边那扇门，那扇门就完全打开了。接着，陈耀星一侧身，从那扇门和王秀满之间挤进了“过道”里。这时，王秀满也认出了陈耀星。她立刻满面怒容地说：“是你？你来干什么？”

陈耀星说：“我想和你谈谈。”

“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王秀满说完，抓住陈耀星用力往外一搡，嘴里还喊着：“你滚！”

不知她从哪儿来的那么大劲，陈耀星被硬生生地推出门外。陈耀星脚下又被“门槛”拌了一下，他踉跄了几步，差一点摔倒。王秀满马上又“咣当”一声将门关上，并从里面狠狠地插上了门。

陈耀星站在门外，连声喊着：“秀满，你开开门。你找你确实有事。”

“我不想听。你滚！”王秀满说完，便转身走出“过道”，进了北屋。

陈耀星站在门外，愣了半天，才垂头丧气地走了。

一连几天，陈耀星都在为王秀满的事苦苦思索。他在寻找解决王秀满这个难题的办法。忽然，他感到眼前一亮，心里冒出了一个非常好的解决办法。于是，他赶紧找到冯卫东，有些狡狭地笑着说：“我有一件非常为难的事，需要你帮我解决。”

冯卫东看着他的表情，疑惑地说：“什么事啊？看你的神情，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陈耀星说：“是好事。一定是好事。”

“那你说吧。”冯卫东说。

陈耀星慢慢地说：“王大林卖国投敌，是大汉奸，被枪毙罪有应得。可他的家人对他这些卖国行为都不知道，他们都不是汉奸。对不对？”

冯卫东点点头：“对。”

陈耀星又接着说：“尤其是他的妹妹王秀满，不光不是汉奸，还相当有爱国心，相当有正义感。我们到她家做客时，她在明知道我们是要消灭他哥哥的情况下，不仅没有揭穿我们，还掩护了我们。现在，她的生活陷入极端困苦之中。我们对她应该不应该帮助，应该不应该照顾？”

“当然应该。”冯卫东说。

陈耀星：“既然你也说应该照顾，那就好说了。现在我就恳求你，替我照顾王秀满和她的家人。”

“什么？我替你照顾她？”冯卫东十分惊讶：“你自己不能照顾她吗？”

”我照顾？“陈耀星反问：“我要是照顾出什么绯闻来，你负责呀？”

冯卫东笑了：“你就不怕我照顾出什么绯闻来吗？”

“你一根光棍，怕什么呀？照顾出绯闻来，就结婚呗。”

“你这是请我帮忙呢，还是给我介绍对象呢？”

陈耀星笑着说：“两方面都有吧。”

冯卫东低下头说：“王秀满是个好姑娘。可我对她还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现在有也不迟呀。”陈耀星又进一步解释说：“本来是我欠了她的人情债，应该由我照顾。可我有诸多不方便之处，只好拜托你啦。你就看在我们既是老同学，又是老战友的份上，答应我吧。”

冯卫东又问：“可王秀满那边……”

陈耀星：“这你别管，一切由我负责。”

“好吧，我答应你。”冯卫东这才表示接受。停了一会儿，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其实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陈耀星连忙问：“有什么事啊？”

冯卫东接着说：“最近，程子辉和赵长林都找到我这里，说他们那里有很多青年要求参军。光‘农救会’就有一百二十多名青年，‘工救会’那里也有七八十名，加在一起就是二百多名。”

陈耀星惊喜地问：“这么多啊？”

冯卫东说：“这些年轻人都是有爱国心的热血青年。他们看到日本人在我们的国土上杀人放火，横行霸道，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所以当‘农救会’和‘工救会’的同志一动员他们，他们立刻都报了名。”

陈耀星说：“看来群众的觉悟还是很高的。”

“是啊。”冯卫东接着说：“我原先想把这些有志青年，输送给你们游击队。可我昨天听到一个好消息，说八路军一二九师已经到了太行山，他们还向冀南派来一支小分队。这支小分队被刘伯承师长命名为‘挺进支队’。他们共有三十多人，由孙继先和胥光义率领。目前，他们正在我们西北方向的龙平县招兵买马，扩大武装。我想把这些热血青年送到龙平县，交给挺进支队。你看怎么样？”

陈耀星说：“好啊！我同意。把他们交给主力部队，发挥的作用会更大。”

冯卫东：“那我明天就做准备，三天后就把他们送走。”

“好。”

……

从冯卫东办公室出来，陈耀星又向妇救会驻地走去。他想让郑紫若当红娘，说服王秀满嫁给冯卫东。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怎样跟郑紫若提这件事。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妇救会大院。

这时，郑紫若正在大院里给妇女们讲课。她看到陈耀星进来，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他。陈耀星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讲课。于是郑紫若便接着往下讲。直到讲完课，她才走下讲台，向陈耀星问：“你找我有事吗？”

陈耀星低下头想了想，然后问：“咱们上中学时的老同学王秀满，你还记得吗？”

郑紫若说：“当然记得。她就在我们妇救会里呀。”

陈耀星一听，慌忙问：“她现在就在这儿吗？”

郑紫若向周围看了看，说：“好像这几天她没有来。可能是家里有事，走不开。”

“她不在就好。她要是在这里，我就只能躲一躲了。”

“为什么？”

陈耀星说：“你知道吗？她就是王大林的妹妹。”

“她是王大林的妹妹？”郑紫若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又说：“对啦，我想起来了。在学校时我就听说她有个哥哥，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原来就是王大林啊。”

陈耀星说：“对于王秀满，你和我都是了解的。王大林是汉奸，她不是。她有爱国心，有正义感。在智取杏林自卫团的战斗中，她还掩护了我们。现在她因为王大林被枪毙，生活陷入极端困难之中。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帮她一把？”

“当然应该。”郑紫若接着又问：“你打算怎么帮她？”

陈耀星：“我去找过她，想问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可是她还在忌恨我，一看是我二话没说，就把我轰出来了。我再怎么喊，她也不给 我开门。”

郑紫若说：“她掩护了你们，你们却把她哥哥抓了起来。之后又把她哥哥枪毙了。要是换了我，我也得恨你们。所以这事不能怪她。”

“我没有怪她。这不，我又去找了冯卫东，让他去帮我照顾王秀满。”

“让冯卫东帮你照顾……？”郑紫若不解地问：“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陈耀星：“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在学校时他们俩不是就经常接触吗？那时候我就看出，他们俩互有好感，只不过后来没有走到一起。现在，我让冯卫东帮我照顾王秀满，就等于又做了一次红娘。”

郑紫若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啦！这个办法好，一举两得。”

陈耀星：“现在的问题是，王秀满还在忌恨我，她那边我说不上话。我想让你去帮我说合说合，把这件事挑明。”

郑紫若高兴地说：“没问题。这事我一定办好！”

……

两天后，郑紫若抽时间来到了王秀满家。她站在大门外一敲门，王秀满便从里面出来，打开了大门。只见她头发有些蓬乱，脸上也浮着一些尘土。看得出，她至少有两天没有梳头洗脸了。再往下看，她上身穿着一件浅监色褂子，下身穿着一件深绿色裤子，脚穿两只黑色长脸布鞋。虽然模样还像在学校时那样的阳光靓丽，但郑紫若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王秀满一看是郑紫若，感到十分意外，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是郑主任呀！你怎么到我们家来啦？”说着，便将郑紫若让进大门，并领着郑紫若往里走。

郑紫若跟在王秀满身后，进了院。她一面往里走，一面向四周观看。只见院里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一切都井井有条。她心里暗自佩服王秀满，在遭到如此大的打击后，还能把家里收拾得如此规整，真是个坚强的姑娘。郑紫若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说：“这几天在妇救会里没见到你，我想你家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说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王秀满居住的房间。

王秀满让郑紫若坐在梳头桌旁边的凳子上，又给她倒了一碗茶水，这才说：“自从俺哥哥被处决后，俺爹俺娘的心情一直很不好，我在家里陪陪他们。”

郑紫若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发现太烫，又把茶碗放到桌上。她心里在琢磨怎样跟王秀满说这件事。她知道，王秀满是个有原则，而且喜欢直来直去的人，如果你跟她拐弯抹角绕圈子，反而会引起她的反感。于是，她开门见山地说：“你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尽快想个解决的办法。”

王秀满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咬着呀往前混啦。都怪俺哥哥，鬼迷心窍地非要跟日本人勾结，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同时也怪那个陈耀星，他要是稍微仁慈一点，抬抬手，俺哥哥就不会……”

郑紫若笑着说：“说良心话，你真的不应该怪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换了谁都会这样做。如果换了是你，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办？”

“我……我……可是……”王秀满也难以回答。

郑紫若笑着说：“别可是啦。换了你，照样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决不会放弃原来的计划。你说对不对？”

王秀满沉吟一下，也只好点点头。

郑紫若这才说：“秀满，咱俩同窗四年，相互之间都非常了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啦。我想当个红娘，把你和冯卫东撮合到一起。你愿意不愿意？”

王秀满一听，脸马上就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人家卫东能看得上我吗？”

郑紫若笑了：“这就不用你担心啦。卫东那边由我负责。再说，在学校读书时你跟卫东就打交道最多，你们俩就互有好感。你承认不承认？”

王秀满的脸更红了：“现在人家可是大县长，而我……”

郑紫若立刻打断她的话：“卫东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他会是那种势力小人？”

王秀满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卫东是抗日政府的县长，而我却是汉奸的妹妹。而且还是全县最大的汉奸……”

郑紫若立刻严厉地说：“他是他，你是你。我们都对你非常了解。你跟汉奸没有任何关系。你再这么说，我可真要生气啦！”

王秀满只好说：“那你去说吧。不过，卫东要是不愿意，你可千万别勉强人家。”

郑紫若笑了：“你放心吧。耀星已经跟卫东说好啦，就差你点头啦。嘻嘻。”

王秀满：“原来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你跟我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以前不是，以后可能是了吧。”

“不是可能是，而是一定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