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惊悚
张家到了张一嘉这一辈已经是三世单传了。这种势单力薄的家族在一年一度的春节不像大家族,众聚一堂、熙熙攘攘,而是表现得尤为孤寂和冷漠。尤其是今年,清廷逊位、民国初建,群雄并起、鸡鸣狗盗之辈借机兴风作浪,搞得是人人自危、民不聊生、百业萧条、天下动荡不安,平度西南洼张家庄这个不足百户的村庄在漆黑的夜里,在寂寥、低沉、零星的鞭炮声中进入了三更,正在进行着“过年”的仪式。
“灶焜、天井、大门外都要烧烧纸。”一嘉的爷爷看到儿子、儿媳和孙子要着手“过年”,将身子向墙根移了移,仍半躺在炕上说。
“知道了,爷爷。”张一嘉脆快地回答。
“过完年,你两个出去走一走那些辈分比咱家高的人家,给人家磕个头、拜个年。浩杰爷爷、浩军爷爷、西泰爷、西邵叔一定走到,咳咳、咳咳,”爷爷咳了咳又说:“能多走一家是一家。”
张一嘉脆快地应道:“知道了,爷爷,年年不都是这样吗?”
“我是说你爹,木讷地不乐意跟人家搭腔,能行吗?过日子谁还能不用着谁?平日里还不能有个磕磕碰碰?借拜年走一走有好处,何况咱家是小户人家。”
“就是能嘟囔。”父亲见说道他,不高兴地回了一句。
“我年级大了,不出去走动了,在家上上香、烧烧纸,陪着祖宗们过年。”爷爷说着,将双腿移下炕,脚尖拨拉着炕前那双一尘不染、青色的牛筋包子棉鞋。母亲将十个外白里黑的包皮馒头分二坨摆上供桌,一嘉点起写着“幸福吉祥、万事如意”的牛油蜡烛,父亲点起三路香,然后双手捧着,在供桌前虔诚地鞠了一个躬,小心翼翼地插进供桌上的香炉内,然后老少三代齐刷刷地跪在供桌前,在烧纸燃烧的火光中,向着供桌后挂在墙壁上的祖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放了一只五十头的小花鞭,供了素菜水饺,吃了素菜水饺,孙子给爷爷、给父母磕了头,父母又给父母磕了头,过年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街上的行人明显地比往年少得多,漆黑的夜里,时不时传来“过年好”的相互问候声。拜年回来,张一嘉觉得“过年”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立即拟定了玩一通宵的计划,并抬脚去了离得最近的前临、也是自己最好的玩伴张西平家。张西平家四间正屋、三间西厢屋。东数第一间是姐妹们的卧室,第二间是父母的起居间,第三间是正间,也叫正堂,第四间是张西平兄弟们的卧室,因为连着西厢屋,自然成了个光线不足的暗间。在正间靠北墙处放着一张暗红色的楸木方桌,平日里全家人围着这张方桌吃饭,现在这张放桌上摆放着贡品、烛台、香炉。墙壁上挂着写着逝去祖先名字的家堂。
张西平家的西厢房的最南间里外通透,作了院子大门,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溢满了各个房间从窗户中透出的光亮。张一嘉推开屋门,看到供桌上只有一支蜡烛燃烧着,蜡烛下、供桌一旁,张西平的父亲张浩万戴着一件黑色的瓜皮毡帽,上身穿一件崭新的深枣红色的棉袄,手托着一支长长的旱烟袋,嘴里含着玉石烟袋嘴,正坐在一张木椅上,两腮一鼓一瘪地吸着,黄铜烟袋锅里闪着一明一暗暗红色的光亮。
“爷爷,过年好,给你拜年了。”张一嘉一见张浩万,不加思索地作揖,过年嘛。
张浩万没有应答,依旧一鼓一瘪地吸着烟,张一嘉知道他有些耳聋,所以没有在意,转身敞开西房门,进了西间。
“过年好。”
“过年好。”……见张一嘉进来,正在房间里说笑的张西平、张西平母亲和姐妹们忙打起了招呼,张一嘉也一一作揖应答着。
“西平叔,咱出去再约几个人玩个通宵吧。”
“一嘉,今年算了吧,你看拜年时,街上有几个人?今年不是土匪、游击队来就是什么保安团、新军、朝廷的军队来,来了就是要钱要粮、出夫出工,搞得大家一贫如洗、垂头丧气,戏班、秧歌队也组织不起来了。算了吧,就在我家玩吧。来吃瓜子。”张西平说着,顺手将盛瓜子的麦秸草编织的筐篓推到了张一嘉面前。
“他妈的什么年代?打打打,也不知谁打谁。”张一嘉气氛地说。
“西志哥也不容易,今年一年挨了三次打。”西志是村里的保长,要钱、筹粮、出工就要找他,在其位谋其政嘛。
“那一次,不知是什么军队,把西志的头打的肿的这么大,”西平母亲比划着说:“哎呀娘来,我看都不敢看,吓得跑了回来。”……毕竟是没有往年一般同岁的伙伴们一起打闹的热闹有刺激,说一会话,嗑一会瓜子,一嘉就告辞了。出得房门,一嘉看正间里只有供桌和贡品冷冷地摆设在那里,燃着的蜡烛芯上有了蜡花,很艰难地燃烧着,随口问了句:“爷爷睡觉了吗?”西平没有作答,疑惑地看着一嘉一会说,“你说什么?”看着一嘉懵怔的表情,又说:“爷爷一年前已经去世了。”刚出屋门的一嘉直觉的一股凉气直冲头顶,全身汗毛直竖,他“哎呀娘来”一声大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了尖叫声的一家人一边跑出来一边问。
“我一进门时看到你家爷爷了,就在供桌旁坐着抽烟,我还跟他说话来。”一嘉语无伦次地叙述着自己进门时的情形。西平一家听后,感到好像掉进了冰窖,身上阵阵发冷,仿佛觉得干瘦的爷爷就在黑暗的角落里窥视着他们。
“小芝,去北屋,叫你哥来商量一下怎么办。”西平娘拉了一下女儿吩咐道。
“我怕,我不去。”
“西平去吧,这事不能拖。”平度西南洼一带,对于“活见鬼”(活着的人看到了死去的人)有一个说法:是死去的人来勾活人的魂,换句话说就是见到死人的人也要死去。好处是中国的迷信能结也能解,“活见鬼”的解法是必须在一天内、由自己的家人传遍一百个人以上、一百个以上的人知晓即可免灾,超出一天没有传遍一百人以上只好到阎王爷那里进行身份信息登记了。
很快,院子里挤满了人,人多胆壮,加上救命要紧,一嘉的爷爷很快做了分工:一嘉负责村子西部;一嘉的父亲负责东部;一嘉的母亲负责村子的南部;爷爷负责村子的北部,爷爷年高体弱,有西平陪着,再说了北部户数也较少。在出门分头行动时,爷爷又叮嘱道:“这事传得越快越好,再就是传得越多越好,不能马虎,咱家可是三代单传啊。”
西平已经分居的二个哥哥、嫂子被叫了过来,协同母亲和妹妹给死去的父亲扎了一身冥衣在院子里又是烧,又是念叨,求父亲饶了一嘉。看到即将熄灭的焰火和飘飘升起的烟灰,西平娘忍不住地叹了口气说:“唉,这算是什么世道啊,过个年也过不安生。”
作者简介:陶兴国,男,笔名晨雨,山东省青岛市平度市人。工作之余喜欢阅读和撰写文字,用敲打的方式记录生活的美好和岁月的沧桑。邮箱pdchenyu@163.com电话1328083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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