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归来

2013年国庆假期我经历了一次个性成长缺失的自我治愈和完善过程。这之前我也有过些许零星的领悟，但其中的关卡总想不透彻。仿佛自己于黑暗中摸索，几遇看似出口的微光，在希望与绝望中交替穿行，期间潜意识始终告诫自己不要放弃希望，无时无刻不在与心中的恐惧、迷茫、绝望做斗争，最终得以解脱。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种豁然顿开的清明透彻瞬间击中了我，发现自己忽然拥有了一种光照自我的力量，这发现让我欣喜，让我流泪。——这力量来自父亲。

这几日我又接连梦到父亲，也许是父亲的五周年祭日将临，日有所思引发夜有所梦，亦或是父女间仍有心魂的默契感应穿越时间空间而交汇，与之前给我带来的强烈情感激荡不同，这次父亲在梦里的形象快乐而充满活力，带着他性格里与生俱来的温和和狡黠，醒来后看到窗外灿烂的艳阳晴空，心里也觉得温暖而安详。我知道，自己胸中埋藏了多年与父亲明里暗里的对抗所引发的相互间的愤怒怨恨鄙薄委屈羞愧终于在这一刻缓释，我终于可以放松心怀坦然地面对父亲的离去，在温暖的阳光下眯着眼想起与父亲相处的点滴，那些往事，无论是哭过的也好，笑过的也好，都能给我带来如阳光一般的抚慰力量，我把它当作是父亲为我补上的父女间应有的亲子沟通，这是父亲给我的爱与恩慈。

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其实是：我究竟是怎样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发现这个问题对于我的重要性，越来越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心底隐隐地感到：儿时的顽劣、青春期的叛逆、婚姻的失败， 和异性亲密相处的不适以及人生道路上遇到的种种坎坷似乎都与此有关。人在这个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不能认清自己，其次是没有遇到真正识别自己的人。于是探究、寻根，成为生命的一种本能。而这个问题的实质是，我该秉承怎样的家风？

记忆中，父亲从来不能让我信服。小时候挨过数不清的打，父亲打我从来不说理由，记得那时父亲常在打完问我：“屈不屈？”我当时并不明白“屈不屈”是什么意思，初时回答“屈”就总跟着又一顿暴打，于是每次都记着要说“不屈。”父亲也从不允许我分辩，他说“你和长辈论理永远是理亏。”我胸中的憋闷一直到后来养育自己的女儿都不能化解，我从来不打女儿，我告诉她如果我做不到她就有权利打我，我打她一下她可以打我十下。如果她执意要做某事，可以说说理由，说的有理我就听从，决不拿家长的威势去压她。父亲欠母亲太多，他没有做到善待妻子。很小的时候，就曾看到父亲把母亲打得口鼻流血，妈妈的右脚拇指到现在都抓不住地，是因为一次争吵中惹怒了父亲，被父亲一时性起拿刀砍伤的。妈妈的脾气是不好，嗓门也大，但那不是他动手打人的理由，而且多年来妈妈辛劳操持家事，对待家人尽心尽力，老家的很多亲戚也都曾得妈妈接济照料，到现在还感念妈妈恩惠。父亲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心平气顺，这是他的不足。这也是我为什么离婚后不愿意再组建家庭的原因，我希望自己能一心一意照顾母亲，让她安享晚年。毕竟父亲欠下的债总是要有人还的。父亲作为一个男人，并没有在我心里树立起男人顶天立地的形象，反而是推卸责任的形象，一遇到事就往妈妈身上推。在单位受了气，回家就病倒，印象中总是妈妈带他去看病、住院，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更有甚者有一次父亲晚上回来竟痛哭流涕，只因为路上有个司机不遵守交通规则去给他让路，还骂了他。如此种种我心底并不能分辨，只是潜意识里说不出的鄙夷，心底一直明里暗里和父亲的对抗现在想来，大概是总要让我信服的人才能管得住我吧。

父亲的形象树不起来，也有母亲的原因。记忆中妈妈没有说过爸爸一句好话。在妈妈的口中，爸爸是个很怂的人，在单位不合群，干了一辈子，混得分房、涨级都没他的份，职称直到退休都还是助理，最怂的是有一次得罪了领导，两个月没给他发工资。我们从小是伴随着妈妈高分贝的抱怨声成长的。妈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抱怨对孩子危害有多大，它毁了我心中对父爱的构想。而在父爱缺席的个性成长过程中，单靠个人力量去弥补和完善，去自我治愈，这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所以，虽然现在我和前夫分手了，但从不在女儿面前说一句他的坏话，有一次女儿很鄙夷地提起她父亲，我忍不住说：“你爸再不好也有很多优点。”女儿说：“我爸能有什么优点？”我告诉她：“你爸没去做的事从来不先说出来，这一点很多人都做不到。”女儿想想觉得很对。

父亲真正是个怎样的人，我其实一直都不清楚。当我了解时已经太晚了。父亲去世后，他的同事不止一个在得知消息后流泪感叹：“老张可是个好人！”关于得罪领导，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一次工资普调中，一把手院长差三个月不够涨级标准，去找管档案的我的父亲，要调出个人档案进行修改，以便作为涨级资料证明。与院长毫无私人恩怨的父亲坚持原则坚决拒绝执行，声称不能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和做人底线。结果院长通过另外的途径颇费周折把事情办成了，回过头来就开始整治父亲，扣住父亲两个月的工资不让发，职称、房子就更没了父亲的份儿。那以后父亲一病不起。如果说父亲坚持原则不通人情，另外一件事却恰是反证：院里一次招工父亲负责拟定试题，食堂的大师傅来找父亲，他的四个子女都在农村，老婆又没工作，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个人微薄的薪水养活，希望父亲能走走后门透露一下考题，至少为他解决一个孩子的工作问题，好缓解一下家庭困难。父亲拍拍办公桌上放的文件包说：“考试题刚刻出来在包里，可我不能给你看，这事违反原则。”一面却极力挽留住失望的大师傅坐下来闲聊，期间父亲起身告假去上了一趟厕所。不久大师傅的女儿以第一名的成绩被招进院里工作。关于为什么父亲掌管那么多实权，这个似乎也事出有因。劳资人事本来牵扯的人情就多，他的上司又是个没有勇气当面说不心里却极富正义感的人，很多时候把实权交给了倔头倔脑的父亲。多年后听到这位伯伯对父亲的评价，让我忍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父亲是这样一个正直、善良、有力度的男人！试问当今世上职场中有几个人能做到父亲这样坚持原则，不为权势所动？试问有几人能暗怀一颗悲悯的心救助不相干的弱势群体而不求回报？以我自己在职场中的所见所闻，见惯了趋利附势、锦上添花的场景，倾助弱者、雪中送炭的即使有，也不免带着些做秀的味道。一个人可以完全听取自己的心声来行事，该是多么畅快淋漓，然而父亲却是重度抑郁而死！天下之大却没有他说理的地方，秉义而行却没有可以理解他的人，爸爸一生都在“与众异趣谁相亲”的寂寞孤独中煎熬，直到他去世五年后，作为他的亲生女儿，我才真正看清父亲的面目，不知这是上天的眷顾，还是上天的残酷！

     这件事对我的意义重大，它安抚了我躁动的灵魂，为我迷茫不知去向的人生指明了方向，注入了前行的力量。从此后我再也不会为我以何面目立世而纠结迷茫，正直、善良、凡事问心无愧就是我的根，是我的标签，是我扬眉吐气傲然行走于世的勇气之源！ 

关于女孩的美  小时候，我固执地认为父亲对姐姐存在严重的偏爱，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姐姐完全当得起这种偏爱。父亲有一次形容姐姐长得美，好比是“牡丹花”，我忙问：“我呢我呢？”父亲轻笑着回答：“狗尾巴草。”我黯然，自此在心里种下了伤害，一方面对美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不断地改变自己的形象从别人的口中印证是否美丽去满足自己对美的虚荣心，另一方面始终在内心对自己充满绝望，不管别人有多少赞美之辞，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对我说：你很丑。很多年过去，当我美丽的女儿“搔首弄姿”地在我面前“求表扬”时，我忽然忍不住想幽她一默，也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的心情：孩子啊，如花的年纪，外表美丽是件幸事，可千万不要拿来挥霍，真正的大美其实是持正念、怀善心，美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