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情

我从小跟着祖父母在老家长大，十几年和他们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特别是祖母对我无微不至，疼爱有加，祖孙之间谁都离不开谁。祖母是我最亲的人，她朴实、善良、慈爱的身影，至今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

记得在我十三岁那年，有一天和小伙计们到灵山去赶集，在集上正巧碰上父亲，我就伸手向他要了两毛零花钱，然后就到集上转悠去了。转着转着看见一个卖纫针小用具的人，只见他一边叫卖，一边做着示范。他把一根针反插进那个铝铸的小用具内，再将线朝那个小用具侧面的一个小喇叭口里一穿，针就纫上线了。看着看着，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祖母纫针时在阳光下吃力地照半天才把针纫上的情形。于是，我就花了二分钱买了一个回去，让祖母纫针用。当祖母看到这个小小的纫针用具时，深情地看了看我，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大表姐说：“这孩子长大了，知道心疼奶奶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襟擦眼睛。我问祖母眼睛怎么了，她说：“老了，眼一见风就好流泪。”这时大表姐对我说，你奶奶这是欢喜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在矿上给我找了个当建筑小工的工作，要我去上班，并跟着他们吃住在一起。当时，我和祖母都难舍难分，但最终我还是跟着父亲走了。我走后，祖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茶饭不思，坐立不安，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她经常一个人到村口大路旁，默默地等我回来。她在想，我年纪还小，现在就去干那么重的活，怕受不了那份罪，说不定哪一天受不了了，就回来了。

我工作的单位，每周日让休息一天。为了能和祖母多呆一会儿，每周六下午下班后，我就匆匆骑上自行车跑二十里路，到晚上赶回老家和祖父母在一起，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直到第三天也就是周一的早晨，我才告别祖父母，骑车赶往单位去上班。如此周而复始，渐渐地已经成了习惯。从我每周一早晨离开，祖母就天天掰着指头算，等到第六天的后晌，她就到村口大道边等我。每次当我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望见在夜幕降临的村口，站了不知多久的祖母的身影时，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有时天黑了，在远处还隐约看见村口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只有我清楚，那个模糊的身影就是祖母。那个时候祖母已经年过七旬，他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和失眠症，每晚靠吃降压药和安眠药才能入睡。另外，祖母的眼神不好，她得过白内障，虽然做了手术，但看不清远处，天一擦黑，主要靠听声音认人。在我每次傍晚回家时，只有走到祖母跟前，叫一声“奶奶”的时候，她才认出我来。“回来了！”祖母清瘦的脸上立刻浮出笑容。然后她迈着小脚，挨着我一起走在回家的小路上。一路上往往祖孙二人谁也不说话，但我心里却热乎乎的。我看的出来，这时的祖母也是由内而外地高兴。

有时在周六这天我因故回来的晚了，遇见在村边住着的乡邻们说：“你奶奶才回去，她等了你半天，看天这么黑了，當是你不来了。你快点回去吧，别让她着急了。”如果周六周日这两天我因故回不去，祖母在周六傍晚等不上我，她会在第二天的前后晌和傍晚，一天往返几次去到村口等我，直到天黑实在等不上了，她才默默地回家。这是后来乡邻们告诉我的，祖母对此却从来只字不提。

到了冬天，我每次回到家里，一到晚上祖母总是抱着一大堆柴禾烧炕，生怕我冻着。在满屋烟雾缭绕的炕洞前，一闪一闪的火光，照着祖母疲惫的脸庞，只见她一边向炕洞里添着柴禾，一边吃力地探着头吹火，还不时地发出被烟呛得干咳声。此情此形，至今犹如昨日一般。

我每周一早晨从家里出发前，都是祖母把我叫醒；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头一天晚上，祖母就告诉我，让我尽管睡觉，到时候他来叫我。等我起来后，祖母早就把热乎乎的饭做好了，她常常是在凌晨四点钟就起来给我做饭。冬天的时候，早晨煤火经常不旺，祖父母怕耽误我赶路，他们常常是在煤火里加劈柴才把饭做熟，弄得满屋子烟熏火燎的。我曾多次对祖父母说，以后不用起这么早给我做饭了，忒费事，我赶到矿上在父母那儿吃了饭，也误不了上班。可祖父母总是说：“不费事，吃了饭暖和，肚里有了食，道上不冷”。不管我怎么说，他们依旧坚持着早早起来给我做早饭的习惯。等我吃过早饭，祖母每次都送我到村边的路口，我不让她送，祖母却说：“送送吧，趁我还走得动，等走不动了，就送不成了，唉！我老了，见你一回就少一回了。”在村口我告别祖母，骑车远去，每当我回过头来，远远地望见祖母依旧站在那里的身影时，一种说不出的心酸立刻涌上心头。我强忍着眼泪，冲着祖母喊：“奶奶！回去吧，外边冷。”可是祖母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其实，我知道这时祖母早就看不见我远去的身影了，也听不见我的喊话了，她之所以还久久地站在那里，是在用心看着我。

在我二十三岁那年，祖父走了。第二年祖母也走了，她没有让我伺候一天，就悄然而去。从此我失去了一份最淳朴和最无私的亲情至爱。

祖母生前没有文化，她没有教过我一个字，也从未见她说过一句大道理的话。但是，祖母用一颗慈爱之心和真情之举教我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真情，她是第一个让我心灵感动的人。在祖母身上，我看到了什么是淳朴和善良，她是我人生路上的第一个道德老师，这为我以后做人处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祖母离开我已经三十多年了，现在我也当上了祖父。每当我看到幼小的孙女和白发苍苍的母亲的时候，祖母在村口等我和送我时久久站立的身影，晚上吃力地为我烧炕的身影，清晨急切地为我做饭的身影，就会自然地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祖母的身影已经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她时刻在感召着我，应该怎样去感恩尽孝，应该怎样去关爱子孙后代。

 2014年2月14日·曲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