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不懂的存折

一介草民的母亲嫁给吃“皇粮”的父亲，是引以为豪的。她与邻里以及亲朋好友闲谈之时，喜悦满足之情溢于言表。外人自然是羡慕不已，可他们并非晓得母亲背后的无奈。

父亲颇有鲁迅先生之风格，一条裤子要穿30年；“简朴”二字写在身上，深入骨子。每月拿几千元的工资，只放进不放不出。之前，为我和哥哥上学，为了我们娶妻成家，生活简朴，敝帚自珍，我们能够理解。可如今任务早已完成，无所牵挂，一身轻松，也该“奢侈”点了，可他依旧保持原有的作风。这也无所谓，可勤劳了多半辈子的母亲，想添件像样衣服、偶尔打打小麻将什么的，总显得力不从心，展露出拮据的窘迫，原因是父亲将钱包儿捂得太紧。虽然我们子女几个都挣钱，可每次拿钱给母亲，她总是一再拒绝，说父亲有的是钱，用不着花我们的。

我们看着不忍心，但束手无策。

有一次，父亲让我去领取他几个月补发的工资。我想这次机会来啦！我把领取的几千元工资，偷偷扣留了二百，然后交到父亲手上。父亲对此明察秋毫，眼里不揉沙子；他拿着那沓人民币翻来覆去地清点，总觉得不对劲。我只好对他解释说，肯定是上级扣留了啥捐款什么的，就领到这么多……

后来，我把那二百元偷偷交给母亲时，母亲接过钱，笑着说：“其实你不必这么做，这回你爸给了我好几百快呢！”——我才不相信呢，父亲从未如此慷慨过！我是想明白了，母亲虽然当我们的面，偶尔说几句父亲的不是，可她不乱方寸，一到关键时候，还是站在父亲那一方；人家老夫老妻的多少年了？看来我们做儿女的还得靠边儿站呀。见我直叹气，母亲知道瞒不了我，只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爸就是这样了，改不了了；他自己挣的钱，也从来不乱花，到时还给我点零用钱，我就很知足啦。”我只有认头，之前，我一再怂恿母亲将父亲的存折想办法搞到手，那种做法是徒劳的；看来没有人会离间母亲对父亲那片真挚的感情。

我就不解了，放着钱干啥用呢？它是流动资金，不就得消费吗？趁着腿脚灵活，既然不在乎吃穿，那就出门走一走，转一转，看看祖国大好河山……不解，但我们做儿女的又劝说不了他。没办法，每逢周日，我们一有时间，便带母亲去城里逛逛商场，顺便给她买件衣服什么的，趁着她还有这个能力，多尽点孝心吧——父亲是足不出户的。

后来，我们计划在城里买房，动轧就是三四十万。把我们这些年积蓄都拿出来，勉强凑够首付。剩下的就得贷款。贷款越多，利息就拿得越多——谁不愿意多交些首付？暂时不买，楼价在不断攀升；买吧，囊中羞涩——买还是不买，我和妻子一时举棋不定。

一日，我去父亲那院看报，父亲突然拿出一个小红本儿递给我——存折！日渐苍老的他，略有些歉疚地对我说：“钱到用时发恨少!人家都买了，咱也得买，拿去吧。”在一旁的母亲面带着微笑。

我颤抖的双手接过小红本儿，怔了好久也没说话。我只是埋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存折上面的小字儿，渐渐的，渐渐的，眼睛被什么遮挡住了，模糊起来，最终还是把“它”读懂了——6万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