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第六章）

关于“塑造”嫂子的计划，进展一直不是很顺利，虽然给嫂子理了短发后，嫂子看起来年轻精神多了，可是嫂子的举止依旧风风火火，毫无优雅可言。我时不时的提醒嫂子吃饭不要弄出那么大的声响，走路不要缩着肩，说话声音不要太大……开始时，嫂子还开玩笑说：“我这些习惯已经这么多年了，改不了了。”提醒的次数多了，嫂子的神态里便有了些许的不自在，甚至在我的面前竟有了羞怯之色。看到她这样，我意识到我做的这些好像有些过分，毕竟嫂子比我年长，我对她常常指手画脚，可能是伤了嫂子的自尊心了。我决定放弃这个计划，我也明白了“优雅”一词和嫂子之间有着特别大的距离，一个整日忙忙碌碌要为生活奔波的人，一个忙了田间地头的活，还要工作挣钱养家，又要打理家务的人，是很难做到优雅的。我可以改变嫂子的形象，但改变不了她的气质。优雅是奢侈的，她是一种修养，一种对生活自信的态度，是长时间积淀的学识，是一种渗入到骨子里的美好的气质。我自己都做不到，为什么要要求嫂子呢？不就是因为同学的一句话吗？我“塑造”嫂子的计划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想清楚了这些，我轻松了许多，只要嫂子不和人打架，不骂别人粗话就行了。

家长会这一天早上，尽管我睡过了时间，眼看就要迟到了，但我还是没有忘记提醒让嫂子换上新衣服，洗洗头发后再来学校。当我急匆匆赶往学校时，我又看见了等在槐树底下的张晨阳。自从他送我诗集的那一天之后，除了偶尔的假装不经意的一瞥之外，我们没有说过话。还没有等我掏出诗集还给他，他从大槐树底下骑车到我跟前，“上车吧，上学要迟到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心里有些慌乱，但表面上努力表现出很平静。“没事，我还是步行吧。”

“上车！”他的语气很坚决，然后把车拦在了我的前面。

我坐在自行车上，手足无措，“水泥路”凹凸不平，车子也不是很稳，没办法，我只好抓住他的衬衫，一股清香的肥皂味，混合着他身体上所散发的温暖、蓬勃、阳刚的青春气息弥漫开来，我沉浸在里面，忐忑而又欣喜的沉醉着。

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任何话，距学校一百多米远的时候，我要求他停车，下了车把书还给他后我让他先走了。

下午，班主任让我、郭馨馨、李宁静打扫一下开家长会用的教室，还让我们负责接待。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家长的到来。我们三个坐在教室的前排闲聊起来。

李宁静问我：“今天你嫂子来给你开家长会吧？”

我点点头。

“你知道不，前天你嫂子和离咱学校不远的一家卖衣服的店主吵架了。”

“前天？没有啊，前天我嫂子上班着呢，你一定是弄错了。”

郭馨馨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李宁静很肯定地说：“不会弄错，那天我和孙丽放学回家的晚，那时候天都快黑了，我俩出了校门，看见很多人围在一家服装店的门口，出于好奇，我俩也去看，你嫂子正和人家吵着要退衣服，店主不给退，你嫂子就堵在人家门口不让人家做生意，哦，对了，后来郭馨馨也看见了，不相信你问问她。”李宁静的头拧向郭馨馨，询问地看着她。

郭馨馨眼睛看着桌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们是不会弄错人的，因为她们都认识我嫂子。我黑着脸问：“那后来怎么样了？”

李宁静说：“你还不了解你嫂子，她是从来不吃亏的，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她在人家店门口又哭又闹的，说是那衣服她又没有穿过一次，既没有脏也没有破，凭什么不给她退。还说如果店主不给她退，她就天天来闹，那店主实在无奈，一生气，拿了二十六块钱扔给了你嫂子，你嫂子捡起钱没再说话扭头就走。围观的人都说你嫂子不讲理，哪有卖出去的东西又退回来的道理。那店主也说你嫂子是杨家寨有名的泼妇，不想和你嫂子理论……”

这时候，郭馨馨悄悄地在底下拽了拽李宁静的袖子。李宁静并没有停下来，她接着说到：“你没事了劝劝你嫂子，不要动不动就和人家吵架，弄得全世界都跟她有仇似的。”

我低着头，有些委屈地说“你以为我愿意啊，我嫂子就是那样的人，我又能怎样呢？”

郭馨馨接着说：“你也不要苦恼，你嫂子又不是小孩，你肯定是管不了……”

没等郭馨馨把话说完，嫂子走进了教室：“花，你也在啊？”

我们三个赶快站起来，我沉着脸，看了一眼嫂子，嫂子果然没有穿新衣服，她身上那件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绿色小碎花的衬衫上满是汗味，一双自己做的黑布鞋上沾满了泥土。我的脸色更难看了。

嫂子在胸前拍打了几下，给我解释说：“我担心开完家长会会回去晚，就把所有的活干完了才来，所以没来得及……”我没有听她的解释，走开了，然后站在教室门口，装着恭候家长。嫂子尴尬地站在那儿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郭馨馨赶快倒来一杯水递给嫂子，“嫂子，您坐这儿吧。”

嫂子有些感激地接过水杯，在郭馨馨指定的座位坐下。李宁静没有和嫂子说话，她并排和我站在教室的门口。

家长陆陆续续的进来了，我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再没有和嫂子说过一句话。

放学了，我没有像往常那样按时回家。坐在大槐树底下的石头上，望着一望无际的已经有些发黄的麦田发呆，远处青山如黛，夕阳如血，云霞铺陈着她的绚丽。没有风，一切都静止着，我也一动不动。夕阳西沉，暮色淹没过来，我浸在其中，如果能融化在此刻的空气中，那该多好。

“花，回家吧，天不早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嫂子的声音。

我站起来默默地回家了。

推开门，门厅放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我看了一眼，想着谁会把车子放在我们家呢，这样想着走进我的小屋。嫂子也跟了进来。

“花，今天我给你买了一辆自行车，你看看去。”

“给我？”我感觉在做梦。

“是啊，是给你买的，上次咱俩去镇上，我看这路还挺远的，你天天来来回回的，没有个自行车不行。其实你两年前才上高一的时候我就想给你买，只是那时候钱太紧张了。”嫂子急急地给我解释着。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高兴又难过。

“嫂子，你不应该天天只操心我，你也该多为自己想想。车子咱退了吧，省着钱盖房子用。”

嫂子笑了，“盖房子的事再缓一缓，你上学是大事。”

我吞吞吐吐地说：“嫂子，我想给你说句话，你不要生气，行不？”

嫂子不好意思地说：“是嫌我去学校给你丢脸了？我今天实在是时间来不及……”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嫂子惊讶地看着我：“那你说的是什么事。”

我不敢看嫂子的眼睛，小声说：“嫂子，你除了以后要多爱自己，多打扮自己外，你不要和别人吵架了，好吗？”

嫂子沉默了，我吓得也不敢再说话。

好大一会儿，嫂子说：“花，嫂子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你哥在的时候，很多事情嫂子是不用操心的，除了在生产队干活，就是做饭、洗衣、看孩子。那时候，村子里人人都夸我能干、贤惠，因为我不需要去和谁争，和谁抢，你哥把一切都弄得好好的。可是现在，你哥不在家，家里里里外外哪一件事我不操心能行吗？村里有的人看着咱家里没有男人顶着，就想着欺负咱，我不得就像个男人一样支撑咱这个家吗？”

嫂子说着，眼泪就要下来了，我有些慌起来，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嫂子接着说到：“就拿上次为给咱分田地的事情来说，咱家算上你哥五个人，村里准备收完这场麦子重新分地，分地的预算表张贴出来，就只给咱分四个人的地，如果我现在不和村长闹，等到分地时再闹就来不及了。我和村长也好好说过这件事，但村长给我的理由就是村里有人提意见，说是咱现有四个人吃饭，就不能按五个人分。你想想，这明显就是欺负人嘛。而且这次分完田地，下次再分不知道会到猴年马月了，你哥要是回来了，咱们不是就吃大亏了么？”

我想想嫂子说的话觉得也很有道理，就问她：“那现在村长答应给咱分五个人的地了吗？”

嫂子说：“答应倒是答应了，就是给咱的地有些远，别人都不愿意要那块地，收庄稼时不方便，而且那块地也比较薄。（薄：陕西方言，不肥沃的意思。）不过，也不要紧，我拾掇拾掇，多上些化肥，闲了再上些粪就好了，再说，还多给了咱三分地，这三分地，里面有一排电线杆，村上没办法分，也没人看得上，村长就划给咱家了。”

听了嫂子的一番话，我有些理解了嫂子，甚至对嫂子有了些许的崇拜。原来，一直以来，我的认识才是错误的，我一直活在天真、虚荣，甚至自私之中。

嫂子出去了，我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这些事，虽然还是不很赞成嫂子解决问题的方式，但我看见了嫂子身上的美与优雅。于是，在日记本上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优雅不仅仅指的是优美高雅的举止、情趣，它也是一种气质，更主要是一种品格，它应该包括许多东西，比如爱、善良、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