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歌·海子

    春天带走了他，我在等他复活。

    楼下包子铺，人家已经开始生火，大红大红的光贴着人脸，焦灼着棉袄，酷似格子里没洗干净的素描。窗子外的花，也只成一地零落，躺在那里，躺成一个美的慵懒。

    跟你一样，一躺多年。双手伸进水里僵硬，记忆也随潮流消褪，像是一架老车，既忘来时去路，便被落在破旧拐角，偶尔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风经过，除了木架之间吱吱呀呀，除了欢快地佯装鼓着手掌。远远看去，车身左右摇晃，地上两行单薄车辙。

    想起一个词来，闭门造车。想想还有下句，出门合辙。

    生，对于山野来说，显得凋蔽。还未来得及等那漫山如锦，都归静默。想把你唤醒，和着春天最美的歌声，从你的远方最遥远的地方开始，骑着叫做马的龙和凤凰，在黑夜比深处更深的地方降临，降临在你身边那座你亲手做的空旷而又溢满大海气息的小屋。你的气息，在田地里浇灌记忆里的花，用海天相接的那道光缝合你受挫的伤口。等着你，等着你在海边吟唱，等着明天醒来的奇迹。我还在世俗，你还在休憩。即使这样，我也不敢用这俗世去与你对视，只能小心翼翼藏在黑夜里。

    当四野还未从空旷中苏醒，远远地，远远地，缩成草丛里跃动的精灵，顺着你马鞭的光爬行，栖息在你写给明天遗忘的字里。天亮后，当你砍柴喂马的时候，从你闪耀的镰刀下，亲吻清晨的泪水，笑着死去。死去，在你的文字里复活；复活，在春天里从未曾死去。

    我想后来，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躺在那漫山遍野残留余温的我的躯体上，闻着夹杂着花香的细语，欣然入睡。

    世人所羡慕的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不过如此般，幸福与疼痛，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我的自私，只肯在黑夜里，翻开夜章，用岁月苍老的笔迹，恍若隔岸的音律中，画一个你：黑夜的眸子，黑夜的春天，黑夜的记忆。

    是夜。空气呓语在弦管里，呜咽嘶鸣，像是昨夜风，吐字不清。一支不熟悉的曲，在春天启程，却没能等到花开的契机。我左右想，顽皮的你，把它们丢在梦里。沉睡，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原野，是所有故事的起点。你有你的热闹，就像在寂里，你有你的歌声。跟随，只是我不忍旁人私下猜测，你照进天空里的单薄，你落在树荫里的伶落。还好，我那么走靠近，靠近你身边，听你来自远方的说，看这世间再也不曾来的过客。你把自己折成一只小船，投入那奔放的火，赤裸的眸子里，迸射出星火。那道光，是你生命的浓缩，照亮这世间每一个狭隘的角落。也许后来，它们忏悔，忏悔它们的罪过；也许后来，后来还是沉默。我想过，这么一个黯然的故事。

    那一日，你在前面行走，我低着头从每一粒沙子里，想找得到你踩下的印记，哪怕是你丢下的一根柴草，都成为我骨子里的意淫。睡梦中，那颗星星，在你海边房子外，在你的怀抱里沉沦。终究没能遇上。终究没能转身。终究是一个人离去。我，留在这里。

    当远方的远方，只剩下极目空旷；当以后的以后，只剩诗文习作。与你一起，躺在这，看夕落长河。看你。海渊深处石碑上，在每一滴滚烫的热泪上，篆刻着你畅望的目光，让它们在灵魂里扎根，在血液里发芽，在骨肉里开花——生出，又一春。躺在你曾经的地方，听比远方更远的风，等比远方更远的人。

    我在梦里高歌。同这山海关，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