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次经历
2007年的腊月,太行山中段东麓的一个小山村里,天气格外寒冷。这一天午饭后,新矿区筹备小组的几个人,都坐在临时租用的老乡家的院落里一边晒太阳、一边说着事儿。被临时抽来帮忙的我,自然也在其中。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接听手机的王矿长身上。只听他对着手机断断续续地说:“喔唷,陈总你好。···在哩,他现在就在我这儿。···哦、什么时候去?···就让他一个人去吗?···好、好,我这就告诉他。···好、我安排吧。”放下手机,王矿长把目光转向我:“刚才是陈总来的电话,让你现在就到公司去,说是有新任务。”“知道是什么事吗?”我急着想知道让我去公司干什么,以便心里有个准备。“电话里只透漏了一句,说南山要搞什么炸山,具体是什么事没说,反正你一会儿去了就知道了。”
一辆越野车急速地行驶在乡间的小路上。窗外,山野苍茫,树木萧条,几个稀稀落落的村庄一闪而过。一路上,我不停地猜测着,让我去公司究竟要干什么呢?从刚才王矿长马上派车催我上路的情况看,说明事情很紧急。不过他透露的那点南山搞什么炸山的事,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公司早就把仅有的东山和南山两座矿山,全部承包出去了,承包方什么样的人没有,特别是几乎天天都搞爆破,爆破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家常便饭,又何必找我呢?车子很快穿越乡间小路,行驶在山区的公路上,然后沿着山脚拐了几个弯,窗前便呈现出一片苍茫的山野景象。那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地方,到处都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和纵横交错的沟壑。五个月前,我刚来这里时,那时恰逢初秋,漫山遍野到处郁郁葱葱。大大小小的山丘上和沟壑边,都长满了一片片山区特有的核桃树、柿子树和枣树。树上都挂满了果实,即诱人又好看。一层层的梯田里,绿油油的庄稼连成一片。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随时都能听到悦耳的天籁之音。那可真是一派久违的田园风光啊!公司总部和选厂就设在这群山环抱之中。自从来到这里,我便一直为有这样的一片风景相伴而感到欣慰。每到晚上,我常常一个人来到田边地角,一边看着萤火虫漫山遍野地飞舞,一边听着蟋蟀此起彼伏的低鸣,那是我一天中最心静和惬意的时候。几乎每晚我都要在田野边呆到夜深人静时,方可回屋入睡。不过,眼下在这寒冬腊月里,所看到的景象只能是一片苍茫了。车子飞快地疾驶着。当窗前看到不远处的半山腰上公司那栋小楼的一角和楼顶上正在寒风中微微飘动的红旗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打开手机,里边传来承包矿山的刘老板那浓浓的方言声:“这会儿走到哪儿了,张哥。”我心里一怔。 “奥,快到公司了。”“你不用到公司来了,陈总给王矿长打电话的时候我在场;这会儿人们都到南山准备去了,我跟时矿长也正准备往南山赶,你直接到南山去吧。”我有点丈二的和尚模不着头脑 。“我还不知道让我来公司干什么呢,怎么也得见陈总一句话再说啊。”刘老板显然有点着急。“人们现在都单等着哩,一个劲儿地催着让快点去哩。”“那我马上给陈总打个电话问问吧。”“那你问吧。”我马上拨通了陈总的手机:“陈总,王矿长让我到公司来······”“哦,我正想给你打呢。你不用到公司来了,直接赶到南山去,那儿要炸山,让你来当现场总指挥。”我感到很突然。“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现场总指挥还是让刘老板他们来当吧,我肯定协助好。”“还是你来当,刘老板还有时矿长协助你,有事你们一块商量着办,就这样。”放下手机后,我耳畔还久久地回荡着陈总那不容更改的命令般的苏北口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授命和迫在眉睫的差事,一种终于被认知的激动同时伴随着莫名的压力,一并涌上我的心头。我脑际间迅速地闪现出想象中的那可怕的爆破场面,同时隐约地预感到,这绝非是一次一般的行动。
车子直奔南山的方向而去。所谓南山,其实就是位于公司南边的一个露天铁矿。原本这里是一座小山,现已采下去了一个很深的大坑,采场四周都是较陡的岩壁。特别是东侧的那面岩壁,地处原来的山峰位置,因此这面的岩壁最高,已经形成了一个高达三十多米的悬崖峭壁。经过长时间的采动影响,这上面的岩石已经产生了裂缝,呲牙咧嘴地悬在上边,随时就有垮落下来的危险,直接威胁着工人们的安全。陈总说的“炸山”,我想大概就是指的这里。
车子在采场的入口处停下来。我下车后第一眼看到的采场,不是昔日里繁忙的采矿景象,而是空空荡荡的采场中央,停放着一辆小型卡车。一群头戴安全帽和矿灯的工人,正从车上卸下一袋袋形同面粉袋一样的东西,然后用肩扛着向采场的东面走去。我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立刻闪现出“炸药”二字。霎时,我觉得采场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顺着扛炸药的人流望去,前方即采场东面的岩壁上,开有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工人们正扛着炸药,一个个从洞口鱼贯而入。眼前这情形,使我马上联想到一起可怕的事故。恰在这时,刘老板和公司方的时矿长,一同驱车赶到这里。时矿长是我的直接上司,我刚来这里时,领导就安排我协助他管理矿山。只不过一个月前我被抽调到新矿区去帮忙,但他仍然还是我的直接领导。随着刘老板他们的到来,先行到达这里的刘老板手下的一群人,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现在眼前。不过,当他们看到不远处那辆装满炸药的卡车和肩扛炸药的人流时,我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面带几分紧张之色。此刻,我想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基于现场秩序和安全考虑,我让他们暂时离开这里待命。这群人离开后,现场的气氛一下变得冷静了许多。我和刘老板、时矿长一起向洞口方向走去,当走到搬运炸药的工人们跟前时,我让他们并包括在洞里的每一个人都交出随身携带的手机,对此工人们都流露出疑惑不解或者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的表情,但听我解释说这是为了安全考虑,最终还是一一照办了。在安排专人将手机拿出场外的同时,我让同行的人员也一并关掉手机,然后这才走进洞口。借着搬运炸药的工人们佩戴的头灯的光亮,我们在洞内大约直行了十几米远的距离后,前方变成了一左一右两个洞口。我们跟随着灯光走进右侧的洞里,里边是一个约有七、八米长的硐室,工人们扛进洞的炸药就卸在这里。硐室的最里边,在不停晃动的头灯光亮下,有两个正在忙碌着的身影。近前才看清楚,这两个人正在这里一代一代地摆放着炸药。借着灯光看去,最里边的那排横放着的炸药,已经接触到洞顶,现在正在自里而外紧挨着一排一排地码放呢。看到眼前这一袋袋堆砌的整整齐齐严严实实的炸药时,我的心禁不住“怦怦”乱跳起来。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么多的炸药,我平生还是第一次。我心里感到很害怕,但仗着人多壮胆和碍以面子,只好硬撑着尽力不流露出来。再看眼前这两个码放炸药的人,只见他们不时地弯下腰去,伸手抓起一袋炸药,接着挺直身子顺势将手中的这袋炸药摞在已有一人高的炸药上面。那一举一动轻松自如的动作,还有那镇定自若的神态,哪像是在码放炸药呢?倒像是在粮库里摆弄面粉袋子一样。这两个码放炸药的人,就是段老三和段老七。刘老板承包的东山和南山这两座矿山,就分别让这二人掌管。其中段老三负责东山,他是一个精明、细心而又老成的人。他从前有过大爆破的经历,看得出他来这儿,是协助负责南山的段老七具体操作这次大爆破的。看着他俩忙碌的身影,我脑海里不由地浮现出,平时他们在炮孔里装填炸药时,那谈笑风生和不以为然的样子;还有段老七那大义凛然的一幕。我曾亲眼所见,不久前,有一天当地的一个“地头蛇”,不知什么时候闯入南山采场,远远望去,只见他手持一把铁楸,正劈头盖脑地向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打去;顷刻间,那年轻人被打倒在地,可这“地头蛇”还仍然不依不饶,继续挥舞着铁锹,向倒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子缩成一团的那个年轻人打个不停;从远处便能听到那年轻人发出的一声声撕心裂肺一般的惨叫,那场面实在是惨不忍睹。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惊呆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更无人敢上前阻拦。就在这时,忽听得采场的岸上、响起了一个操着浓浓方言的吼声:“嗨!这是干啥哩,为啥打人,还不住手!”我应声望去,这大声吼叫的人正是段老七。只见他像个小铁塔似的站在岸边,正对着那个“地头蛇”大声呵斥。再看那“地头蛇”,听到这洪钟般的吼声,只见他抬头看了看站在岸边正用手指着他怒目而视的这个铁骨铮铮的黑脸大汉,然后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铁锹。一场残酷的打人事件,就这样被制止了。事后,我问那个年轻人为什么被打,他说他以前给“地头蛇”这一家打工,他们不给工钱,他就不在那儿干了,就为这“地头蛇”就找到这来打他。我又问:“你为什么不去派出所告他?”他唉声叹气地说:“唉,告也白告,没人敢惹他们;再说,谁肯为这事去得罪人,个人又不得好处。唉,没办法。”······。在我的打工生涯中,常常看到这样的现象:在众多的打工者中,他们大都吃苦耐劳,不怕来自正常工作和生活中的种种困难和风险,比如整天跟火药打交道,看不出他们有丝毫的胆怯;但当遇到人为方面的风险,比如受到恶势力的威胁时,他们却往往退避三舍,奉行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原则。而段老七则不同,他既有众多打工者所具有的共同的特点,又有不屈服于并敢于向为非作歹的人抗争的一面。他是我见过的众多的打工者中少有的一种人。
看过右侧硐室的情况后,我们几个人又返回来,进入到左侧的洞口。里面和右侧硐室的情况大同小异,也是一个装填炸药的硐室,只不过较右侧硐室狭小了许多。受空间限制,这里没有留设专人码放炸药,工人们把扛进来的一袋袋炸药,都自行码放好然后才离开。从狭窄、阴暗的洞室里出来,当第一眼看到外面的阳光,第一口呼吸到山野里那清新的空气时,我一直紧张的心情,才渐渐地有所缓解。心想,这洞内洞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是危险、狭小和压抑的世界,一个是安全、广阔和自由的世界。我想凡到过硐室里的人,出来后恐怕都有这样的感受,只是不说出口罢了。采场的南岸上,有一排低矮的小屋,那是采矿工人们的宿舍和库房。我们几个人通过开在采场岩壁上的那条小道走上岸来,来到一间小屋里。这里聚集着那群待命的人,大概他们都清楚,让他们来这儿无非是做些警戒工作而已,断不会接触装填炸药的现场。因而他们显得轻松如常。你看他们在烟雾缭绕的小屋里,正一边避寒一边聊天聊的正起劲儿呢。这与洞里的气氛形成了明显的反差。
我从嘈杂的小屋里出来,想一个人在外边透透气,也好顺便理一下思绪。山野里那清新的空气中透着几分清冷,使人一下子就清净下来。这屋前是一片空闲的场地,其间坐落着一个十分简陋的小庙,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小庙的门朝着采场方向,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干垒起来的正墙上竖贴着一张红纸条,上写“窑神爷之位”五个大字。看罢小庙,我来到采场的岸边,放眼这空旷的山野,满目荒凉;空荡荡的采场里,那一行稀拉拉的搬运炸药的人影,显的格外孤单。我不由地联想到,天空中那一行南飞的大雁,暗自萌生一种凄凉之感。我暗自思忖着,我知道“现场总指挥”这个封号的份量有多重,也清楚这个封号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可是,我以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大爆破;加之事先又不知道是如何计划的,诸如起码的炸药量装填多少,引药和雷管的数量比例又是如何掌握的,爆破网络采用什么方式,用什么方法引爆等等,所有这些我都一概不知,因此心里感到非常空虚。我该怎么办呢?我想首先应该先弄清情况再说,起码不能当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现场总指挥”,那样到时候会给人留下笑柄的。这时,我自然地想到了段老三和段老七。在这儿最清楚情况的人,恐怕莫过他们二人了。于是,我决定到洞里去找他们并顺便看看情况。我从岸上沿着那条岩壁上的小道下到采场,这时我看到,卡车上的炸药已经卸去大半。我第二次走进洞口,通道里黑乎乎的,只有前方右侧硐室里透出的一点儿光亮,我迎着这点光亮摸着洞壁向前走去。当拐入右侧的硐室后,向前没走几步,便看到前面硐室里大部分的空间已被炸药塞满。在一袋袋炸药堆砌起来的“墙壁”前,段老三和段老七依旧还在那里不停地码放着炸药。从进洞那一刻起,我的心就紧绷着,看到眼前的场面,这颗本来就紧张的心,禁不住又“怦怦”地乱跳起来。但想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和面子,我只好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走向前去搭讪:“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车上的炸药差不多卸了一半了;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大功夫就卸完了。”“噢,一半可多了。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有一多半了,要不这么半天,俺们就白忙活了。”段老三一边搭着话,手里还一边归整着炸药。“那一共得有多少炸药?”“装车时我数了一下,有一百袋出头,一袋四十来斤,一共有多少你自己算算就知道了。”“哦,这么多炸药,那得用多少雷管和引药才能带响?”“雷管准备了差不多有一百发,引药大概有七、八拾卷吧。”“这么多的雷管,咱们这儿的起爆器,恐怕带不起来吧?”一直埋头归整着炸药的段老七这时说话了:“刘老板在外边借了一个说是能带三百发的。”通过一番聊天似的问话,我对这次大爆破,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起码心里有个底了。我觉得心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刚开始那会儿的恐惧感,也随之淡化了一些,起码心跳的不那么厉害了。我意外地发现,在危险场所有人在一起说说话,可以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和气氛。我由衷的感到,这趟进洞不虚此行。
出的洞来,回到采场的岸边上,此时此地,我终于有心思欣赏一下这时的山野景象了。举目西望,那连绵不断的群山,浑厚中透露着恢弘的气势;远处的山峦在浓雾的笼罩下,苍苍茫茫与天际相接。那无数座此起彼伏的山峰,犹如浩瀚的沧海中汹涌的浪潮,使人顿感心胸开阔了许多。西斜的太阳到后半晌的位置时,卡车上的炸药眼看着越来越少。我推测着照这样下去,洞里的装填炸药工作很快就可完成。下来剩下的事就差安装引药了,不过那用不了多长时间,起码在日落之前就可引爆。到那时只要炮声一响,就算完成任务了。我由衷的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不过我心里明白,只要还没有引爆,就不能有任何松懈和侥幸心理,何况最危险的安装引药工作还没有进行呢。我思索着下一步的安排:安装引药是整个爆破环节中最重要的一环,它事关这次大爆破的成败,不能有半点闪失。因此必须要有既有经验又胆大心细的人员来操作,现在就需要马上确定出这样的两名人选;还有由谁负责引爆,也要明确下来;再就是警戒工作,也要具体落实到人头。所有这些事情,都需要马上与刘老板和时矿长他们一起商定,以便早做准备。另外我心中一直默默地在想,到时候我应该在什么位置呢?我返回到那间人声喧杂的小屋里,把我心中所想之事,按先易后难的顺序说给刘老板和时矿长听。我先说警戒工作,这比较好说。包括小屋里的其他人员在内,一听到这个话题,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最后确定在警戒半径一华里以外的各个通往采场的路口处设置关卡,并明确了在各关卡的具体人员和负责人,以便联系。接下来我说安装引药的事。当我说到要明确两名有经验的人员来具体操作这件事的时候,刘老板打断我的话:“这事让老七他们看着办就行了。我这个人办事就是这,事我靠给你了,你看着该咋办就咋办,我就不管了;再说谁有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我也不知道,你恐怕更不知道。”听刘老板这样一说,我认为事先他已经安排了这事。便追问了一句:“你给老七说了这事了?”他有点不耐烦:“整个南山都靠给他了,还说啥?刚才不是说了,这点事让他们看着办去就行了。他们办了的事他们去办,办不了的事他们说出来咱们再办。咱们来是管大事的,比方说技术方面的事啥的。”我无言了,但心里又觉得空落落的。不过,我不得不佩服刘老板用人的方法和在大事面前的沉着与冷静。此刻,我脑际间不由地闪现出以前我在国企供职时那种事必躬亲的情景,并油然萌生出几分感叹之情,但马上又回到现实中来。我想着心中未了之事,便接着刘老板的话茬说:“那下来就差引爆的事了,让谁来负责引爆呢?”刘老板不加思索地立马说道:“不用说肯定是老七,我那会儿看见起爆器就挂在他屋里的墙上哩。”我原以为这些事关爆破的关键性问题,需要认真商讨一番才能确定下来,没想到经刘老板这么三言两语一说,就算定了。尽管如此,可我心里总好像还缺点什么似的。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一两个模糊的身影,在装满炸药的硐室里小心翼翼地安装引药的场面;还有段老七只身一人、留在最后格外小心地在洞口连线的身影。这时,我心里已经默默地想好了自己应该所在的位置。刚说过事儿之后,小屋里又恢复了有说有笑的气氛,我想了想便开口说道:“老刘、时矿,你们跟着南边路口这一组的警戒人员在一块吧,这样咱们离得近点,有事好商量;我留下来断后,这样便于及时掌握情况,顺便也跟老七做个伴。”我这话一出口,小屋里马上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寂静。最后还是时矿长率先打破沉默:“我看没必要留下来,他们干这一行这么长时间了,也有经验了,不会有问题;再说,你就是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再把话说回来,这儿没必要留人,就是非留人不可的话,也轮不到你啊。”他看了一眼刘老板,接着说:“这不老刘在这哩,他要是说留下,我不说别的,因为这矿是人家包着哩,人家是老板,对吧;老刘要是不留,拿下来才该轮到我,这不,公司让我负着矿上这点责任哩,怎么也轮不到你呀,要是你留下,这讲不过去。要不这样吧,最好咱们谁也别留了,要是非留不可的话,实在不行,那就我留下吧。”时矿长说话时,他不时地一会儿看看刘老板,一会儿看看我,从他那眼神中可以看得出来,他确实不愿意让我留下,要留也是刘老板。另外,从他的话音儿里不难听出,他并不知道领导让我担任现场总指挥这回事。看来这事出了授命者和领命者以外,最多只有刘老板一人知道了。这时的刘老板显得有点不耐烦,说话时略带几分激动:“这呃,留也行,不留也行,这不陈总让你们来了,你们看着定吧,咋都行;要不我留下,这有啥?”一番说辞之后,最终的结果自然是我留下来。
我从小屋里出来,从岸上看到采场里那辆卡车上的炸药已经所剩无几。这意味着,洞里装填炸药的工作即将结束,而安装引药的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时我下到采场里去,看到卡车上的炸药说话之间就卸完了,接着只听到卡车“嗡嗡”地响了两声,就一溜烟开走了。搬完炸药的工人们,一个个显得疲惫的样子也随之离开了。望着那辆卡车和工人们离去的背影,刹那间,我觉得采场里变得出奇的静,静的让人有点可怕。我准备在爆破之前最后一次进洞,以兑现自己说过的留下来断后的诺言。算来这是第三次进洞了,这次进洞时矿长和我同行,我想此刻他也想在最后尽一份作为矿长的责任吧。走进洞口不久,里边又黑又静,只有前面右侧洞口里照出的一点时明时暗的光;那光亮一闪一闪的,像幽灵的眼睛,使得这洞里越显得阴森可怖。刚走进右侧那个有光亮的洞口,突然,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的场景使我半天才缓过神来。只见前面近在咫尺的用炸药堆砌起来的“墙壁”上,悬挂着一缕缕密密麻麻的雷管脚线。此刻,我不由地又联想到那起可怕的事故。不久前,我的一个老同事告诉我,说我原来单位里下边的一个矿井,当有人在库房领取雷管时,在场的人员中有人接听手机,就在这个时候,雷管突然发生爆炸。紧接着又引爆了库房里的其他雷管。顷刻间,整座库房被夷为平地,死伤人员惨不忍睹。事后据内部分析,事故的直接原因是,手机距离雷管太近,接通的手机所产生的静电引起雷管爆炸。这也是刚开始我为什么让洞内外搬运炸药的人,都交出手机的原因。面对眼前这一幕,我定了定神,强忍着内心的恐慌,向前面两个头戴矿灯蹲在炸药“墙壁”旁边的人影走去。近前一看,这两个人影不是别人,原来还是段老三和段老七。他俩蹲着的地方,周围都是引爆用的炸药卷和雷管。只见他俩每个人的手里,都分别一手拿着药卷,一手拿着雷管,正在小心翼翼地安装引药,即把雷管插入药卷之内。接着看到他们又把安装好的一卷卷引药,三、五个一捆地捆绑在一起,然后拿起来轻轻地分别压在一袋袋炸药的下面。那一根根长长的雷管脚线,就悬垂在外边,以便下一步好联线。硐室里的气氛死一般的寂静,静的听不到一点声音,谁都连大气都不出一声;这时我仿佛能听到自己那急促的心跳声,压抑的气氛实在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略微有点火药常识的人都清楚,这是最危险的时刻。在这个时刻,哪怕洞顶上掉下一块岩石砸在雷管上、哪怕有任何带有静电的东西接触到雷管脚线或者一些想象不到的因素,都有可能引发雷管爆炸······。谁都明白,在这种场合每多呆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同时心理上就多一份难耐和煎熬,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地熬着。“你们干嘛不留下两个人一起来干这活儿呢?这样左边的硐室里就可以同时干了,可节省不少的时间;那样,你们可以腾出手来,在旁边指挥着就行了,可你们干嘛事事总是自己亲自干呢?”我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慌,试图通过拉话,打破这沉闷、可怕的气氛。段老七不爱说话,继续一声不吭地干着手中的活儿。段老三长叹了一口气:“唉,这话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这跟平时不一样;我刚开始也想说来着,可后来一想,还是算了吧,还不如省口唾沫,俺们自己来吧。”这时我才注意到,段老三和段老七他俩的表情是那样的严肃,他们分别拿着雷管的手,在往药卷里插得那一刻,是那样的谨慎,他们把一捆捆绑好的引药,压在一袋袋炸药的下面的时候,又是那样的轻拿轻放。我和时矿长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间,我觉得眼前这两个我平时心目中土里土气的“工头”,其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平时他们是那样的平淡无奇,从来都没有听到他们说过一句豪言壮语的话,但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们却把安全让给他们管辖的工友,而把危险留给自己。看着他们此时此地那一举一动,我这颗即使恐慌着的心,也不由地为之肃然起敬;同时还由衷地感到,自己留下来断后和他们在一起是值得的。时间像停止了运转一样,在硐室里的等待显得是那样的漫长。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安装引药工作接近尾声。这时, 段老三抱着几捆制作好的引药,起身说道:“我到对面的洞里去。”又不知等了多长时间,这边段老七终于将最后一捆引药压在炸药袋的下面,安装引药的工作终于结束了。这时段老三也从对面的硐室里过来,只说了声:“那边也好了。”想必左侧硐室里安装引药的工作也告结束。不知不觉中,这硐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变得紧张起来了,我觉得的这里边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这时,段老三和段老七开始轻轻地梳理着密密麻麻的雷管脚线,然后又格外小心地把它们一根一根地联结起来。那又轻又慢的动作,让人感到揪心。我又强打着精神,想冲淡一下这凝固般的气氛:“别着急,干着活得慢慢来,再说时间还早着呢。”一阵沉默过后,还是段老三搭话:“哦,这活儿可着不得急,这么多的线,接差一根这半天就白干了;到时候还得返工重来,那可就费大事了。”说话间,眼前那一缕缕雷管脚线有一多半已经联结起来,其形状犹如一张庞大的蜘蛛网。此刻,我脑海里禁不住又浮现出那起可怕的事故及其惨状。恍然间,我觉得仿佛这张大网要把我死死地粘在这里似的;置身在这安装着引药的满洞的炸药之中,又好像钻进了一个开凿在岩石中的活棺材里一样,而且这个活棺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生爆炸。我竭力克制着,不敢再往下想。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那颗一直“怦怦”乱跳的心,几乎要蹦了出来;浑身的毛发也感到一奓一奓的,两只站的有点麻木的双脚,本能地开始微微向后挪动。我本想一转身快速离去,可是,这时又觉得脑后有许多面孔和一双双眼睛在看着我。其中有的面带讥笑,那诡异的眼神中分明透露着几分蔑视和嘲讽:“看!这个胆小鬼,也配当什么现场总指挥。”我感到脊背上一阵阵冒凉气。那众多的面孔中,有我过去的朋友也有现在关心我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显得一脸茫然的样子,似乎对我现在是去是留也在为难之中。我猜测他们或许在想,我应该留下来,但又担心我有这个胆量吗?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一时间,恐惧、汗颜、煎熬、两难,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我本能地看了看身边的时矿长,还有眼前这两个一直默默地联线的身影,我的两只微微向后挪动的脚不由地停了下来。等待,煎熬的等待,最后终于听到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哎,总算联完了;那啥,咱们往外走吧。”话音刚落,我们立刻转身快步向外走去。当看到洞口那一点亮光时,我一直紧绷着的心里不由地在想:千万可不要在这个当口出现意外。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出去就行,其他的一切都不想了,什么名誉、地位,什么荣辱等等,统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段老三和段老七走在最后边,他俩边走边把一条长长的连接着两侧硐室里雷管脚线的引线,轻轻地放在地上,就这样一直把这条引线拉到洞口。刚走出洞口的那一刻,当第一眼看到四壁合围的采场时,觉得比平时宽敞了许多,斜阳的光芒也显得格外耀眼,当第一口呼吸到山野里那清冷的空气时,浑身顿感清爽了许多。但我悬着的这颗心仍然放不下来,总觉得身后这满洞的装有引药的炸药,随时就有可能发生爆炸。在这儿和在洞里并没有多大区别,仍然是每多停留一秒钟,就多一秒钟的危险。我心里虽然非常害怕,但想到自己曾说过留下来断后的诺言,不能落下自食其言的笑柄;再就是在这最后一刻,也不想留下有始无终的遗憾。更何况身边有时矿长身后还有正在封闭洞口的段老三和段老七他们作伴呢。我想就是再害怕硬撑着也要坚持到最后,坚持到完成起爆前的最后一项工作,同最后一个人在一起离开这里,以实际行动兑现自己的诺言。
采场里静悄悄的。 除了我们四个人外,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了。其他的人早就离开这里到既定的警戒位置上去了。这时,我看到采场南岸垂下来的那根引爆用的电缆,感到格外扎眼。它横穿整个采场,一直通到洞口,犹如趴在地上的一条僵硬的长蛇。从洞里出来,段老三和段老七就一直忙碌着封闭洞口,在封闭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时矿长走了,接着段老三也走了,他俩也都分别到事先预定的警戒位置上去了。看着他俩快速离去的背影,我竟下意识地跟随其后向前走了几步。但马上反应过来:我是留下来断后的,想到这儿才停下脚步。一瞬间,段老三和时矿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眼前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了。突然,我感到采场四周的岩壁上,仿佛出现了一张张无形的面孔,他们都面带无奈和同情之色,默然垂立在那里,那样子似乎是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悲哀大事似的,又像是默默地目视着我在做最后的送别一样。这时,周围的山野也一下子静的让人生畏起来,耳畔突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天和地恍然间都混沌不分了。霎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惊恐中我感觉身后那满洞的炸药,在电缆和引线相接的那一刻就会爆炸,而这一刻马上就要到来。我不敢回头看这时的段老七是否在接线,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我一直强撑着的心,此刻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下去了。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下,我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其他的什么都不想了。此刻脚下像生了风似的禁不住向前跑去,但没跑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此刻我脑际间迅速闪现出“逃兵”两个字。我心里在焦急地翻腾着、充满了矛盾。此时此地,我不由地后悔当初为什么主动提出来断后呢?以至现在连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不知不觉中我耳畔回荡起老母亲常告诫的一句话:“遇事不要显示个人,不要撑强充好汉。”平时我对这话并不以为然,现在倒觉得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我还联想到“君子讷以言而敏以行”这句先贤之言,现在才明白,它对规范人的言行是多么有现实意义啊。如果当初我不轻易说出留下来断后这句话,即使现在离开这里也不算丢人,起码不会落下说话不算数的把柄;当然若是能留下来,不言而付诸于行那不更好吗?要是这样进退自如该有多好啊!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就在这去留两难之际,我看到铺在地上的这根长长的电缆,心中若有所思。突然间我想起好想在洞里听段老三说过,这根电缆在靠近采场南岸的地方,安装着一个闸刀开关。这使我马上产生了一种犹如置身汪洋在绝望之中看到彼岸的感觉。于是,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慢慢地转过头来,当看到依然还在封堵洞口的段老七时,便急切地向他询问是否知道这个开关的情况,并说为以防万一,在电缆和引线连接之前,非常有必要把这个开关断开。不料段老七听到这话,不以为然地说:“电缆可能是三哥他们铺的,有没有开关我不知道。”他停了一下,又接着用肯定的口气说:“这接线跟开关断不断开的有啥关系?就是断开的,到时候还不得要合上?接线是接线,开关是开关,这是两码子事,根本没关系。”我本想借查看这个开关的机会,不失“体面”地离开这个危险之地,没想到听段老七这么一说,反而更不好走了。我转回头来,背向洞口,想着到底是去是留呢?心里又激烈地翻腾起来。恍然间,我觉得眼下这深凹的采场,像是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四周的岩壁上,那一块块凸露的岩石,一下子变得犹如犬牙交错的利齿,随时就可把我吞噬掉一般。我仿佛预感到,死神正在一步步向我逼近,而这一刻的到来,似乎仍然还是在电缆和引线相接的那一刻。这时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段老七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接线,起码要给我留出离开的时间,此刻我的潜意识中一再催促我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刹那间,我脑子里又变的一片空白,两条腿开始本能地沿着电缆向采场的南边走去。从迈出离开洞口的第一步那一刻起,我就感到身后有一群人正在戳我的脊梁骨,在嘲笑和指责我。但是极度的恐惧心理,已使我顾不得这些了。我想好不容易熬过了洞里的那一关,在这最后一刻,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再无生命之忧了;要是再留在这儿,就有难以预料的危险。至此生死攸关之际,我满脑子里想的是,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呢?就这样,恐惧和怕死的本能,使我最终选择了离开;就这样,在生命和尊严两者之间,我选择了只顾自己、留下段老七于不顾、置自己的诺言于不顾而最终放弃了尊严;就这样,我走开了,带着恐惧和矛盾走开了。但是,沿着电缆一直走到采场最南边的岩壁下,也没有看到那个开关。站在岸下,仰望着从岸上悬垂下来的这根电缆,我犹豫了片刻,然后迅速地走到开在岩壁上的那条小道上,一刻也不停地向岸上奔去。在即将走到岸上去的那一刻,我一直悬着的这颗心,才略微感到稳当了一点。这时我依然还在恐慌、焦躁和充满矛盾的心里,才顾得上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和后果:如果说刚开始我离开洞口是逃避危险的话,而现在一旦踏上岸去,就变成临阵脱逃了,因为到了岸上就意味着离开了现场。我内心深处非常痛苦地意识到,在这一刻,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逃兵;只不过与彻头彻尾的逃兵相比,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自己给自己找的理由而已,而且这个理由在别人看来还是有争议的。上到岸上后,我顾不得多想,快速地沿着岸边向悬垂着电缆的那个地方奔去。走着走着,终于在前面找到了那根静静地躺在那里的电缆;然后我急切地沿着电缆向外找去,找着找着,突然眼前一亮,在前面不远处的一片枯草丛中,果然发现电缆上接着一个闸刀开关。这使我感到异常的惊喜,不由地紧走几步赶上前去,这才发现这个开关原来是断开的。只不过它的把柄直立着,没有拉到底而已。我本能地弯下腰,伸手捏住开关的把柄,将其拉到底。然后迅速返回到岸边,怀着忐忑不安和羞愧的心情向洞口望去。只见空荡荡的采场里,段老七孤零零的只身一人,竟然还在封堵着洞口。我立刻大声地喊他赶紧上来,不料他不慌不忙用沉稳的声音回道:“还没接线哩,等接好线就走。”原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封堵洞口,还没顾得上接线呢。当我看到他在洞口前蹲下身子,伸手准备接线的那一刻,我不由地屏住呼吸,不敢正视他;眼睛的余光里他那半蹲的身影连同那封堵起来的洞口,仿佛永久地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我耳朵里只觉得“嗡”的一声,下来什么也听不到了;周围茫茫的原野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山丘肃然,大地沉默,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不过我心里在暗自思忖着,假如一旦发生意外,那段老七······,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这时我还想到我自己,如果真的听到一声巨响,我必须立刻趴在地上,同时用双手护住头,以防炸起的飞石砸伤重要部位,因为我所在的位置距离洞口也不过五、六十米远。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的过去,最后终于看到段老七站起身来,这时我不由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可不知为什么,段老七还是站在洞口一动不动,好像还有什么事没有办妥似的。我心里不由地一惊,心想是不是接线遇到了什么问题?我大声问他:“线接好了吧?”他还是用不慌不忙的声音回道:“接好了。”“那你怎么还不上来?”“洞口堵得还是不严,还得堵一下。”哦!我不禁暗自感叹,到这个时候了他所考虑的仍然不是自己,而是把洞口封堵严实以提高爆破效果。我内心深处禁不住一阵阵隐隐作痛,愈发感到内疚和羞愧起来。最后在我的一再催促下,段老七才向岸上这边走来,在他离开之前还凝视了洞口半天,好像还有点遗憾似的。看着他迈着沉稳的步子往回走路的样子,我又禁不住为之感慨:这是一个胆大到惊人的人,又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到了事上,他想的是如何把事办好,而不是个人的安危。相比之下,我对自己的怯懦、自私、甚至还有虚伪,感到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等段老七走上岸来,来到我身边时,我才将闸刀开关合上。其实在我伸手合上开关的那一刻,我心里还非常担心,只不过看到站在一旁的段老七那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没有显露出来罢了。至此,爆破前的一切工作全部就绪,可谓万事俱备,就差最后引爆了。这时段老七走到他那间小屋里,拿出干式起爆器挎在肩上,然后我俩一起沿着铺在地上的电缆一直向南走去。当走出一段距离后,我的心里才渐渐地踏实下来。眼看着爆破工作即将告成,可我的心里一点也兴奋不起来。我在想日后说起这次大爆破来,我在最后时刻的表现,如何向人启齿呢?我边走边想,当看到脚下这根电缆中间有多处裸露着的接头,其中还有一段是在废铁堆上和空压机设备的旁边通过时,我想和段老七说在洞口接线之前检查并断开那个开关的必要性,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我俩走到距离采场大约一华里多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是电缆的终端,也是一个交叉路口。刘老板和时矿长还有不少的警戒人员,早在这里的一个小土坡下面等候多时了。他们看到段老七我俩一起走过来,我想他们也许会认为,我一直在陪伴着段老七断后呢。想到这些,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是滋味;我还想段老七在心里一定会鄙视我,只是不爱言表的他不显露出来罢了。我打开关闭的手机,通知各路口警戒的负责人,言明马上就要引爆了,从现在起不准任何人员和车辆进入警戒区内。待这一切安排就绪后,我对身边的段老七说:“放吧。”这时段老七早将电缆的接头接在起爆器上,紧接着他大声的连喊两声:“放跑了!放跑了!”听到喊声,人们都不约而同地一个个用手捂住了双耳。这时只见段老七话音刚落,便熟练的扭动了起爆器上的开关。一秒、三秒、五秒过去了,听不到任何声响,一分钟过去了,还是听不到人们期盼的爆炸声。这时人们捂着双耳的手,都默默地放了下来;一个个不由地面面相觑,满脸疑云。段老七又接连扭动了几次开关,结果还是不能引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这时只见段老七“唰”地一声站起身来,迈开大步沿着电缆向里走去。我知道他这是去查线,看看电缆接头的地方,是否有接触不良或短路现象。空旷的原野,寒风凛冽。人们一个个冻的缩着身子,在小土坡下面一边避寒,一边等待着。不大一会儿,段老七查线回来,接着又进行第二次引爆,结果还是不成。经分析,这是引爆线路过长,起爆器带不起来造成的。据此我们商定,下来只好改用交流电源引爆了。不过,这里有交流电的地方,距离爆破地点仅有一百来米,这显然在爆破覆盖范围之内。好在事先在这里的一处岩壁上,挖有一个仅可容纳一人的躲避硐,可以躲在这里边引爆。这自然还是段老七的事。在电源等一切相关工作安排就绪后,我用手机通知段老七合闸引爆。那一刻,我想这次引爆肯定能成功。可最终还是久久听不到爆炸的响声。事情的结果太出乎意料了,用220伏的交流电竟然还是引爆不成。
连续三次引爆失败,使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想失败的原因,现在肯定不是电源的问题了,很有可能是个别雷管的质量问题造成的。试想近百发雷管串联在一起,其中就是一发有问题,则整个网络就不能形成闭合,因而通电时不能引爆。如此之多的雷管中,难免有个别雷管存有问题。而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改变雷管的联线方法,把串联改为并联。这样一来,即使个别雷管有问题,也不会影响整个网络形成闭合,因而可以保证引爆成功。不过这样做需要扒开洞口,重新进入洞内,把原来串联在一起的雷管脚线,一个一个地解开,然后按并联的方法,再重新一个一个地联接起来。一想到洞里那可怕的场面,我就心惊胆颤,但凡有其他任何一种办法,也不愿这样做。面对眼前的被动局面,我非常后悔当初联线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不过当时的情况,一则我没有经验加之仓促和恐惧是我根本顾不得想这些问题;另外,承包方原本考虑的就是这种联线方式,否则起爆器根本带不起来。总之,对这样大的爆破,事先缺乏充分的考虑和准备,连最基本的雷管质量和联线方式问题都没有考虑到就仓促行事,以致造成现在的后果。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没有说出口,想再看看别的方面是否有问题;如果其它方面没有问题还引爆不成的话,那时我在说不迟。由于迟迟不能引爆,在各路口警戒的人员都撤回来了。人们聚集在采场南岸那片建有小庙的空地上,针对接连引爆不成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人群中有一种声音格外引人注目:“搞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这里的神仙;不上点贡飨,弄出点响声来祭奠一下,不祷告几句让他们行个方便,那怎么行呢。”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似乎都有同感。开矿的人大概都信神,这里几乎每个矿点都建有小庙,供奉着神位,本矿不同样也是这样吗。这大概与干这一行比较危险有关。因此人们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思想,为的是祈求个平安。刘老板对此似乎更是认同,一听人群中有这样的呼声,他当即拍板,叫人立马到附近的镇上去购买贡品和炮竹了。
空旷的原野上,夕阳西斜,寒风阵阵。人们不顾风寒,围拢在小庙周围,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着即将进行的祭神活动。不大一会儿工夫,似乎转眼之间小庙前已经摆上了水果、点心和酒水之类的贡品。这时,只见段老七点燃三炷香,插在临时找来的一个杯子里,接着跪在小庙前,用他那难以听懂的方言,像跟熟人拉家常似的说道:“窑神爷:这不,你也看到了,老板要在这儿弄大动静啊,肯定惊着你了;他这也是没办法,你多担待点吧。再说,伙计们也都是指望着干这行吃饭哩,谁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挣钱回去过光景哩;谁都不容易,你大度大量,抬抬手大伙就过去了······。”随着一阵震耳的鞭炮声响起,这寂静的山野一时间热闹起来。最后段老七在地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意味着祭神仪式就此结束。这时人群中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就行了,下来肯定能炸响。”随着祭神仪式的结束,人们迅速散去,各就各位,待一切准备完毕后,我打电话通知留在躲避洞里的段老七合闸引爆。但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听到爆炸声。第四次引爆又失败了。再次聚集到小庙跟前的人们,这回傻眼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唉声叹息地说:“唉,这是怎么了?”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在几经折腾无果的情况下,我的想法很快得到刘老板他们的认同。这时,站在一旁的段老三补充说,为了更有把握,干脆把拖拉机开到采场附近,用拖拉机上的柴油发动机带动引爆,这比220伏交流电的电压要大得多;这样还可以缩短引爆电缆的距离,引爆的人员可以躲在车斗的下面。段老三不愧是有多年爆破经验的人,他的这个建议自然也被采纳。
转眼间太阳快要落山了。那微弱的光芒淡淡地洒在这冷冷清清的原野上,给人一种悲凉的感觉。这时在小庙前静静等待的人群中,再也听不到此前的调侃和欢笑声了。寂静而又充满恐惧感的采场里,突然间,一辆拖拉机“腾腾”地吼叫着开了进来。那声音格外刺耳,令人有种揪心的感觉,此刻我所担心的是,生怕这揪心的震动声,带响这满洞里安装着引药的炸药。我和段老三马上下到采场,指挥着拖拉机开出场外,停在距离入口处不远的一个地方。时光漫漫地流逝着。已经有一阵子了,人群中唯独少了一个人影,不必说这个人自然是段老七了。不难想象,这时的段老七已经扒开洞口,只身一人重新进入硐室里边,正在从那串联在一起的乱如麻团的雷管脚线中,一根一根地梳理、解开,又一根一根按并联方式连接在一起呢。显然这比起初联线时要繁琐的多、危险的多。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我要不要到洞里去呢?去吧,我实在是不堪再忍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了,更何况现在洞里的情况,比上次的危险性还要大呢;要是不去吧,人们会怎样看我这个现场总指挥呢?即便是人们不知道这回事,那我自己提出来断后的诺言,还算不算数呢?上次借故“临阵脱逃”已经背弃了一回诺言,良心上已经倍受谴责和羞愧难当了,难道现在还要继续不顾尊严而苟且偷安吗?我反复地思考着。此时此地,处在恐惧和尊严两难之间的我,再次感到极度的矛盾和痛苦,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翻腾不息。这一刻,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出洞里的那可怕场面;时而又觉得周围这些人的眼神都在盯着我,我的心中仿佛被一把无形的针刀在穿刺着,正在滴着血隐隐地作痛。现在,我最盼望的是段老七马上从洞里走出来,结束这一切,这样我这颗倍受煎熬的心才可得以安生。可事情偏偏不随人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可就是一直看不到段老七的影子。我感到时间过的太慢了,太难熬了。蓦地,我想在洞外尚且是这样的感受,那只身一人在洞里的段老七又会怎样呢?想想一直在洞里的段老七,再想想这么长时间一直躲在远离洞外的自己,我不由地感到一阵汗颜。曾经在洞里经历过那种胆战心惊的场面的人,最清楚此刻洞里的人是怎样的心情以及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想到这里,再联想到上次借故“临阵脱逃”那一幕,羞愧之心油然而生;同时我心中意识到,能否弥补上次那不光彩的行为,起码求得自己良心的安生,唯有在此一举了。此刻,我还联想到第一次外出在煤矿打工那艰难的情境,还有找不到工作的尴尬,继而又想到现在的立足之艰。经过这一番痛苦的思索,最终在良心、“雪耻”和为了立足等多种因素的驱使下,我从心里做出了自己应有的抉择。夕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落下山去,夜幕在渐渐地降临。我走出人群,沿着开在岩壁上的小道下到采场。眼前这空荡荡的采场里,只看到段老三重新铺设引爆电缆的身影。平时这只有几十米跨度的采场,这时却显得那么漫长和难走,我每向前迈动一步,心情就觉得沉重一份。快到洞口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西方那暮色苍茫中的山峦之上,仅有的那一抹血红色的晚霞,心头油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悲怆之感。随后迈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地走进重新扒开的洞口里。阴森森的通道里,依旧是只有前方右侧硐室口透出的那点忽明忽暗的光亮,犹如鬼火一般;我迎着光亮,忍着早就紧绷起来的心情向前走去。拐入硐室后,当再次看到从一袋袋炸药的缝隙中悬垂下来的那一缕缕雷管脚线时,我只觉得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似的,并伴随着一阵阵烧灼般的隐痛,时而还不断地向上一股一股地翻酸水。我竭力掩饰着心中极度的恐惧,硬撑着走到炸药堆砌的“墙壁”前。一盏昏暗的矿灯光亮下,段老七正在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那密密码码的雷管脚线。我发现这时的段老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的多。在这种场合下,我俩只是相对一瞥,谁都没说一句话,接着他继续梳理着那乱如麻团一般的雷管脚线。此刻我心里在想,尽管我俩谁都没哼一声,但我相信,段老七在看到我进来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一定会感到坦然一些,因为在我刚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胆子也不由地觉得壮了一点,何况他只身一人在洞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呢?我想这算是心与心之间的交流和感应吧,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只有经历过风险并在其中共患难的人,才能有这样的体会。我觉得在段老七最需要的时候,我来到洞里陪他壮壮胆,心中感到些许的慰藉;同时我还觉得,这是我对上次那不光彩的行为最好的补偿,进而使我内心深处那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稍微得到些释放,我感到心中自里而外轻松了许多。但是,这种感觉很快一闪而过。再次置身在这安装着引药的满洞的炸药之中,无论你一时有多少可以告慰心灵的事,但瞬间就会被眼前这活生生的现实及其所带来的恐惧感所取代。我再次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其中还包括一旦发生意外的身后之事。此刻,我脑海里不由地闪现出年迈的老母亲那苍白的脸庞正面对着我,眼神中透着茫然和无奈,还时不时地叫一声我的名字;我眼前还仿佛看到,我唯一的儿子在外艰难打拼的身影,他那样身单力薄、性格柔弱,以后能自立吗?我还想,我这一生最幸福的岁月莫过于年少在老家时,和发小们一起无忧无虑的在山水间玩耍的情形了,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段时光啊?其中最难忘的是那永远埋藏在心中的秘密······;我还想以后人们会怎样看我这个人呢?因为我在原来单位任职期间,经历了太多的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永远留在心中的伤痛和遗憾;我还想到一年多前我辞职后找不到工作时的无奈,还有第一次打工遇到的尴尬以及现在的处境等等。恍然间,我仿佛看到眼前有一张张狰狞的和奸诈的面孔,他们看到我目前的狼狈处境,正在发出得意的讥笑。我起码的一点自尊心感到受到严重的伤害,正在一阵阵被刺痛,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头脑里冷静了许多。回首过去走过的路,感叹颇多。不过从中我由衷地感悟到,人要想有尊严地立足于世,就必须凭自己的真本事吃饭,只有靠自己才能救自己;同时在纷繁复杂的现实面前,要做到坦然面对,忍受得住挫折,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守住做人的底线;另外应该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就业机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一言一行无愧于心,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我默默地沉思着,由过去想到现在,又想到眼下这次大爆破,还想到接下来自己应该怎样做······。在改线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段老三赶来帮忙,大概洞外铺设引爆电缆的工作已经完毕。这时我给他俩打声招呼走出洞来,此时的洞外已经被夜色所笼罩。我对着岸上待命的人群大声喊话,言明改线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让他们赶紧到各自的警戒位置上去。听到喊声,人们立刻四散而去。不大一会儿,段老三和段老七拉着引线从洞里出来,紧接着他俩马不停蹄地封堵起洞口来。我从旁边也搬起一块矿石上前来帮忙,这时段老七赶紧迎上来,硬是从我手里一边夺过矿石一边说道:“哎,这可不行,这活儿可不能让你干;这个时候别人都想躲还来不及哩,你还留在这儿陪俺们,俺们不还觉得过意不去哩,咋还能让你干这个,可不行。”说话间,洞口已经简单地封堵完毕。接下来就要进行引爆前的最后一道工序了,即把洞口的引线和引爆电缆连接在一起。在这最后的时刻,我本能地转过身去,背向洞口,竭尽全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慌;我自然地想到上次的羞耻,还想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当逃兵了,就这样,我心里虽然很害怕,但却站在原地一动没动。这一刻,我脑子里时而变得像白纸一样,一切杂念都没有了;时而又本能地凝望着茫茫的夜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默默地祈求苍天保佑。不知不觉中,段老三和段老七他们已将线接好。随后我们三人快步离开洞口,从夜色朦胧的采场里向外走来。当走到采场入口的时候,我这颗紧提着的心才缓缓地落下。这时段老三和我们分手,回到他的警戒位置上去了。我和段老七则向停放拖拉机的地方走去。拖拉机的位置距离洞口直线距离不足百米,之间有一道土梁相隔。来到拖拉机跟前,那个年轻的胖司机早在这儿等候。我打开手机,通知各路警戒人员把好路口,然后对身边的段老七和胖司机说:“准备放吧。”这时段老七早把发动机里引出来的两根电线连接在引爆电缆端头的闸刀开关上,为便于操作,段老七把这个闸刀开关放在拖拉机旁边的一个台阶上。与此同时,胖司机从车上拿下摇把,熟练地插入发动机的预留孔中,只见他“蹭蹭”摇了几下,车头的烟筒里便“砰砰”地喷出凌乱的火星来,紧接着发动机就发出震耳欲聋的“腾腾”声;这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夜晚那沉闷的气氛,久久地在山野里回荡。打着火后,我随着胖司机赶紧钻到车斗下面。这时又听得段老七习惯地连喊两声:“放跑了!放跑了!”其实这个时候这附近连个人影都没有,再者,有这响彻山野的发动机的轰鸣声,谁还能听到他的喊声呢。几乎是话音刚落,只见段老七捏着闸刀开关手柄的手,使劲地摁了下去,与此同时他一猫腰迅速地钻进车斗下边来。这一刻挤在车斗下面的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双耳,以防那即将袭来的巨大的爆炸冲击波震的难受。一秒、三秒、五秒过去了,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又过去了,依然迟迟听不到预想中的爆炸声。这时,胖司机着急地说:“倒一下线头试试。”于是,段老七在闸刀开关上将发动机里引出来的两根电线调换了一下位置,接下来再次引爆,结果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响。改变联线方法后,采用发动机近距离引爆竟然还是不成!第五次引爆又失败了。事到如今,我脑子里也茫然了;本应该不会有问题了,该找的原因都找了,该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可为什么就是引爆不成呢?我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正在踌躇之际,但见段老七早已迈着大步,沿着电缆向里走去,显然,他是去查线。我想真要是线路上有问题,那倒简单了;此刻,我心里最担心的是怕洞里再有问题。夜色越来越深了,我紧追几步赶上段老七,借着他手里拎着的那盏矿灯所照出的那点光亮,向采场的方向走去。这寒冬腊月的夜晚,山野里又黑又冷,四周一片寂静。眼前所能看到的只有矿灯照在地上的那点儿光亮,所能听到的只有我俩走路时那“沙沙”的脚步声。就这样我俩默默地向前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凡经过电缆有接头的地方,都仔细地进行了查看,并没有发现问题。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穿过了采场入口。突然,眼前的采场里出现了一片微弱的亮光,抬头望去,原来是南岸的木杆上,那盏路灯发出的光。夜幕笼罩中的山野,静的有点渗人。只有这四壁合围的采场里,有这一片淡淡的银光,雾蒙蒙的,颇有几分神秘的色彩。前方那黑洞洞的洞口,已经隐约可见了,它酷似一张猛兽的大口,正在那里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好像随时就可把人吞噬进去似的。这时,越往前走我的心就绷得越紧,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地上斜照着段老七我俩那长长的身影,犹如幽灵一般在缓缓地晃动,使人油然萌生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我本来不想再往前走了,两只脚像被磁铁吸在地上一样,每向前挪动一步都感到非常沉重,似乎越往前走就离死神越近似的。可是,看到段老七不停地向前走去的背影,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去。眼看着离洞口越来越近了,三十米、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我只觉得这颗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上提,头发也不由地徃起奓。心想这黑洞洞的洞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炸上天。我脑际间又变成一片空白,早就“怦怦”乱跳的心里,突然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求助神灵保佑的念头。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一向不信神不信鬼的我,怎么突然变的迷信起来了呢?仰望茫茫的夜空,我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着:“求苍天厚土、在此的各路神仙,保佑我等平安。只要让我度过这一关,下来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保证从今往后积德行善,做人做事一定要对得住各路神灵······。”我一边祈祷着一边迈着感到发飘的脚步,来到洞口跟前。这时,先我一步到达的段老七,正在弯着腰,一只手拿起电缆,用另一只拿着矿灯的手在拧固电缆和引线之间的接头。见状我赶紧伸出双手分别拿住电缆和引线的两端,以便段老七腾出手来操作。其实接头并没有问题,只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了,顺便再往紧里拧一下为了更放心而已。在洞口这一阵儿,我下意识地一直提着一口气在胸腔里憋着,而且只想往里吸气,不想往外出气;似乎觉得每吸一口气,把胸腔憋得鼓鼓的,这样恐惧感就相对小一点。相反,每出一口气,胸腔里就像泄了气一样,这时恐惧感就像加重了一份似的那种感觉。另外我心里还想,万一发生意外,胸腔里憋足了气,生还的机会就可能大一点,哪怕是百分之一、万分之一也好,那也有必要这样做。检查线路工作完毕后,在返回的路上当离开洞口一定的距离后,我浑身紧绷着的神经,才渐渐地有所放松。这时,我才顾得上想为什么刚才引爆不成的事。刚才查过,引爆线路没有问题;雷管联线方式改成并联后,也应该没有问题了;那么剩下的只有从电源上找原因了。我想会不会是发动机产生的电压或电流强度不够呢?回到停放拖拉机的地方,我把我的疑问说给胖司机听。他用肯定的口气说道:“发动机的电压和电流肯定没问题,比220伏交流电的可大多了,不信你们试试看。”说罢,他重新打着火,让段老七那一把螺丝刀去试。只见当螺丝刀刚一接触到发动机上的出线端子时,便立刻“呲呲”地闪出一道强烈的电弧,从那声响和电弧光的强度看,说明电源没有问题。那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一时又找不出答案,只好再引爆一次试试看了。胖司机再次摇动发动机打着火,霎时,发动机的转速达到高峰,那声音震的这夜深人静的原野山响。此刻,段老七迅速合上闸刀开关,结果还是久久没有听到爆炸声。第六次引爆又失败了。这一回我也傻眼了,原因到底出在哪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长时间听不到响声,各路的警戒人员,都纷纷打来电活询问情况。刘老板和段老三也分别打电话说,天太晚了,这黑灯瞎火的干活不安全;再说这大冷的天人们都冻得难受,大伙儿都跟着忙活了这么长时间了,都累了,看看实在不行今天就到这儿算了,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同时他俩还都提到,说干这一行的有个说法,要是老是干不成的事,不能硬干,不然会不好。他们说的都是实情,我也明白他们说的“不好”是什么意思,我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呢?可是,谁心里都清楚,这满洞的装着引药的炸药,要是不能引爆将意味着什么。想到这些,我便在电话里对他们说最后再试一次,要是还不行再收工不迟。放下手机后,我想着该从何处入手呢?眼前一片茫然。这时站在一旁的段老七,也显得一副为难的样子。他自言自语地用他那特有的方言嘟囔着:“唉,这是咋了,真我日他娘的邪了。”我俩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先从线路上再仔细找找原因,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了。在我迈步准备同段老七一起去查看线路时,他停下脚步,非常诚恳地对我说:“张哥,你不用去了,我自个去就行了;这冷呵呵的天气,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这儿还避点风。”这个刚强的汉子,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想到的是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一个人来扛;而且还以“天冷”为理由,好让别人不失体面地接受。由此可见,这个外表粗犷的人,心底里是多么善良和细心啊。将心比心,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于是,我强作不以为然地说:“没事,一块去吧,这黑灯瞎火的,路上有个伴说说话,也显得过得快;再说,活动活动也就不冷了。”走到半路上,段老七又诚恳地对我说不让我去,说他不害怕不用和他作伴。我当然不能那样做。一路上,凡看到电缆有接头的地方,再次一一进行了查看,但仍然还是没有发现异常。我俩继续往前走着,当距离那黑洞洞的洞口越来越近时,我不由地又放慢了脚步。已经有过一次在洞口查线的经历了,我深知其中是什么滋味。在距离洞口不足十米远的地方,我脑海里禁不住又浮现出上次那种感觉。这时走在我前面的段老七,大概看出了我的犹豫或胆怯,他又恳切地对我说:“你不用去了,这不前边没几步就到了,我看看就行了。”正在左右为难的我,一听到这话,便就坡下驴站在原地没有动,并且还心不在焉地脱口说了一句:“上次刚看过,肯定没事,看不看吧。”话刚出口,我便觉得这话其实是在为自己不敢上前而找借口。“呃,可不行;都走到这儿了,怎么也得去看看。”段老七一边回着话一边向洞口走去。我看着他一直走到洞口的背影,当他弯下腰去的那一刻,我不由地又屏住呼吸,并下意识地转过身去。这时,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般在隐隐作痛。过了好一阵儿,我禁不住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到站在洞口发愣的段老七问道:“线没事吧?”“线倒是没事,可咋就不响哩,这到底是咋了,莫非真他娘的见鬼了!”他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洞口,像是在回答我的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口气中分明带着几分焦躁和怨恨。“只要线没事,那就往回走吧,别的事下来再说。”段老七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一样,既不搭话,也不动弹,依旧站在洞口发愣。我心里想他这是怎么了?正在纳闷之际,突然,段老七用指责的口气和他那不好听懂的方言大声喝斥道:“你说,你吃了俺的,喝了俺的,不给办事也就算了,可干嘛在背后害人呢?都这时候了,你还有脸赖在这儿,想干啥哩?要是还不走,就别怪对你不客气了。”我心里一惊,他这是说谁呢?这又黑又静的采场里,除了我再没有别人,难道不是说我还能说谁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我感到莫名其妙,简直不敢相信,难道他真的是在说我吗?我心里只觉的一阵发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须臾,脑际间迅速地追寻着过去的往事:我确实吃过人家一两次请,不过那不是人之常情嘛?还致以拿这么丁点儿的小事来说事,未免有点太小气了吧。我心里在想,咳,这土包子毕竟是土包子!同时,有这次深刻的教训,我深深地记下了,今后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吃人家的请了,就是再怎么邀请也不能去,以免落下把柄在人家手里。接下来我想他说的“背后害人”的事,是不是指我在会上汇报过矿山开采成本那回事呢?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公司召开有关管理人员会议,专题研究承包的矿山向公司选厂供应矿石的价格问题。会议一开始,主张涨价的呼声比较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总经理点名让我发言。我将平时掌握的矿山开采成本明细情况,逐一做了汇报。当与会人员听到公司目前给付承包方的价格,高于其开采成本时,有人提问这个成本的明细情况是如何得来的?这时,我不得不照实说是从段老七那儿了解而来。我这话一出口,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变的肃静下来,再也没人提涨价的事了。最后总经理拍板:“暂不考虑。”当时我就想,这件事下来肯定会传到承包方的耳朵里去,到那时如果段老七问我,为什么把他单独对我说的话拿到会上去说,我将如何面对呢?还有这事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敢给我交心呢?现在我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我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来;等脑子里稍微清醒了一点,我突然感到眼前这场面太尴尬了,而且我担心再在这儿呆下去,还真说不定会出什么事,不如先离开为好。想到这儿,我即刻转身往回走去。没走几步,又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一走了之,有点不妥;就这样走了,算怎么回事啊?那下来怎么办,还引爆不引爆,回去怎么交差?再就是越想越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儿。以我平时对段老七的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呀。他性格憨厚,为人诚实,平时连话都不爱说。这样的人怎么会斤斤计较我吃过他们一两次饭何况还是他们主动请的我呢?至于我汇报的开采成本的事,他即便知道我说过是从他这儿了解而来,像他这样不怕事的人,他为不认识的人,都敢挺身而出打抱不平,难道还怕别人说他给我说了实情吗?再说,他平时一向对我不错,就是刚才在来查线的路上,还一再诚恳地劝我不要来呢,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的呢?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很蹊跷,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于是,我停下脚步想看个究竟。这时段老七仍然还站在洞口,依旧大声地嚷个不停:“你这到底是为啥,俺们不顺当对你有什么好处?俺们不顺当了,连个人也顾不了了,谁还供飨着你吃喝?你说你该吃的吃了,该喝的也喝了,都把俺们折腾成这样了,咋还赖着不走哩、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啥?”茫茫夜色中,段老七手里拎着的那盏矿灯照出的那一小片光亮,能看清他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拿了一根木棍,一边在洞口附近的岩壁上使劲地敲打、一边大声地呵斥:“你还赖在这儿干啥?还不快滚!”那声音底气十足,掷地有声,在这夜深人静四壁合围的采场里,显得格外响亮。恍然间,我明白了,原来他把引爆不成的原因,归结到神鬼作祟的身上了;他在这儿又喊又闹折腾这半天,原来是在“驱鬼。”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他原来并不是说我,因而心里渐渐地好受了一点;但内心深处仍然残留着一丝阴影,面对段老七,我总觉得欠他点什么似的。此刻,看着段老七那不知疲倦地“驱鬼”的身影,我自然地联想到前三次在引爆不成的情况下,他曾虔诚地求神的情景,而现在他又不惜得罪鬼神来驱赶他们了。他求神是为了这次大爆破,“驱鬼”也是为了这次大爆破,由此可见,为了这次大爆破,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我还想到在最危险的场面,总是他冲在最前面的情形。想到这里,我心里虽然还很害怕,但最终还是鼓了鼓气,迈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走去。走到洞口附近,我也顺手在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然后走到岩壁前,学着段老七的样子,一边敲打着岩壁,一边大声喊着连我自己也觉得可笑的“驱鬼”的话:“姜太公在此,诸神回避······。”反正在这夜色深沉、四周寂静的采场里,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喊什么别人也听不见。不过,我心里压根就没想“驱鬼”的事,只不过借此给自己壮壮胆,掩饰一下内心的恐惧,同时也释放一下压抑已久的心情而已。一番喊叫之后,说来也怪,心里的确不像开始那么害怕了。“驱鬼”完事后,在返回的路上,段老七十分郑重地问我:“姜太公是啥神仙?咋以前没听说过。”我一边简单地回答他的提问,一边在想:看来,一个人胆量的大小,人品如何,与他的知识面多少并没有直接关系。不知不觉地返回到拖拉机旁边,随即着手今夜最后一次引爆工作。经确认一切工作就绪后,伴随着发动机剧烈的轰鸣声,段老七再次合上了那个闸刀开关。时间一秒一秒地、一分一分地过去了,钻在车斗下面的我,再次无奈地放下捂着双耳的手。竟然还是引爆不成!这时段老七急的从车斗下面钻出来,他手里拿着一把螺丝刀,冲着闸刀开关上有接线螺丝的地方,使劲地戳起来。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叫你不响,叫你不响。”突然,这时只觉的大地一颤,紧接着听到地上传来“轰隆”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此刻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段老七一缩身快速地钻进车斗下面来。刹那间,在我们周围纷纷落下不少零乱的石块。“响了,响了,唉,总算响了。”挤在车斗下面的胖司机情不自禁的喊出声来。望着矿灯照射的夜空中,那漫天飘落的细小的颗粒和尘土,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历经七次引爆,身经多次历险,最终总算大事告成了!这一声炮响是多么来之不易啊?事后,人们闲谈起这次大爆破来,有人问我开始那么多次引爆不成,最后又为什么引爆成了呢?我竟一时回答不上来,引得人们哄堂大笑。下来我反复琢磨,可能是闸刀开关上的接线螺丝接触不良,因此在第五、第六次引爆时不成,最后这次引爆开始也不行,后来因段老七用螺丝刀反复触动接线螺丝的地方,使接触不良的地方瞬间得以接触严密,这时整个爆破网络形成闭合,因而才引爆成功了。可是,在当时人们那顾得上想这些。只听到炮声一响,那压抑在心头已久的期盼,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喷涌而出。这时,在各个路口警戒的人员,都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向采场涌来。率先进入采场的是那辆军用吉普车,车前那两束耀眼的灯光,透过还在飞扬的尘土,把爆破地点炸后的情况,朦朦胧胧地照射出来。原来那三十多米高的悬崖峭壁,变成了一片堆积如山的碎石,洞口自然被炸的无影无踪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爆破,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随着这一声炮响,我这个临时受命的现场总指挥的使命,也随之一并结束了。扪心自问,我这个现场总指挥当的不及格,不过,好歹总算可以交差了。站在采场的岸边上,迎着头顶上还在纷纷降落的尘土,看到眼前这一切,我明显地感觉到这颗一直悬着的心,犹如一块石头一样正在缓缓落地,同时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过我还仍然清晰地听到那“怦怦”的心跳声,仍然还在心有余悸,我的心还久久难以平静。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白天和前半夜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幕可怕的场面和情景,情不自禁地又一次次浮现在眼前。它叫人激动又后怕,同时又使你看清自身的胆怯和狭隘等不足的一面,因而令人自省并从中得到激励。在我心中这是一次事关生命的强烈的震撼,在我由衷地体验到打工生涯如何艰难的同时,内心世界也受到了一次巨大的冲击。但是,就现实意义而言,这次大爆破所带给我的,就是使我和段老三、段老七他们之间,相互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心灵深处的认同。我隐约地预感到,这也许对我以后能在这儿站住脚,可能会有所益处。
数日后,我被正式调往新矿区工作。一天,我在南山与段老七相遇,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张哥,你以后在会上说话要多留点心,你说了什么连我在这山上都能知道。唉······。”我心里一阵儿不是滋味,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会上说的那件事儿;不过,他不但丝毫没有埋怨我的意思,反而还替我担心。我不得不为这个外表粗犷的汉子内心的大度以及对我的关心和信赖所感动。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在东山遇见段老三,他悄悄地对我说:“张哥,南山那回放大炮,老七俺们哥俩私下里常念叨这事;前些日子老七见到我,连他这么不爱说的人这回也说了话。他说:三哥,你看出来了不,真正到了事上,还是张哥想着咱们,······。”听到这话,我嘴上虽然说:“这事搁在谁头上,也得那么办。”但从心里却异常地高兴。这时我由衷地感到在那次大爆破中,我所做的一切是值得的。在这一刻,久久压抑在我心底里的那份内疚,才多少得到些许的释怀,但仍然还潜存着一些隐隐的惭愧之情。同时我心里还想,幸亏那时到最后坚持下来了,不然得落个遗憾终生和让人耻笑一辈子的臭名声。
两年之后,领导安排我监管东山和南山的工作。没想到又要和段老三和段老七他们打交道了。作为公司方对承包出去的矿山而言,所谓监管,其实就是监督承包方供给公司选厂的矿石质量,不让石头和土混入矿石之中,以免造成选厂不应有的损失。可是采场条件复杂,矿层中本身就有一定的黏土和石头夹层,爆破时这些都混杂在一起,而且用挖掘机装矿石也由承包方负责。因此,供给选厂的矿石质量问题,无论公司方如何加强监督,都离不开承包方特别是在现场的段老三和段老七他们的具体操作或积极配合。我和他们虽然各为其主,但因相互之间都比较了解,特别是在那次大爆破中有过患难与共的经历,彼此在心中建立了那种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都相互信赖的关系。因此,尽管在工作中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和小的摩擦,但最终他们对我的工作都能够理解并用实际行动给予了应有的配合和支持。这一年,在双方共同的努力下,承包的矿山供给公司选厂的矿石产量和质量,都开创历史最好水平。由于矿石质量的提高,同年选厂平均每生产一吨铁精粉,矿石消耗量就较前减少一吨之多,仅此一项选厂平均每月就降低成本十几万。
四年之后,因公司产权易主,我主动离开了那里。从此,离开了那片魂牵梦绕的自然风景,离开了那片曾经磨砺过我并给我施展机会的山野,离开了那个结识过许多朋友并留下许多美好印象的场所,离开了那个终生难忘的地方。因行前匆忙,我只好在回家的路上用打电话的方式给段老三和段老七告别。不久,他俩也分别给我打电话,说将要离开那里并表达念旧之情。其中不善言辞的段老七这个刚强的汉子,在电话里声音有点哽咽地说:“张哥,我明天就走了,不在这儿干了,给你说一声;在这儿咱们打了四年交道,谁都知道谁,不说谁心里都清楚。我走过不少的地方,也见过不少的人,可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你跟他们不一样。别的我就不说了,我打电话的这个手机号码就是回去以后用的,你要是有机会到了俺们那儿,可一定要找我,咱们说什么也得好好喝点,啊。”他虽然不善表达,但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发自肺腑的。
九年过去了。过去的许多往事,渐渐地在记忆中淡化。但南山大爆破这件事,却一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并时常在脑海里浮现。那惊心动魄的场面,至今回忆起来,仍然令人生畏;段老三和段老七在危险时刻让他们的工友们离开,而他们自己却在填满炸药的洞穴里安装引药的的身影,依旧让我感动不已;埋藏在心底里的那份内疚,依然还在不断地提醒着我。这次大爆破对我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考验,一次胆量和毅力的磨砺,一次心灵深处的洗礼和启迪。它使我终生难忘并将永远激励着我知道在危难面前应该怎样做人处事。2016年12月1日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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