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四十五章)

到了杨军田跟前，从他的表情里就猜得出不是什么好事，我直接了当地问他：“高考成绩出来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嗯，只差了一分。”在此之前，虽然做好了考不上的思想准备，却没有想到会差一分。我一下子懵住了，但在同学面前，还是想保留一点傲气，所以挤出了一丝笑容，向他说了声谢谢后，就扭头向家里走去。

回到家，我关起房门，忍了一路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此刻，唯一想到的就是让嫂子失望了，白白地浪费了嫂子十几年来供给我上学的心血。如果差得多或许还好点，那只能说明我不是读书这块料，差一分会让嫂子为难的，她一定会拼了全力说服我继续补习。补习的结果又有谁敢担保能考上呢？如果考不上，不是又白白浪费一年的学费和时间吗？听说村子里和我同岁的女孩，有的去深圳打工挣钱去了，有的去县城找工作了，只有我一个还在花着家里的钱。我越想越觉得愧疚，如果死可以弥补对嫂子的亏欠，真愿意去死。现在最不能面对的人就是嫂子，当然还有民友哥。该怎么办？离家出走吗？想到这儿，我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难道哥的出走对嫂子的打击还不够吗？不，不能这么不懂事，尤其是在嫂子好不容易才开始了盖房的时候给她添乱。当然，我一向对离家出走和自杀者是瞧不起的，他们就是懦夫，不敢直面人生的懦夫。我一边抹掉眼泪给自己打着气，一边尝试着打开房门，去照常给盖房子的工匠们送水，可是，嫂子如果问起来，我怎么说呢？想到这儿，就又退却了。

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嫂子急匆匆地跑回了家，嘴里不停地喊着：“花，花，你可不敢干傻事啊。”听见嫂子的声音，本来已经稍稍平静的我，瞬间眼泪又出来了，想擦干了眼泪再给嫂子开门，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我只好关着房门，等自己神色正常一些再去开，嫂子使劲儿地拍打着房门，她以为我会想不开干傻事，一边敲还一边喊着：“花，别伤心了，考不上就考不上，咱再上一年，没事，嫂子供给你。”我的泪更多了。一把拉过枕巾，使劲地擦起来。嫂子又说话了，“花，你听见嫂子给你说话了吗？听见了就应一声，你先说说嫂子对你好不好，如果好的话，就想开些，将来嫂子还指望着和你享福呢？花，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要吓唬嫂子啊……”听着她的一番话，我想应她一声，但哽噎得说不出话来。在嫂子又一阵的敲门声里，我打开了门，站在外面的不是她一个，还有民友哥、慧贤婶、黑蛋她妈等。我更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嫂子一下子扑过来，带着哭腔，拉着我的手说：“花，你好着就好，好着就好，嫂子这下就放心了。”民友哥看见门开后，离开了，剩下慧贤婶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一些安慰的话。

晚上做好饭菜，在院子里的炕桌上摆好后，我就端了一小碗稀饭进了自己的房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嫂子他们一起吃。嫂子看见我离开，想叫住，张了张嘴后，被民友哥止住了。开始盖房以来，因为民友哥是领工的，为了大小事情能方便和他商量，嫂子让他在我们家吃饭。民友哥没有少用心思和气力，他常常一个人加班加点不说，还到处托人帮着买便宜的砖、水泥等。原本两层都是用楼板盖顶，也变成了顶层用木料，木料是他托人买的旧的，这样又节省了很多。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一口饭都喝不下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发呆。窗外的院子里偶尔传来丽霞嫂和嫂子说话的声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时，黑蛋他妈走进了院子，人还没到，就听见她大着嗓门问嫂子还有没有芹菜浆水，让给她舀一些喝，说是上火了牙疼。在嫂子给她去舀的间隙，她像传播新闻似的问丽霞嫂：“你知道不？咱们村的两个毕业生都没有考上，丽花差了一分，那杨军田差好几十分呢，看来咱杨家寨祖坟就没有出大学生的风水。”丽霞嫂附和着：“也是，咱们村还真没有出过大学生呢。”我听说他们提起杨军田的分数，不禁来了兴趣，就起身坐到床边上，对着窗子，听起来清楚些。只见黑蛋她妈压低了声音，给丽霞嫂说：“你看嫂子也真是的，一个女娃让上啥学呢，这下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尽管她声音不大，但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没等丽霞嫂回答，一向不爱说话的民友哥立刻反驳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书哪有白读的？读书多了还是好。”黑蛋他妈显然不服气，她抬高了嗓门说道：“那也要看供给谁读，读那么多书迟早也是别人家的媳妇，再说，嫂子不是不知道，她又不是建利哥的亲妹子，不就是当年狗娃伯从麦秸堆里拣回来了孩子么。嫂子这些年养活着吃就不错了，还费那么多钱！”丽霞嫂惊讶地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黑蛋她妈得意地说：“那时候，你还没来杨家寨呢，当然不知道。”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惊呆了，我不是这个家的人！看来彩娃嫂那天晚上说的话是真的！我和威威一样是捡来的！我的头嗡的一下，没有了思想。乐乐连蹦带跳地跑进来，冲着我大声喊着：“奥，奥……姑姑是捡来的，姑姑是捡来的，在麦秸堆捡来的……”我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嫂子一手端着碗，冲进来，抓起乐乐的胳膊就往外推，黑蛋他妈和丽霞嫂也紧跟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