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永远的浪漫
一、苦难的童年
我出生在大别山余脉一个叫“小岗头” 的贫瘠山村。说是山村却没有高山,四周都是岗地和水田。这里既没有山区丰富的林业资源,也没有畈区平整的水田,是个“三天不下雨,泥巴硬似钢”,“连下三天雨,路面稀糊汤”的不毛之地,因此,长辈们常说,这是个“鬼不生蛋的地方”。我的家就在一块坡地下面,后面有口池塘,前面是一溜水田,我家住的茅草房就像一座破旧的碉堡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除了门前的一颗大枫树,再也没有特别的标识,显得格外冷清。
从小我个儿就长得挺高,浓黑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见了熟人就微微一笑……,大家都很喜欢我.。我和姐姐们相处的挺好,有什么好吃的,总相互谦让,姐姐们即使有一粒糖果,也要咬成两半,留一半给我。
我家是个大家庭,父母、四个姐姐、一个哥哥,兄弟姐妹共6人。衣服经常是合着穿的,哥哥姐姐的穿小了,就给弟妹,不分什么颜色、款式。农村流行这样一句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是家中的幺儿,12岁之前没穿过新衣服。渴望和小伙伴玩耍,渴望有新衣服、新鞋子,这就是我的童年。
七岁,是上学的年龄(农村一般8岁上学),家里却拿不起“一元钱”的学费。无奈,爸爸挑了一担土坯(一种人工加工,没有经过烧制的像砖一样的建筑材料)送给学校建课桌,充作学费。
20世纪70年代初,是个大集体、人民公社的时代。农村,在生产队必须多挣工分,没有工分是分不到粮食的。姐姐们都缀学在家干农活,但姐姐们只挣到男劳力一半的工分(生产队规定:女人与男人同样干活,可工分只有男人的一半),因此我家长期是缺粮户(不分或者少分粮食)。
我虽然上学了,但最愁的还是学费。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从小就很懂事,很少和同学玩,放学后就想着帮家里干点农活。比如,早晨上学前放牛,下午放学后割牛草。这样就可以一次挣到半分工(相当于1分钱,可以买半盒火柴)。
记得有一次放学后抢着放牛,直冲到牛前面,被正在上田埂的牯牛,一下子摆到田坎下面,满身泥泞,但为了那半分工,还是倔强地爬起来,抢到了牛绳……
因为贫穷,我和村里的几个穷孩子,经常在书包(用土布手工缝制的布袋)里放上碗筷,放学就到学校附近人家要点饭吃,然后继续上学。至今村里还有人笑话我“讨饭念书”。我年龄小,虽然有点害羞、自卑,受伤害,但受伤害最深的还是好强的妈妈。为了改善生活,爸爸妈妈总是不分昼夜地干活,白天忙一天的农活,晚上还要纺家织布到半夜,即使这样没日没夜的劳作也改变不了贫穷的命运,全家总是处于半饥饿状态。
姐姐们渐渐成年了,一个个出落的如花似玉,特别是大姐东方菊,被誉为小岗头村的美人。白皙的皮肤,两弯新月一样的眉毛,杏仁眼,洁白的牙齿,身材苗条匀称,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大姐在家是干活的好手,对弟妹也十分关心爱护,可谓心灵手巧。因此,来家里为大姐说媒的人很多。但父母观念陈旧认为还是老亲可靠,于是将大姐东方菊许配给大姨妈的儿子王有才。
大姨妈家离我家大约四十里远,住在一个叫“五里拐(那里人因奸诈得名“拐”)”的地方。虽然王家不算富裕,但那里离县城很近,经济相对宽裕些。
王有才,中等身材,尖下巴,白皮肤,两只鼓溜溜的眼睛转个不停,虽然只读过初中,但此人精明,为人狡诈。为了前途,他放弃家里农活,报名参加了国家“三线”厂建设,被县人武部征集到洪山寨挖备战山洞。既可以多挣工分,也让人觉得有面子。他常年住在山里,吃喝均在工地,一年也没有几天探亲假。姐姐嫁过去后,王有才也很少在家。
王家有6口人,姨妈、姨夫,两个表哥、表姐。大姨妈是个爱唠叨、爱骂人、不知疼爱孩子的女人。大表姐是个尖嘴猴腮、嘴贱毛长的姑娘。初嫁王家,贤惠善良的姐姐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过得十分压抑。有了孩子后,更增加了经济和心理的双重负担。原本红润光洁的脸上逐渐爬上了皱纹,白皙的皮肤变的黝黑,为了家庭琐事,姐姐与大姨妈之间经常争吵,积怨越来越深。
一个盛夏的午后,生产队社员都在旱地里剥黄麻皮,不知怎么孩子哭闹的厉害,大姨妈就在全生产队社员面前大骂姐姐:“丧门星”,“狐狸精”,“臭婊子”等等,还撕扯姐姐的衣服,并恶狠狠地说:你去死吧,“塘也没有盖子,树也没叼丫子”……
更可恶的是那个尖嘴猴腮的大表姐也狗仗人势,帮着大姨妈一起臭骂大姐,甚至抽大姐的耳光。
可怜的大姐被羞辱的再也无法忍受,又加上长期的郁闷、长久的压抑,终于在瞬间爆发,她痛哭着从打黄麻的劳动场地跑回家,想到结婚两年来所受的委屈,想到身边没有知心人倾诉,想到家里的贫穷和苦闷,她含泪把七个月大的孩子小安喂了一遍奶水后,送到孩子的小姑手中,然后关上家里的所有门窗,在房间恸哭……
六岁的我,在家看家玩耍。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说是大姐婆家人,要找我父母,我立即跑去找妈妈。
妈妈是生产队妇女队长,正在组织全队的妇女劳力“农业学大寨”兴修梯田,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工地上喊:“妈妈,大姐家来人了,说有急事”!
妈妈听后一头雾水,心想:昨天王有才刚来过我家,顺道就去了洪山寨,怎么今天就有急事呢?妈妈向生产队长请了假,就和我一起回家了。
送信人见到妈妈后说:“东方菊突然病重,正在抢救”。
“什么病,危险吗”?
“我不知道,我在地里干活,队长要我送信的”,送信人怕问的更多,说漏了嘴,连忙说:“我还有事情。”就走了。
送信人走后,妈妈吓瘫了,预感到事情不好,想起平日大姐诉说过的一切,猜想大姐肯定与婆婆吵嘴了,是否喝了农药呢?于是嚎啕大哭:“我的儿呐,你怎么了,你回来一次次诉说你的苦,我都批评你,总认为大姨妈和我是亲姐妹,不会伤害你,哪知真的把你害死了呀”,“你这个老匹壳呀,你比鬼都坏呀,我去了要把你撕开,你要赔我的儿来”……
妈妈披头散发,呼天抢地,口水、泪水连成一片,妈妈的哭声,像一声声讨伐,一鞭鞭抽打,哭哭喊喊,喊喊哭哭,几次哽咽窒息晕厥。全生产队的人都来了,有的慢慢地劝说着,有的陪着默默流泪。爸爸一会捶胸号啕,一会默默流泪,像疯了一样瘫坐一旁。哥哥姐姐们,看到父母这样,也都流泪大哭,乱作一团,整个家好像天塌下来一样。
很长时间,爸爸才逐渐冷静下来,站起来默默地向屋外走去,准备找家族长者商量为女儿报仇,讨还血债。
爸爸跑到邻村东方老叔家哭诉了大女儿被人伤害的事。老叔听后义愤填膺巴掌一拍,说:“这还了得,我东方家族也是大户,岂能这样被人欺负,我马上召集东方家族,把“五里拐”王家满门抄斩。他妈的,太欺负人了”!
妈妈稍微清醒后,就背着我急急地向“五里拐”王有才家奔去。路上逢山过山,遇水涉水,衣服湿透了,眼泪流干了,鞋子也跑丢掉了……四十多华里的路程,跌跌撞撞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
到了“五里拐”已经是半夜,但路边依然站着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大约有数百人之多。他们见到妈妈,全部下跪求饶。妈妈披头散发,不顾一切地冲到王家,冲到姐姐的房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位穿短裤的年轻女性躺在一床殷红的鲜血之中,头颅歪斜在一边,眼睛瞪的好大好大……
妈妈发疯地哭喊着,不停地向大姐的床扑去,但都被众人一次次拉开了,我也吓坏了,大声哭叫着:“还我姐姐,还我姐姐!”
凄惨的哭喊声,让在场的所有人泪流不止……
妈妈哭着哭着就晕过去了,被送到大队医疗室抢救,慢慢苏醒后的妈妈见到守在旁边的大姨妈,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用嘴咬下了她肩上的一块肉,顿时鲜血淋淋,揪下的头发也洒落一地……
这边,老叔和爸爸召集的东方家族100多人,也手持扁担、镰刀、菜刀,连夜开赴“五里拐”,此时的王家已经被公安机关设置了警戒线,家族来的这些叔叔、哥哥们被阻隔在外,公安劝阻不得打架、斗殴,一切由公安机关处理。
家族代表东方武杰要求公安迅速查明情况,捉拿凶手,否则荡平“五里拐”王家。家族中的其他人,虽然十分气愤,但也只能静候查处结果。
第二天,周围十里八乡的群众听到消息,络绎不绝的来看“五里拐”杀人惊天大案,群众议论纷纷:凶手太残忍了,这样的凶手不严惩,“五里拐”就是杀人场,以后谁也不敢在此住家了……
然而,议论归议论,案子还是要靠公安局侦察定性,一次次检查,一次次侦察都过去了,一直持续到三个月后,侦察的结论是:连砍三刀,自杀。
“不可能”、“不可能”,爸爸、妈妈颤抖着说,我们要上诉 。全家人都气晕了,六岁的我除了咬牙切齿,流泪哭泣,什么也做不了,有谁才可以帮助大姐洗刷冤屈呢?
这一次痛失手足的打击,如雕刻般印在我的脑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惨绝人寰的一幕,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床殷红的鲜血和一颗歪斜的头颅……我默默的攥紧自己的小拳头,一定要为死去的姐姐报仇。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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