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春天散步

    家里无人，回家就是跟自己团聚。爷爷用过的老药柜，盛满了他孙子的各色书籍。当年救人治病的药，化为今日的书，想来不免唏嘘。常日与书为伴，又不免欣慰。书会自言自语，我没有读，坐一旁静听。这是更深的静，更传情的听。

推开窗子，听外边布谷余音。门前悬崖，缝隙中长出几棵树，相互装点；断壁流水，宜生芭蕉，若逢雨天，点点滴滴。那声音，像是童谣，像是民谣。

    十几亩荒郊，七八林竹子，没什么气节。想当初，繁衍猖獗，新发的竹笋在老路上探头探脑，意欲扩张。风起时，一排排青绿的竹子，一会儿往左边看看，一会儿往右边瞧瞧，交头接耳，又似相互疯狂交汇，抑或亲吻。我仍不懂自然语，可是看得出来热闹非凡。

    今日俯瞰，已成残局。竹子开花，平生不曾见过。所谓杜鹃滴血，红边山野，来年如故，重蹈覆辙。文人墨客，惘然默然。竹子则大大的不同，花开身死，自此不复撕裂长鸣。那花不美，不艳，却格外招人。村人路过，总要感叹几句：“真是荒诞的年头，这竹子开花，怕是活不长了。”

我也揣度它活不长了。有很多树，常常出现死而复生的奇迹。例如椿树，拦腰截断，它也会从跟上发出新芽，明年长成树苗，加之年长月久，东山再起。开始时我也对竹子寄予厚望，我猜它会在明年发出新笋，复兴往日繁荣。不聊今年春寒，它既失去了功用，只好连根拔起，当做烧柴，取暖。

    到这里，已不忍再看。于是关上窗子，出门散步。

    路上自然不会碰到什么人。田间地头，总能看见三两个埋头躬耕的身影。极少的人家，种了麦子，也还不熟，未收割前，海浪一般摆动。偶有几只蝗虫，飞来串去，不必多虑，它们不成气候。于是，心旷神怡。造物主故意弄些害虫，万万没想到人类发明了杀虫剂。

   到了自家的田里，曾经亲手所植的杉树，势头正旺，约摸五六米高了。它站在田坎上，像我自己站在那里一样美好，高挑的身材，健壮的体魄。真好。

    谁家的豌豆，一团团白色花，中夹紫色，可观，可闻。嫩嫩的豌豆，如无名指大小，既是途经此地，不如信手拈来，不贪多，随便摘几个送进嘴里，回味无穷。

    没人的地方，只有苍天白云看自己撒尿，相映成趣。其实很不公平，白云变成乌云的时候，乌云变成春雨的时候，那雨全天下人有目共睹，毫无道德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能当众撒尿，哟，造化弄人。

记得小时候，两米高的土坎，只需纵身一跃，落地还能站稳。这回有区别，一跳下去，好像身体四分五裂，摸摸肋骨，全数尽在，嘴中念了几遍观音大士的名字。感谢她老人家。

跳下去，过沟爬坡，这就是葡萄园了，平铺直叙的几十亩土地就在眼前。去年葡萄园主给了我几串新鲜葡萄，酸酸甜甜，甚是中意。

此刻葡萄正在拼命滋长，虽然雨水不来，但是陆续抽芽了。看到了生命的挣扎，生长的乐趣。一望有际的葡萄园，搭好的架子，编成的网络，待葡萄“节外生枝”，一发而终可铺天盖地。是矣。

身后有一块几十平米的黄土地，黄土地里种满了黄色的油菜花，与头齐，穿过须弯着身体。走出来时周身粉饰得斑斑点点，如豹纹般雄壮好看。

肚子饿了，回到家中再看门前竹子时，我想，这些竹子死了也好。要是换成油菜花，春天一定有人散步。在他眼界里，世界一片黄色。很好看。

2017年4月5日，于雨湾河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