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青青

我老家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小河拐弯处有一个迴水形成的水凼，水凼岸边有一棵老柳树。

柳树长得很怪异，向水边斜歪着。周边没有树木，也没有比它更高的土丘，显得醒目。

我每天一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棵柳树。

柳树其实是扬树，中文名叫枫杨。老家总把柳树当杨树，把杨树当柳树。这棵叫枫杨的柳树，其实就是一个树桩，两人来高，主杆有水桶粗，根部靠河边已腐烂一半，形成一个空洞，感觉在靠另一半的树皮支撑着，随时有可能倒伏的危险。它头部生出一些横七竖八的细长枝条，显得更加沧桑。

柳树有点丑、有点滑稽的样子，我着实对它没有好感。更难以接受的是，树上经常挂有死猫，开始是恶臭，后来是腐烂成骨架子。

原来，在我们家乡，家猫死后，最高礼仪是树葬。把病死或老死的猫置于一个树叉上，猫的头和眼睛朝望家的方向，祈愿再养的家猫长命。但为什么又偏偏选择这棵柳树呢?

这种神秘和惧怕在我童年的心目中对柳树增添了阴影。

直到有一年夏天，才改变了我对柳树的看法。

有一天下午，骄阳似火，酷热难忍，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其它树叶已开始晒蔫。我和隔壁的儿伢子们经不起太阳的煎熬和河水的诱惑，光条条的在水凼里冲凉，泅澡，扎猛子，捉泥鳅，比雀雀大小。突然，天阴暗下来，瓢泼大雨加上豆大的冰雹打来，上游滚滚的洪水夹裹着树枝袭来，眼看就要吞噬我们。不知谁喊了一句，往柳树上爬。我们呼啦啦一齐顺着柳枝扒在柳树的顶端。后来，大人们来了，才一个一个接下来。当然回家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从此，柳树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

春天来了，柳枝吐着嫩芽，当叶展开后，柳花又开了，一串串一簇簇。花谢籽出，浅绿色的柳荚像一堆堆元宝，齐涮涮吊在空中，一派生机活力景象。

水凼边的老柳树，发出的新梢更茂密，硕肥，风姿阔绰，青青宜人。反看不出柳树有些年纪了。只见柳枝向上伸着，向下垂着。垂下来的，有的悬在半空中，有的落入水中，疏密有致。深色的粗壮树干，葱绿的修长枝叶倒映在水中，就像一幅水墨画。水中有一些鲫鱼、刁子鱼时不时吻一下柳叶，扯得树枝晃动，荡起阵阵涟漪。搅乱了水中的太阳。

童年的春天，无忧无虑。我们一边放牛，一边割下柳茎，做各种哨子，喇叭，吹出各种声音。做喇叭需要技巧，只有新发出的柳枝皮才能发出声响。首先用小刀取下小指头粗、在两叶之间截取一寸左右的柳枝，然后小心翼翼的搓揉，让皮与木质剥离但又不至于伤皮。一根柳管形成后，再把一头用牙和舌头压成扁形，就可以发音了。

不仅如此，还可以把柳皮螺旋式的剥下来，卷成喇叭，更能吹出奇妙悠长的声音。

放牛娃的夏天，还是那样“调皮”。我们把青青的柳树叶，割下来，在水凼边用石头砸碎，直到流出绿色的汁。砸到一定的数量后，柳叶绿色的汁浸入到水中，这时可“闹鱼”了。我们脱个精光，使劲搅呀和呀，不一会儿，鱼肚翻白就浮出了水面，有的鱼仰着头向空气呼吸。这正是我们的目的。我们一人拣了一碗鱼，分回家中。等待的是妈妈一句既喜欢又埋怨的话：“又在浪费我的油”。

柳树也有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叶上长有一种杨拉子(毛毛虫)让我们不敢接近。这种毛毛虫与柳叶一样，青青的，肉肉的，但长有刺毛，很有伪装本领。一不注意，亲密一下，马上红肿奇痒。让我们退却三分。

但雀尕子(布谷鸟)不怕毛毛虫，对它来说是最爱。布谷鸟是一种候鸟，春夏之时唱着“布谷、布谷”而来。布谷鸟一边恋爱，一边呷着毛毛虫大餐美食。南方新家的生活开始了。

老柳树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回忆。

离开故乡多年以后，我回到了老家。去寻找弯弯的小河和水凼，但河早己面目全非，干涸断流了。去寻找回那棵老柳树，但不见踪影，连同它的子孙……

那青青的柳叶，柳荚元宝，那柳笛声，那泥鳅，那小鱼，那毛毛虫，那布谷鸟，那牧童，甚至那猫的厚葬之处……只能在梦中了。

梦中的柳叶还是那么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