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样子
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晚上8点到北站等我哦!我有一件事想给你讲。语调依旧不忘加“哦”,显得很亲切的样子。她从哪里学得的这样的语气呢?
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6:57了,便赶快收拾好办公桌上的几份文件,然后向老板请调了今晚的加班时间,在得到阴郁的回复后,像只老鼠一样仓皇出逃。
她从哪里开始在句末加上“哦”的呢?从我们认识时就开始?是在之前 还是之后?好像渐渐地,就和我融为一体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搭上了去往成都北站的公交车。冬天的成都北站,依旧是个不怎么冷清的地方。
我好像是在大三的时候认识她的,更为准确地来说,是她来认识我的。根据她的回忆,有一次摄影社团在操场开社团展览,当时我正在欣赏其中的一张人像照片,恰好她也在那里,她很靠近问我,你觉得这张照片怎么样?挺好的。我轻声回答她。嗯!她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这时我把头转向了她,意外地发现,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然后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也盯着我,就这样,我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久,令人奇怪的是,我的脸颊比刚流出的血还要红,而她却抱以奇异的目光盯着我,好像我来自异世界。
我们谈朋友嘛!
好。这句话我说地不慌不慢,保持和生活一样平淡的语调。
后来有一次我问她,你那时是不是在生理期?她嘟着小嘴说,你一点都不浪漫。这句话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于是在这一阶段里,我几乎每天都去一趟后大街的小书店,并且详细地记录了关于如何浪漫的笔记,用于实际的生活当中。正当我觉得自己浪漫得不行的时候,她愠怒地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病!我把笔记本扔进了垃圾桶,看着它被一份又一份的垃圾掩埋下去。那一刻,我好像失去了什么特别珍视的东西,像个孩子一样悲伤个不停。也许我该缅怀那个笔记本,毕竟,这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我拿出手机,快速地编辑出“我到了”的字样。只需要输入“WDL”这3个字母,屏幕上就会自动显示出“我到了”,这大概是因为多次重复输入而使手机自动记住了这种打字方式。以前我和她约好一起出去看电影时,总是我先到,然后在漫长的等待中期盼着她的出现,又在电影开始很久时准时进入。为此我和她没少争执过,往往以“我们分手吧”草草告终。当然,这句话是她的杀手锏,我通常因此占据下风。我曾试图改善这种关系,但每次看着她粉扑扑的脸颊时,我都无从下口。她无声地告诉我,这没关系。她又假定我读懂了暗语。
夜色渐渐沉默下来,我看到许多不同的陌生面孔从我的生命插肩而过,他们大都眉头紧锁,或面无表情目视前方,或左顾右盼......我想他们大都是怀揣心事。或许他是一个他乡的浪子,或许他刚经历过不幸的事。思绪被萧瑟冻结,我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不幸的人,但至少,在这冷漠的城市中,我尚还有一间狭窄的房间喘息。
“叮---”,您有一条未查收的短信。
我快了,你再等等。不出所料,已经8:27了。
突然一阵饿意袭来,街对面不断传来的方便面的香味,不断地在招揽着我向那破旧不堪的超市走去。周围全是嘈杂不安,你能感到空气中氤氲着的潮湿不断刺激着你神经,还有破败的墙面刚粉刷上的那一层白釉,这种又很快地被空气填充出一块一块的白色疙瘩的假象,透露出一种很不协调的诡异,一触就碎。
好多钱?
十二块。女店主的声音嘶哑且尖锐,她脸上擦拭的劣质白粉似乎在一层层往下掉,我盯着她涂抹地红得发疯的嘴唇看了许久,一阵恶意闪过---她的嘴是不是猴子的屁股变的?
你到底买不买?女人脸上透露着愤怒与焦躁,挠动了了我不安的心绪,就好像她丰腴的胸部,藏着亮闪闪的金光。她一定是从某个贫困地区出来打工的女人,在城市的洗礼中成为社会的下层,从稚嫩青涩到现在的发福态与仇视,我不知道她的不幸,但这窘迫的模样并不至于让我到一种同情她的地步,大概我对这类女人都持感冒态度,也许仅仅是因为她们的肥胖。
啧啧,有钱人得嘛!他看到我掏出几张红色的纸币后,语气立刻温柔了许多。
请问哪儿有开水嘞?依旧选了泡椒牛肉味的方便面,这是我大学是最喜欢的味道,直至现在,也没改变。我还记得她最喜欢吃红烧牛肉味的,她曾经建议我品尝,但我在闻到那股味道的下一秒就拒绝了。这味道太腻了,我告诉她。她深深地剜了我一眼,而且因此冷漠了我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从这时起,我学会了对她唯命是从。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耙耳朵”,但我并不以为这是一种贬义,因而现在我还可以很轻松地说出来。
呐!这儿。女店主一边招呼着我一边转身去柜台后边的储物室拿出来一瓶开水壶。烫一桶面五块!她说这话时略带一点强硬的口气。
啥子呐?五块?一桶水竟然要五块?根据我的记忆,五块钱至少可以买到以吨为单位以上的水,而这里只是将那几十分之一的水加热,就高出了不等值的价格,我愈发地认为,火车北站,简直糟糕透了。她为什么要和我在这儿见面?
我面无表情地漠视女老板,泡吧。这应该是对她满脸不屑的最好回击。所以在泡完面之后,我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超市,即使强烈地感受得到,后背传来的冰冷的不安气息。
我找了一个稍微干净些的台阶做了下来,安静地享受这冬夜的晚餐。我突然想起她是不会做饭的。是的,连最简单的蒸饭都不会,唯一的一次她把一碗蛋炒饭活脱脱地炒成了“焦炭”,我微笑地告诉她,不咸不淡,挺好吃的。她带着骄傲与得意,说了句当然咯。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单纯得都没看穿我拙劣的演技,还是她在陪我演戏。最后我轻声说,下次点外卖嘛!她点点头。
9点整,她已经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不过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是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么?其实我觉得把“陪伴”换成“等待”后也是一句浪漫的话,我想自己是对的,毕竟我也有过一段学习浪漫的时间。
吃完面后,我把垃圾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台阶上,我想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保洁人员把它收走。我责怪自己的懒惰,同时也带有一点沾沾自喜。这冬夜的冷风,在泡椒的刺激下,更暖和了些。
突然,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冷红色的风衣,走在这动荡的街上。她的脸颊一半沉浸在黑夜里。
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袭来。
是的,准确无误的这个方向。她向我这里走来了。
我的心开始悸动起来。她来我这边干什么呢?她是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小偷?她没有钱回家了,想借我的手机给家里人打电话,然后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走,我追赶她到一个黑暗的死角,这时游走在黑暗中的她的帮凶出来把我揍一顿,还搜刮完我身上的每一分金钱。即使是这样,我也是开心的,说不定最后我还可以乞求她退还我回家的钱,这样我就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了!
她更近了。
身材高挑,全身呈现出一种美丽的黄金比例,她走在这里,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走路的姿态摇摇欲坠,可是依然阻挡不了那迎面而来的诱人的气息。我忽然想起青春时期对美好女生的向往,那火热的荷尔蒙素迅速爬满全身的感觉,不断挑逗大脑吸引我做出本能的反应,那时一样,现在也一样。好像,这时这种感觉还更强烈了些。我努力让自己看不出一丝的波澜,可是当她越来越接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拽紧的自己的衣角,直至汗水打湿了一片。
她来到了我的身边,很自然地坐了下来。她身上的酒气迅速缠绕了我的每一处肌肤,像一条绚烂的毒蛇,在无知的美丽后给你生命的终结。看来她只是喝醉了想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下。我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即使这样,她也是美丽的。
她坐在我的身旁,大概就几厘米的距离,是的啊,我们靠得如此的近,我都忍不住想要抱抱她了。可是我没有,她并不像一般的喝醉了的人那样大喊大叫,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风也这么吹拂着她的长发,她的眼中包含着眼泪,路边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这使得她看起来像一位受伤的天使。不可靠近,也难以琢磨。
我的耳边传来了呜咽声,我看见她的身体不断地抽搐,那种不可名状的悲伤渐渐转变成为一种恐惧,仿佛随时要把我吞噬,我想说几句话安慰她,但此时我的舌头好像完全与思维打结在一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你还好吧?
还记得刚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不愔世事的我刚出了火车站,就被一个女人骗走了我所有的钱。我至今记得她对我说,弟弟,借姐姐点钱好买票回家嘛!我很高兴地掏出了我的钱包,就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抢了就往回跑,我本想去追她的,但是想到我还背着这么多的行李,肯定跑不过她,我伫立在原地,看到那个女人跑到直至一个小黑点,一步都没停下来。我只看得到,我的钱包在那遥远的地方,挥手和我说再见。到了晚上的时候,因为害怕行李又被抢去,我只好在车站的座椅上强撑了一夜。还好,晚风还不是那么的寒冷。第二天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最后的时候,她问,你还好吧?然后我迅速地挂了,我害怕眼泪还有我的抽泣声,不小心都暴露出来。我哭了,当时应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因为我是抱着我的行李箱哭的,还打湿了很大一片。
想到这里,我也想哭了。我想我真该和她抱抱。
这时她擦擦眼角的泪痕,立起身来,又裹紧了风衣,离开了。我发现,其实她很瘦,我感觉那件风衣可以在她的身上裹两层。其实她也并没有那么的美丽。
9:27。
我到了。
嗯,在哪儿呢?
街对面,我看到你了。你过来吧。
好。
我抬起头,果然她就在街对面的奶茶店里。我起身,腿部因为长时间的坐立而麻木了好一会儿,紧接着我小步快跑过去。
很不巧,恰好碰上了红灯。这时她已经买好了奶茶,在对面等我了,她对我挥挥手,并且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微笑。很久都没这样过了,我的心情不由得愉快了起来。
60s。我的脑袋闪过她第一次在学校大门等我的时候,阳光镀金在她身上,他还扎着马尾,很好看。
59s。第一次吵架后,我买了她最喜欢的学校后门蛋糕店里的最贵的蛋糕,她告诉我她原谅我了。
58s。第一次和她出门旅行,我们把包掉在了某路公交车上,身无分文还安全回了家。
57s。我们养了一只小仓鼠,不过第二天早上起床它就死了,我安慰了哭了一整天的她。
56s。我的22岁生日,第一次有人悄悄给我送蛋糕,就是那一次,她说,生日快乐哦!
55s。我等不及了。
我环顾四周,暂时没有车辆通过。我疯狂地向马路对面跑去,头也不回。
一辆比我高几倍的大卡车向我袭来。我的手使劲向前伸,想要抓住什么。我看到正在喝奶茶的她瞳孔突然放大,吸管里的椰果一个接一个地在往下掉,我听见一声惨痛的尖叫,是在害怕吗?是在担心我吗?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布娃娃,被人扔来扔去,又或者,这只是一段空中的芭蕾,反正我翻转了好几圈,重重的落在地上。我努力移动自己的身体,但发现其好像不受控制,只感受得到,身体里面不断流淌着的那滚滚鲜血在不停地往外冒,我是要死了吗?我还有好多事还没做的。我应该再等等的,我怎么这么急。
周遭迅速围满了人,我的呼吸急促,但依然不妨碍我寻找她的影子,透过罅隙,我看到了还站在原地的她,满脸恐惧,还有洒落一地的奶茶。我动了动勉强还可以移动的手指,指了指她,示意她过来,我想也许她没看懂。
我感到自己在衰竭。我的视野渐渐模糊,我越来越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直到最后只有心跳声与呼吸声......
我在上方看见自己,流着眼泪躺在血泊之中,开出一朵妖冶的残红。
我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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