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爷的背篓
公鸡叫第二遍,东山上的天发亮时,乔爷和老伴就出门了,还有他们的大背篓。他们要到乔家坪去,赶头班车到秭归县城,为女儿和孙子送腊肉。女儿在秭归县城打工,孙子在秭归县城上学。再不送去,旧房子就要拆了,新房子就在乔家坪异地扶贫安置居民点。
雾是平流雾,再高的山在雾的上面,只冒出一个山尖尖。山路正与雾的顶端平行,雾在山中游,人在雾中行。乔爷、老伴只露出个头,还有背篓上的腊猪蹄朝上伸着,从一个角度看,好似皮影戏在移动。
初春的太阳暖洋洋的,从对面山坳里探出,亮光打过来,雾幔就散开了。
山高沟深,一条山路在山间逶迤盘旋。山路一会儿沿山侧之字拐上升,一会儿从山腰橫过去,一会儿从偏岩边的毛狗子路穿过去,路狭石怪,人小影长。一段人工凿成的的半栈道,更叫人心怵。陡峭的山下是野马溪谷,深渊,幽静,一块石子丢下,10秒钟后,直接落进河水中。栈道的外侧是一排铁桨木,向外歪斜着,主枝铁硬,像栏杆,它的遮挡,肉眼看不到沟底,感觉不了害怕。
这就是乔爷他们家通向外面的路。
坳口垭是乔爷经常歇脚的地方。坳口垭像是一座整山断裂成的一个凹槽,凹槽两边的山也是飞飞陡岩的,从槽中走,天变成了一条白线。人工栈道连接坳口垭,省了路程。
坳口垭的风,轻轻柔柔的,乔爷感觉舒服极了,尽管乍暖还寒,但背着几十上百斤的东西,身上也出汗了。他把打杵往屁股后面一塞,双腿一撒,背篓一落,人一放松,重力就落在打杵上了。他从荷包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叶子烟,取出打火机,“巴拉巴拉”几口,几股浓烟就混为一团,像雾,乔爷头部就看不清了。
叫你少背点,你偏逞能,你以为还是小伙子。老伴一边递水,一边埋怨乔爷背多了。是的,乔爷七十了。早上出门时,特地选了一个岔口大背篓,比往常多装了一些,除了腊肉,还有土豆、红苕等。
背不了几回了,背一次少一次。乔爷吐出一口烟后说。
乔爷的家也在半坡上,这山坡本是夷陵区辖地,但与秭归县、长阳县、点军区挨着,处四地边界,移动电话离它们四县区都很近,夷陵、秭归、长阳、点军的网络信号都显示过,好像是它们的,又好像不是它们的。半坡中的乔家,离河谷也深,离山顶也高,掩隐在茂林修竹、鸟语花香之中。 不知是哪代哪位祖宗把家安在这里,乔爷只记得,自生下来时,一直没有出这个窝。农村有句俗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确实乔爷的土坯房子陈旧了,风吹雨打,一面墙歪了,成了危房,已不像一个窝。近几年来,这里也留不住人了,原本只有两户人家,前几年已搬走一户,连自己的女儿、孙子都不住家里,他们飞了,在外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乔爷想,山上什么都长,什么都出,有什么不好?这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山啊、林啊、田啊,将来谁来种呢?现在乔爷每天陪伴的只有老伴了,一间老房子,两个人。当然还有阿黄(狗)、小尕(猫)、九斤黄(鸡)。有时竹林里的斑鸠、画眉、喜鹊、八哥,过来叽叽喳喳,热闹热闹。
乔爷摸了摸背篓和打杵,那是他的心爱之作。背篓是用屋旁的楠竹做的,特地编成大岔口型,数量装的多,东西不折掖。后背和背系上绑了羊皮,免得折磨背和肩。打杵是用檀木削的,扎实,下端套了一个铁尖,打在地上,跋滑。乔爷离不开背篓打杵,那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把猪、羊、鸡、香菇、木耳和辛酸背出去,把布匹、电器、盐和甘甜背回来。背出背进,背了白天背黑夜,小乔也背成乔爷了。
乔爷想到搬家,想到将要退役的背篓打杵,想到再也不走这条山路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失落和不舍,人啊,为什么会这样?突然乔爷满口的烟一吐,大声一吼,两腿一蹲,背篓就上升起来。他们翻过坳口垭,越过怪石坡,向乔家坪走去。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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