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6篇:我当了打字员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6篇:
我当了打字员 不久之后,郝部长就调到衡阳地委工作去了。1954年的春天,我也调到了省供销合作社衡阳专区办事处。 去办事处报到时,接待我的是干部科长姚萍,也是一位南下女同志。她笑眯眯地对我说:“过去咱办事处没有打字员,打文件都是请地区财委帮忙。现在组织上准备让你当打字员。”过去在县里,我只是见到过人们用铁笔、蜡纸在钢板上刻写文件,再用油印机来印,这“打字”还是头一回听到。我回答说:“我不会打字。”科长笑着说:“不会打没有关系,现在我就先带你到财委去看看。” 地区财委与我们办事处同在一个大院里,几分钟就走到了。只见一间房子门框上挂着“打字室”的小木牌子,里面传出一阵“卡嚓、卡嚓”的声音。姚科长轻轻敲了敲门,一个女子的声音应道:“请进。”我跟着科长进到房里,只见一个年轻女同志坐在一架小机器旁边,机器上有一个圆圆的滚筒,上面卷着一张深蓝色的纸,后来我知道了那就是打字蜡纸,纸上还显现出一行行竖排着的汉字。上方是一个放文稿的铁架子,机器下方是一个长方形的字盘。那女同志右手握住打字锤的手柄,左手移动字盘,抬头看看文件,低头看着字盘,“卡嚓卡嚓”正在打字。见科长进来了,女同志停下工作准备站起来。科长赶忙摆摆手,笑着对她说:“小戴,别起来,别起来。”然后又用手指着我说:“这就是我们新调来的打字员小王。今天也算是来拜见你这位师傅。好了,我们看看就走。你忙吧。”然后科长轻声地对我说:“这就是打字,你好好看看吧。”我只是觉得那小机器挺好玩,便轻轻回答道:“看好了。”然后跟着科长,转身走了出来。 跟着科长回到她的办公室,科长问我:“小王,感觉怎么样?”我回答:“那小机器挺好玩。”科长听后莞尔一笑,说:“打字工作要求细心,可不能贪玩。”见我低头不语,她又问:“那你是愿意当打字员了?”我说:“愿意。”科长说:“这很好。但是我要告诉你,打字工作经常要加班加点,你得有思想准备。还有就是打字工作关系到国家机密,一定要注意保密。” 听她讲“加班加点”,我觉得那不过是“小菜一碟”。1953年西渡发洪水,我和李秘书自告奋勇看守房屋,我硬是两天三晚没合眼。但是 “保密”那两个字,却好比是唐僧念的“金箍咒”,一下子就让我记起了自己头上那一顶“地主+官僚”的大帽子,我的头好像也立即被一只无形的铁箍给套紧了。我说:“科长,加班加点我不怕,但我的家庭成分不好,53年参军政审不合格,哪里有资格干这保密工作?您还是另外给我分配一个工作吧。”我刚说完,科长说:“你的情况组织上都考虑过了。党的政策是: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你小小年纪就参加了革命,本人历史清楚,组织上相信你。好了,要是没有其他的意见,工作就这样定了。”就这样,我这个1953年参军政审不合格的“另类人”,过了一年多,竟然又干起了在那个年代很有一点“机密”色彩的打字员工作。 正式上班的那一天,办公室的李玉梅科长带我走进给我准备的打字室,只见那位小戴师傅早就坐在里面了。科长笑着说:“戴老师,徒弟给你带来了。全拜托你了。我还有个会,先走了。” 小屋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那小戴还真的端起了老师的架子,“当仁不让”地坐在小屋里唯一的一把木椅子上,问我:“你是什么文化程度?”我说:“初中一年。”又问:“语文程度怎么样?”我说:“在县里,我给新湖南报投过三次稿,可惜只登过一篇。”听了我的回答,她的目光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一闪而过的惊诧和怀疑。这时候戴老师不再提问,而是开始给我“上课”了。她先给我教了如何安装蜡纸,如何用字锤将字卡住再打到蜡纸上面去。字打错了如何用修正液来改正……教完这些,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老师对学生说话的口吻对我说:“好了,上午的课就上到这里吧。你自己再好好练习练习,下午我们接着学。”她转身走了出去。我也就按照她教的方法,慢慢地,卡嚓、卡嚓打起字来。 中午吃过饭,我早早地来到打字室,继续上午的练习。上班时,戴老师手里拿着一张纸,走了进来对我说:“别看你现在不熟练,过不了几天就能掌握机子了。只是这新买来的打字机,常用和备用的字加起来有好几千个,都是像字典一样按部首排放的,分别装在常用字盘和三个备用字盒里,可是我们平时打字,各个单位都有好多与自己业务有关的专用词和常用字,所以常用字盘都要自己重新排。” 接着,她将那张纸递给我,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常用字表,你先好好熟悉熟悉,然后我再来教你排字。”戴老师走了。我拿起那字表一看,主要是按词和词组排列的。我心想,将字盘里的字都倒出来,再按照字表,将它们一个个地排上去不就行了?刚好打字室里有一个搪瓷洗手盆,我将新字盘里的字“哗啦”一声全都倒进了盆子。刚才还是整整齐齐的一盘字,顿时变成了一个七横八竖的乱字堆。正在这时候,戴老师手里拿着一个旧字盘走了进来。只听她大喝一声:“谁让你将字都倒进脸盆里去?现在看你怎么来收场!”我低着头,没有搭理她。戴老师火气更大了,大声说:“喂,你哑巴了?你不吭声,那好,你就自己慢慢去排吧。”丢下那个空旧字盘,她掉头气冲冲地走了。我心想,好你个黄毛丫头,火气这么大。离了你,我就不相信对付不了这个小小字盘。可她离开打字室不久,我就觉得,戴老师批评得确实有道理。两千多个常用的小铅字,要一个一个从盆子里捡起来,先在常用字表上找到它的位置,然后再在空字盘上找到它的相应位置,最后才能够排上去。我被那些反写的繁体小铅字弄得眼花缭乱,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也没有能给几个字找到“家”。这可要多久才能将这一大盆子铅字全部排好呀?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好横下一条心,开晚饭时跑到食堂去买了几个馒头,再提来一大壶开水,将自己关在打字室里排字。饿了就着凉开水啃几口冷馒头;啃完了馒头接着再排字。夜里实在太困了,就在桌子边上爬着眯一会儿,醒来又接着干。整整一夜又一天,总算将那该死的字盘排好了。那天下午快要下班时,李科长走了进来。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低头不敢看她。科长好像什么事情也不知道,问:“小王,字排好了?”我轻轻答道:“好了。”科长笑着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我不情愿地抬了抬头,科长说:“加了一天一夜的班,你看看,眼睛都成了一对红灯笼。走,快回去睡觉,明天放你半天假。”见我还站在那儿没动身,她又笑着加了一句:“这股子牛脾气还真有点像我那在山西的小弟弟,挺招人喜欢的。好好干,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打字员。” 没想到还真是因祸得福。一天一夜,我将那字盘数过来又数过去,硬是将它数“熟”了。一开始正式工作,好多字的位置早就牢记在了心里。我很快就能够独立工作了,不久打字速度还超过了戴咏兰老师。 我就这样子当了将近两年的打字员。那个年代的打字机,跟现在用电脑输入汉字完全不一样。打字时,先要看好稿子上的一句话,快速地将它牢记在心里,再在字盘上快速地找到每一个字,将字锤移过去,卡住那个字,再打到纸上去。小小打字室,不仅是我的工作室,也成了我学习语文知识和写作的好课堂。 1955年,中央办公厅的打字员王家龙每小时打字3700多个,成为了全国打字员的标兵,他还来到当时中南行政区的武汉作过表演。各地的打字员开展了向王家龙同志学习的活动。王家龙打字法的核心就是两句话:一是看稿不占用打字时间;二是打字时两动(卡字和打字)合一。后来衡阳地区组织地直各单位的打字员比武,我取得了每小时打字2950个,误差率千分之2•5的好成绩,有生以来头一次得到了一张小奖状。一次地区召开财经工作会议,戴老师忙得招架不住了,求李科长让我过去给她帮忙,我还受到了地区财委陈主任的口头表扬。在1955年全国实行义务兵役制时,我竟然也领到了一本“中国人民解放军预备役军士与兵证书”的小红本本。李科长拿着我的那个小红本,在手里掂量了又掂量,再抬起头来看看我,笑眯眯地说:“小王,好好干,再提上一级,下次就可以拿预备役军官证了。”(那时候,行政22级算是军队的副排级)。那个晚上,我回到宿舍,将小红本放在枕头边,不知道多少次拿起来又放下,看了又看,半夜了也不准与我同住一室的小赵关灯。小赵说:“小王,求你再别看了。你再看,也不能从那小本本里看出一支枪来呀。你还让不让人睡觉呀?”我心想,小赵呀小赵,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呀,在你眼里,这小红本就只是一个小红本,但对于我来说,它可是意味着我这个“另类人”,如今总算是看到了一点点做“正常”人的希望了呀。 只是在一次体检时,我发现自己那1•5的视力已经下降到了零点几。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近视是因为眼球变长,屈光不正而造成的。我就想当然地找来两坨棉花,每晚睡觉前将棉花坨坨用绳子紧紧地绑在眼睛上。我还天真地想,每天用棉花坨紧紧地压住眼睛,眼球该会变短一些吧。可事实证明,一点用处也没有。
作者简介:我有点腼腆有点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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