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盔、馄饨和老酒

    姨和姨父年龄大了，倒时常惦念起我们这些小辈来。每次打电话，姨都热切的嘱托着：“放假来啊。来啊。”实际上，他们的家我们已经去过不知多少次了。孩子一放假一有空我们就习惯性的往他们的城市跑，妈妈家离的远，孩子奶奶又跟着我们过日子，我们也无处可去，姨家总是我们安乐的栖息地。

    到姨家整个就是放松，我们不用做饭不用家务不用应酬，我们放下所有的烦恼与忧愁，我们像度假一样恣意的去享受。当然每次姨和姨父一听说我们去，总是很高兴，情绪高涨的给我们准备好吃好喝的，空巢老人对孤独的排遣，似乎他们更渴望热闹的打扰。姨是巧手，会做各种花式的饭菜。这次给我们准备的是锅盔、馄饨和老酒。我在小时候，只有妈妈改善生活的时候才会给我们烙锅盔。锅盔是一种用发面烙出来的饼，比普通的烧饼厚两三倍，里面可以揉进花生仁核桃仁红豆仁，外面撒上黑芝麻或者白芝麻，小火慢炕，金灿灿黄亮亮的焦黄。这种外焦里软的口感，加之温暖家常的妈妈味道，实在诱人又让人流连忘返。

    因为有所期许，旅途变得很漫长。下了车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咚咚”擂响了房门，姨迎上来开门，她满面灿烂的笑容令我们开心，她一跛一跛仍未康复的走容却引起了我们的揪心。孩子们的世界很纯净，他们体味不到病痛和难过，他们无忧无虑无痛无恙，他们热烈的拥抱在一起戏耍玩闹。

姨父买菜没回来，姨招呼我们坐下后，继续赶往阳台去轧馄饨皮。一个身体被命运打跨的老人，走路也变得艰难。她左手臂扶墙，右手臂搭在完好的右腿上，微微停顿了几秒，等她自认为平衡好之后，右手臂搬动右大腿挪动了一小步，然后再停顿再平衡再前进。她微胖的身体，对于她损伤的大腿来说显得负荷过重。

    她硬撑着没让我搀扶，她说家里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也得这样生活，厕所要上，吃饭要吃，睡觉要睡。人生的底色本就是伤感。当往日的矫健和健康远离你而去的时候，你只能寻觅另一种适合你的生存方式做为常规生活。

阳台上有一张圆凳，是姨平时坐落的地方。凳子和轧面车的高度刚好协调，姨欠欠身子把面皮放在轧面车的车兜里还不算费力。案板上她轧了一半的馄饨皮像塑料布一样透明光滑，不亏是姨的老手艺，做出来的产品就是有形有塑。

    表弟开饭店，姨和姨父在家给饭店轧面条做米酒，菠菜面，鸡蛋面，西红柿面，绿豆面，豆杂面。饭店有很多回头客，他们喜欢吃店里的面条和煲仔饭。姨已经没有年轻时的力气不能擀很多手工面条，但是她和面的原则仍然没有变，总是在里面加鸡蛋，提前和面至少醒面半小时，轧的遍数也多，因此出来的面条筋道有嚼头。表弟也传承了姨和姨父的诚实守信，他们煲仔饭的汤料都是从东北长途运输而来的，为了保持总店原汁原味的个性特色，他们情愿买贵也不自己加工。利润虽薄，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也总能站稳脚跟。

    我们开始包馄饨的时候，姨父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回来了，有香菜，紫菜和虾皮。吃馄饨少了这个可不行。这些年姨父已经从粗手粗脚的笨汉子变成了一个多面手，洗碗，拖地，晾衣，晒被，无所不能。姨身体好好的时候，家务事从来不让他沾手，他从单位下班回来，桌子上已经是可口的饭菜在等他，姨总是心疼他上班干活累，到家就让他休息。现在姨行动不方便，杂七杂八里里外外的琐碎事都落在了这个大个子身上。他有时也抱怨生活，嘴上抱怨着手头却未闲，仍然不停的忙着活计。

他和姨照样爱跑爱玩爱遛弯。表弟和表妹们有空开车带他们，这是最理想的出行方式，可是往往表弟和表妹们都很忙，回来一趟也是匆匆忙忙撩下俩零花钱就走了，两个老人单独行动的比较多。如果退休是老与不老的界线，姨和姨父称得上老人了。

    他们去勾洋槐花，勾枇杷果，挖野菜，摘花椒。以前他们两个合作，姨父拽着枝头，姨往袋子里摘。蒸洋槐花又是姨的拿手戏，她蒸了之后，给邻居们送一些，给我的表弟表妹们各送一些，剩下的冻在冰箱里，就该给我们打电话了，问我们什么时间过去，什么时间去拿。等不到我们去，姨和姨父就把蒸不完的洋槐花晒干储存在塑料袋子里，我们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再带走。她每年熬制的枇杷膏也是我们的心爱之物，胸闷咳嗽舀上几勺喝喝，很管用。现在再出去，姨就坐在公路边等姨父，坐在她随手带来的折叠椅子上四处看风景。姨父带着塑料袋和小镰刀、简易梯去猎物。他们相濡以沫不弃不离的陪伴本身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现在的他们合作更加默契，姨把锅盔擀好，姨父去烙；姨把馄饨包好，姨父去下锅。我们蹩手蹩脚包那几个馄饨不能算。姨父不让我们插手干活，他一点也不舍得使我们，他说我们上了一周班也很累，回来就是让我们歇歇的。他们为我们忙碌他们高兴。

    姨把每个碗里兑好紫菜、虾皮之后，姨父把馄饨盛在了碗里，姨紧跟上去撒香菜点香油；姨父开酒盖的时候，姨已经把小酒杯摆放在了桌子上；姨父从厨房时拿出来筷子，姨接过去分发给每个人；姨父喝干杯子，哧溜哧溜咂着嘴巴咂着酒味的时候，姨笑着也用舌头舔着嘴唇给他添汤夹菜，姨可爱的笑像是在招呼另一个可爱的孩子；饭后，姨父洗碗，姨擦桌。我依靠在门槛上，跟他们闹笑话跟他们拉家常。

    少年夫妻老来伴，见证着姨和姨父半辈子恩爱走过，置身在这平淡但也不失热烈的琐事之中，我便生出许多莫名的激动来。这很难说是因为幸福，而是一种深深的人生感动。

    真正的爱情不应该是利已的，应该是利他的，是心甘情愿地与爱人一起奋斗并不断地自我更新的过程 ；是融合在一起----完全融合在一起的共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