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可乐故事

    都说老人爱回忆往事，过了花甲之年的我也如此。

    在如烟往事中，回忆过去并非总是令人感觉愉快惬意，有时也会叫人感到沮丧难过，甚至还有挺难为情的时候。今天，需要鼓起勇气才敢在这里给大家讲出来的我的可乐故事，每每回忆起来，就自觉汗颜。                

    前不久，我和老伴带着小外孙女去逛公园，因为天气热，逛不多久，小外孙女身上汗涔涔的，就喊“渴了”，我说“姥爷给你去买可乐。”可小外孙女并不领情，嚷嚷着“我不要可乐”，我说“可口可乐，很好喝的，美国大兵在朝鲜战场打仗都喝这个东西呢。”“妈妈说，喝可乐，钙流失，脚脚没有劲，美国大兵才打了败仗。”真新鲜，原来美国兵在朝鲜战场上失败的原因还有这么一说，这恐怕是无论怎么聪明的战争研究专家和军事理论家都想不到的原因吧，小外孙女的话真令我和老伴忍俊不已。

    “那你要喝什么？”

    “我要喝鲜果汁。”妈妈说，鲜果汁有营养，味道好，还有好多的维生素C。”小外孙女找理由断然拒绝了可口可乐。

     一个几岁的孩子，便有了那么多的营养讲究，既是妈妈教的，也是时代使然，因为生活好了，市场上有丰富的营养饮料可供选择。我看着她有滋有味地啜饮着杯里鲜榨的杨桃甘蔗汁，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小时候，常常从电影和小人书上看到美国兵喝威士忌酒和可口可乐，自己煞是羡慕的情景。美国大兵爱喝的东西，我猜想那味道一定好极了。虽然那个时候，我连可口可乐是什么样子都还没有真正见过，但想着它嘴就馋了，多么希望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来罐可口可乐尝尝滋味，垂涎于可口可乐，这几乎成了我儿时的一个梦。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福州军区政治部工作，我和我们部里的小杨一起到总政办事，周末我们一起去逛颐和园，我在公园的小卖店里第一次看到了可口可乐这种东西，这一看立马就唤起了我儿时的可乐梦，我喜不自胜，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可是，可口可乐是进口货，用人民币买不来，一定要使用美元或外汇券支付。那个时候，我国进、出口贸易总额一年才300多个亿，出口在150亿左右。就出口额而言，仅及去年（2010年）我国出口贸易总额15779.3亿美元的百分之一。那时我国出口的多是农、副产品、原材料和初级制成品，要五、六吨出口货物，才能换回一吨外国的东西来，国家的外汇很紧缺。不像现在，外汇储备，中国全球第一。今年4月初，我国外汇储备达到3.045万亿美元，而意大利全部主权债务到2062年的本息之和仅为3.031万亿美元。所以英国《金融时报》Lex专栏发表文章说：中国可以买得起整个意大利 。过去，国家的外汇储备，用来进口国外先进的机器、设备和技术都不够，哪里还有外汇用来进口饮料供国人消费，所以，只有在涉外的宾馆、酒店和大城市的一些涉外场所，才有可口可乐这种东西，主要也是卖给来华工作、学习和旅游的外国人，卖给那些手里有美金的人享用，国人大多是无力问津的。

    虽然要使用美元才能购买，但我没有失去圆梦的信心，因为我知道小杨的钱包夹子里还夹着一张十元的美钞呢，它是一年多前小杨从军区情报部他老乡那里想办法弄来的，他一直宝贝似的夹在钱夹子那张透明玻璃纸下面。在那个闭关锁国的年代，一般人不要说拥有美钞，就是见过美钞的人也不多，我和不少战友就是从他奇货可居的炫耀中第一次见到美元的。人民币买不到可口可乐，我便渴望并等待着站在我身旁的拥有一张美钞的小杨的友情支援，见他丝毫没有动静，我就忍不住向他发话了，“小杨，你看这东西非用美金不可，你老弟就把那张老人头拿出来做贡献了吧。”

    小杨掏出并打开钱包夹，先看了美钞上的那个老人头，然后诡秘地朝我眨着眼睛，嘿嘿笑道“你老兄真的一定要消灭这个美国佬吗？”在品尝可乐与保留美钞之间，小杨显然更愿意把美钞留下。

   “你老弟要是真不舍得，那就先留下吧。” 那个年代，美元对国家、对个人都很宝贝，我知道他拥有一张美钞和我想喝口可乐一样，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未能圆我的可乐梦，心中虽然不无遗憾，但我还是颇能理解并原谅小杨的“吝嗇”。这张美元日后仍旧在小杨的钱夹里呆了很长时间，只有在有人说没有见过美元的时候，他才会小心翼翼把它拿出来让人瞧瞧。

    如此梦牵可乐，照理说第一次喝可口可乐的日子该是记得的，但圆可乐梦的具体日期我怎么努力回忆，也记不那么确切了。总之，我喝到可乐的日子，是在改革开放之后，可乐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商店里到处都有，用人民币就可随处买到，谁也不把喝可口可乐当回事的时候。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也就没有刻意去记住那个圆梦的日子。但，可以肯定的说，圆梦之时，我快年届不惑了。

    圆一个小小的可乐梦，过了三十年。这是中国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曲曲折折走过的三十年，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经过艰辛探索后，终于走上了改革开放这条正确道路的三十年。如今改革开放又三十多年了，中国成了世界工厂，我们国家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经济成就，现在生产发展，生活改善，中国人过着祖先们梦寐以求从未有过的好日子。改革开放使许许多多中国人圆了自己的住房梦、汽车梦、大学梦、小康梦，改革开放也正在圆中华民族许许多多仁人志士的强国之梦。这是一个圆梦的时代，在想吃什么都能买到，想吃什么都能吃到的今天，回忆这个可口可乐的往事，我觉得挺难为情的，人家有志少年不是教师、医生梦，就是作家、战士、律师、科学家的梦，上山打虎，下海擒龙，九天揽月，什么梦想不好啊，我真不知道自己小的时候，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没有出息的梦想来。

    对了，我要在这里拜托各位，千万要替我保守秘密。这事要是让我的小外孙女知道，姥爷曾为了她不屑一顾的可口可乐，竟然费了三十年的圆梦时光，她准会嘲笑我是个超级大馋猫。拜托了，朋友！请帮我保留在小外孙女面前作为一个姥爷的尊严，这也是你的尊严，是我们这一代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吃忆苦饭长大的人在八零、九零、零零后出生的人面前的集体的尊严。

    写到这里，忽想起严顺开的小品《粮票的故事》，觉得不对了，还保什么密呀，我们不能为了所谓的尊严，刻意隐瞒曾经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听，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祖辈、父辈是怎样同自己的国家、民族一起，从艰苦中奋斗过来的，从帝国主义的封锁、禁运中突围出来的，从旧中国一穷二白的烂摊子上努力把国家建设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懂得苦，方知甜，从而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好日子，更加努力工作，辛勤劳动，去开创更加美好的明天。 朋友，你一定也有那个时代属于你自己的粮票故事、可乐故事或别的什么故事，讲给你的孙辈们听听吧。

写于二0一一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