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说起往事，最让我难以忘怀的莫过于雨夜送钥匙这件小事了。

那是1985年夏天的一个夜晚，天下着小雨，一刻不停。雨水给炎热的夏天带来了一丝丝凉意。我们坐在教室里，聆听着语文老师的讲解，感受着盼望已久的凉意，感到惬意极了。

教室里，除了老师的声音、窗外的雨滴声，偶尔的风声，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一节课很快过去了，同学们走出教室，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我和小素站在屋檐下，聊着天，不时把手伸进雨中，抚摸着久违的雨水。不经意间，我的手触碰到裤袋，里面是一团硬绷绷的东西。我掏出来一看，天哪！我快要晕倒了。那可是十里外，家里的钥匙。最大的问题是，家里的房间锁着，10岁的弟弟和7岁的妹妹在家，他们无法破门而入，没有钥匙，他们只能在房门外过夜了。对于父母不在家、年纪幼小的2个小孩子来说，蚊子和下夜的寒冷固然让人难受，害怕、惶恐不安的情绪更令他们感到崩溃，尤其是在这个雨水下个淅淅沥沥不停的雨夜。

我冲进教室，向老师说明情况，请假回家。那时候，道路远没有现在宽敞，更谈不上水泥路、高速路了。有的是狭窄的村道和山间小路，道路两旁遍布的是茂盛的树木和杂草。一到晚上，风一起，冷飕飕的，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小素真是个好同学、好伙伴，她向老师主动提出，陪我回家送钥匙。说实话，那时候，我的眼泪快流出来了，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这是多么朴素而又真挚的感情啊，让我时至今日依然无法忘怀。

通往家里的路有两条，一条是村道，宽1.5米左右，长约5公里；另一条是山路，需要翻越一座山峰，山路比较陡峭，显得更加僻静，走起路会困难得多。但比起村道，路程缩短了2个公里左右，走下来能节省不少时间。想到父母不在家、独自面对漆黑雨夜的弟弟和妹妹，我选择了走山路。

雨水扑打下的山路，很湿滑，稍有不慎，随时可能溜滑到路左侧的山坡下。我们撑着伞，打着手电筒，蹒跚地走在山路上。道路两旁，没有村庄，没有房子，有的只是黑黝黝的树木和各种小动物的叫声。唯一能证明人们活动轨迹的就是我和小素的脚步声、说话声了，还有我们手中那一晃一晃的两束电筒光线。我们不由得有些害怕，努力提高说话的声音，脚步也迈得更快了。

终于，接近山顶了。我们松了一口气，紧张、戒备的心理慢慢松懈下来。我们相互鼓励着，加快脚步，爬上山顶。放眼望去，稀稀拉拉的暗黄色的星光从远处跳进眼睑，那是我所在的小村庄，它就在山脚下。我的家就在那里，此时此刻，我的弟弟和妹妹正在黑夜中备受煎熬。

我真想扑下山去，拥抱着弟弟、妹妹，给他们胆量、给他们温暖。但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俗语是有其道理的。往下走时，背后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前推着我，推我前行。我踉踉跄跄，感觉腿不受控了，好几次，差点摔倒。看看小素，情况和我差不多，走得也很狼狈。真是难为她了，让她跟我受这趟罪。她的这份真情，就是雨露，滋润着我的心田，伴随着我，走向远方。

路越来越湿滑，不时有杂草、树枝伸进路中央，一不小心就会被跘倒。为安全起见，我和小素收起雨伞，腾出一个手拉扯着路边的树木、杂草前行。如此一来，我们赶路的速度上来了，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

走进家门，发现弟弟妹妹拥抱在狭小的厨房里，妹妹已经睡着了，弟弟带着茫然而又怜爱的目光看护着妹妹，那么专注，竟没有发现我们进来。那一刻，我的眼泪出来了，可怜的弟弟妹妹，这么小就要忍受与父母分离的苦痛，就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是多么难过的日子呀！还有弟弟，才10岁，就那么懂事，真令人感到心酸。我连忙上前，把弟弟妹妹拥入怀中。弟弟抬起头，紧紧抱着我，哗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把熟睡中的妹妹惊醒了，她叫着姐姐，哭得伤心极了。所有的委屈、害怕、不安都在哭声里宣泄出来。

弟弟妹妹睡着了，小素也沉入了梦乡。我躺在弟妹身边，难以入眠。弟弟、妹妹、小素，还有我的很多同学、伙伴，他们的父母都外出打工了，家里孙辈多，爷爷奶奶难以兼顾，大多数小孩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作为老大的，往往就充当了父母的角色，在种田、种菜、养猪和料理家务的同时，承担起照顾弟妹的重担。事实上，这又何尝是我们一家子的事情，这分明是那个年代许许多多农村家庭的真实写照。贫穷、落后，子女多，日子过得艰难，让很多父母倍感生活的压力。那些年，改革开放给人们的福利已经有目共睹。为改善生活条件，父母们纷纷走出农村，带着希望，搭上改革开放的快车，离乡背井，往镇上、县里、城市和广东，开始了漂泊的打工生活。而留在村里的孩子们就成为了第一代留守儿童。其后，对父母的思念、对父母来信的渴望、对父母回家的盼望还有自己照顾自己的艰辛就紧紧伴随着他们，陪他们一路前行。

现在，我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全民奔小康指日可待。当年的留守儿童也已步入中年，在不同的岗位上绽放自己的风采。但送钥匙这样的小事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已深深地扎根于我的心里，生根发芽。我也相信，还有很多和我同时代的兄弟姐妹，心中会时时泛起那个年代的一件一件小事……